《贝伦德小姐》月下独步长安

18、伊芙琳

　　伊芙琳·贝伦德毫无疑问是个贵妇，她出身不凡，年轻貌美，父母宠爱，嫁妆丰厚，刚进社交界没几个月，就被父亲属意的威廉姆斯先生求婚。婚后丈夫非常疼爱她，有家务能手给她做管家，嫁入夫家后，家务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因为长相美丽，性格温和，持家有道，使本就在当地约克郡的颇有名望的德林庄园成为了社交界的向往之地，因此在夫家也就更受尊敬，从来不敢怠慢分毫。

　　没过多久就为威廉姆斯先生生下一个儿子继承人，人生几乎可谓完满。虽说生育时吃了点苦，但丈夫时刻陪伴身边，照顾体贴，又请来最有名的医生，最先进的药品，所以她受的苦远远不及一般妇人的十分之一。产后母亲更是疼爱她，体贴她辛苦，帮忙打理庄园的一切事物，免得她操心劳力。

　　更令她的生活令人艳羡的是，儿子从一出生就体现出了绝佳的聪慧，性子也像极了她丈夫。可以预见将来必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无可挑剔的伯爵继承人。在他三岁后，威廉姆斯先生就请来最好的学者教育他，他在一切事上从来没有令母亲烦心过。

　　因为底子好，加上从来没有在任何事上担心忧虑过，所以现在的伊芙琳虽已二十六岁，在她的时代不算年轻，但容貌依旧年轻，好似未婚少女，这反过来又招致众人的艳羡和称赞，还有丈夫丝毫不减反而增强的感情。

　　那么多过早凋谢的已婚妇人，她们在家务仆人孩子之间忙的焦头烂额，纵使曾经再美丽也经不起仔细检视，性格也失去甜美。但他的妻子似乎永远停留在少女般的状态中，从来没有让他幻灭过，让他初始的爱恋和钟情得以持久保存，甚至在比较之下更为强烈。因此威廉姆斯先生也就愿意更加疼爱她，追求她，体贴她，甚至溺爱她。除去必要的事务性应酬，他每天的重心就是博得夫人一笑，令她的脸上重现恋爱时的光彩，也让自己每天处在恋爱中。

　　伊芙琳从来没有受挫过或者吃过苦，虽然在富贵之家极受宠爱，却出乎意料的个性也不娇纵，始终温和如水一般，如果非要找到一个缺点，那就是也许太温和，以至于有点无感。

　　她从摇篮里就被众星捧月，父母千般疼爱，丈夫百依百顺，她从来不觉得获得别人的好感与爱是多么难得的事。因此对于父母和丈夫的感情也并不那么珍惜，这并不是说她冷漠，只是她认为既然对父母的爱顺从的接受了，对丈夫的爱慕接受了，就已经是对他们最好的回馈。除此之外她并不觉得有义务做任何其他的，比如以同样的心去爱父母，或者把整颗心像其他渴望爱情的女人那样献给丈夫。

　　这在父母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女儿是如此孝顺，从来不肯忤逆半分，而且女儿从来不对父母指手画脚，好像很多成年子女对待父母那样——总是觉得父母身上的缺点需要他们来补足，因此就更加使得这个女儿万中无一的好，孝顺甜美到无可比拟，令父母不能再快慰了。

　　这在丈夫看来，也绝对是一个难得的优点而非缺陷，她的不争取恰恰令丈夫分外想争取她的爱，所以伊芙琳从来没有在心中升起半分想要改变的念头。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初夏时节，丈夫因公离家去伦敦，儿子被父母接去小住，家务被贝克太太料理的无可挑剔，庄园中又没有客人需要她的关照。无事可做的年轻威廉姆斯夫人，终于在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做了一件事：没有通知任何人，她叫来马车去伦敦。

　　听哥哥说伦敦最近上演了一出颇为轰动的戏剧，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戏剧班子演出的，却成为最近上流社交圈的热门话题。讲的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底层女孩，如何靠着自己的钻营和手腕，做成了公爵夫人的故事。

　　伊芙琳对于底层生活从来不感兴趣，那距离她的生活太远，即使偶尔遇到园丁或者佃户，她也从来都是坐在马车里，略微点个头就能获得对方的感激涕零和不断称赞。底层女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衣食住行如何，做女仆或者农妇，为主人提供鸡鸭鱼肉瓜果蔬菜，缝缝补补，洗洗刷刷，养育儿女，满脸皱纹，手上粗糙，几乎不认识几个字，说话也笨拙粗俗，这是不是底层女孩的生活？

　　伊芙莲竟然有点好奇，不过驱使她一时兴起去伦敦看戏的原因，却不是什么好奇，而是她的生活太古井无波了，虽然一切顺遂无可挑剔，但平静的却令人感到厌倦。于是娇贵的威廉姆斯夫人就上路了，不辞辛苦的赶到伦敦，买到晚场的票，看了两个小时的戏剧。却全然想不到这两个小时完全地改变了她的人生。

　　女主角名叫简，父亲是屠夫，母亲是女仆，长相略有姿色，也有几分头脑，她不甘于平庸，不喜欢身边的追求者，倒是对母亲工作的庄园里绅士小姐的生活十分向往。

　　一天，他的父亲的大徒弟经过父亲的授意来向她求婚，父亲对这个年轻人称赞有嘉，说他将来一定是个一流的屠夫，年轻人也笨拙的向她表示爱慕，可是简当场拒绝了他，并且回到房间大哭了一场。她不想玩嫁给一个屠夫，穿着油腻腻脏兮兮的衣服，家里永远是散不去的生肉的味道，出门都要人退避三尺，母亲来训斥了她不安分，她却下定决心要改变命运。

　　经过小心讨好母亲，经得母亲允许替她为庄园送菜。她每次送菜时都精心打扮，穿上最好的衣服，最好的举止。可惜除了厨娘之外，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

　　时间长了，她终于有机会跟庄园的小姐说上了几句话，小姐十分喜欢她，邀请她来做她的女仆。她思考了一晚后答应下来，进入庄园做了女仆。

　　庄园的生活显然更加优渥，她住在底层的奴仆房间，白天服侍照顾主人，并且因为聪明伶俐，很快得到小姐的赏识，小姐送给她一些衣服，她奉若珍宝的藏在自己的衣柜中。她观察小姐们的行为举止，阅读一些小姐的书籍，并且攒下钱来买了一些上好的衣服料子，在晚上模仿小姐太太的时尚来缝制衣服。

　　过了两年以后，她已经从行为举止到穿衣打扮，都酷似一个体面人家的小姐了，只是绅士们当然不会正眼看她，只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公子哥，想要调戏她，被她巧妙的躲开了。

　　庄园主人的侄子，小姐的表哥来到这里做客，简对他一见钟情，爱恋狂热。然而那人只是微笑着，从来没有给她半分注意，她有一次偶尔听到他评论她：“是个漂亮的女仆，可惜没有一个正直的绅士会允许自己喜欢上女仆。”

　　简受到了打击，她从庄园辞退了，在小姐的帮助下去伦敦找了一份护理病人的工作。没想到鸿运高照，她被安排护理一位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公爵。通过她细致入微的照顾，公爵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脱离危险，甚至能够勉强下床活动。在病重中公爵的精神因为美丽的年轻女看护而受到鼓舞，并且深深爱恋上她，她并不是毫无知觉，甚至故意鼓励公爵对她产生爱恋。

　　公爵的家人本来指望着不久于世的老人突然奇迹般好转，并且决意要娶女看护做妻子，家人极力反对，无奈不敢得罪老公爵，因为他又手握遗嘱，有权有钱，老公爵不仅娶了简，而且为她留下丰厚的钱财。

　　在公爵去世以后，简就成了一个备受尊敬的公爵夫人，无论人们在背后怎么议论她，她都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她给父母购置了庄园，男仆女仆，而她则靠着自己不凡的谈吐，聪明的头脑，成了上流社会一度趋之若鹜的宴会女主人。

　　戏剧的结尾是，那个庄园表哥先生一次参加了她的宴会后，被她的风度和美貌迷倒，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甚至向她求婚。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对他说：“是个迷人的先生，可惜没有一个理智的公爵夫人会允许自己喜欢上他。”

　　短短的两个小时却让伊芙莲好像度过了一世一样，她深深代入了女主角的经历，觉得她实在辛苦不容易，一切都需要自己努力钻营才能得到，比如母亲的帮助，小姐的喜爱，还有公爵的爱恋。反过来看她自己，这一辈子好运到不需要正如任何东西，一切爱与尊敬，财富地位美貌都被命运拱手送给她，她不能不感觉到自己太幸运了。

　　于是，在她心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念头，也许她应该主动回应父母的爱，丈夫的爱。

　　戏剧结束后，她刚一走出剧院，迎面就被丈夫威廉姆斯先生抱住。他回到庄园后听说她独自来到伦敦，就担心地心急如焚，立刻快马加鞭，到了伦敦后发现她在看戏，就等在剧院外面寸步不离，不忍心打扰。

　　伊芙莲感动地看着丈夫，情不自禁地吻了他的脸颊，这令他受宠若惊，他急切地想知道为什么妻子会有这样变化，伊芙莲却笑而不语。

　　回庄园的路上，女主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一切，好好回报丈夫的爱，父母的爱，却没想到她的决心在短暂的令丈夫心醉神迷喜不自胜后，却几乎失去了丈夫的爱。

　　有段时间，伊顿因为坚持政见而成为下议院的唯一异类，伦敦的报纸猛烈的抨击他，德林庄园又出现了几起恶意的攻击事件，令他焦头烂额，整日郁郁寡欢，每晚睡前都是眉头紧锁。伊芙琳想着，她应该为丈夫做点什么。

　　......

　　第二天，伊顿早早醒来，看着伊芙琳酣睡的样子，心情好到要飞起来。不论外面经历什么，他都已经得着最好的，那就是伊芙琳的人，伊芙琳的心，和她的爱情。他回想起自己辛勤的追求，不懈的努力，在她这里终于得到了甜美的回报，就觉得人生非常完满了。

　　伊顿·威廉姆斯在多年的付出以后，看到妻子笨拙生涩地回应他的爱，起初感到喜不自胜，仿佛世上再没什么更美好的事情了。然而一个月后，却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空虚和失落。这是幻灭吗？得到了一个女人的全心爱慕以后，他的心就不在她身上了，他感到了幻灭的危机。

　　然而，就在他担心之极际，伊芙琳却改变了态度，恢复成往日的波澜不惊，温和无感，她违背本性地付出了一个月后，发现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她理智地量力而为，放弃一切主动的付出。她的失败在他那里却是极其珍贵的，他那淑女典范的妻子终于回来了，他不必担心会失去他的爱恋和幻想了。

　　“不要改变，伊芙琳，只要让我知道你爱我就可以了。我喜欢你这样，因为不主动的你才跟我是绝配。所以我们才天造地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