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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0.布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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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兴文果然是个老骗子,说是出来秋游,结果他自己找了个山洞一头钻进去,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放人入内打扰,然后几天几夜都没有出来;剩下古逸涛孤身一人杵在洞口,跟个眼巴巴的望夫石似的,捧着一袋子日益减少的干粮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不是发呆,胜似发呆。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无需进入,也能感觉到山洞里头不同寻常的变化——黑雾萦绕,空气扭曲,就像是一个望不到底的深渊,静谧到消弭了所有的声音,连风儿都被拦在了外边。
他环着手臂,在心中默默地发问: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那必然是无人回答的,偌大的山谷之中,只有枝折叶落的声音最为响亮。
古逸涛从布袋当中捻出了一块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黑米糕,先是小心翼翼地拆开,又试探着咬了一块边角,见它软糯可口,甜度适中,便放心大胆地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看这人吃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眼馋,只是他的目光始终绕不开山洞那边,神情之中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忧心之色,便不只是从前那般一眼望过去便觉得满心欢喜的滋味了。
白鹭镇的情形亦是不容乐观,聚在空中的飞鸟越来越多,它们奋力地拍打着翅膀,且啼叫不断,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像是一张大面积铺开又愈压愈低的大网,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姜铭站在城墙边上,脸色有些发青,实际上他已经有几夜没有好好阖眼了,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一脸菜色的大熊猫,还有点摇摇晃晃:“修仙之人曾有公约,不主动以术法对普通人施展杀招……他们搞这么多妖鸟过来是想干什么,将这里的人全部吞到肚子里去吗?”
司徒杞的音调仍是稳健,只是这波澜不惊的神情当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不只是借着些扁毛畜生的眼睛过来看看,还没有真正动手吗?至于公约,不过是公约罢了,只有需要的时候,才是作数的……若是这座城里的人统统没了,哪个吃饱了没事来追究这些?”
姜铭努力定了定心神,事实上祝恺压不住场面,他名义上服从将军指挥,其实是此时此刻此处的定海神针,万万不能率先垮掉,所以,哪怕面对的是一盆烧得旺盛的火炉子,也得先把人架上去,至于姿态是否优雅,已经不重要了:“据我所知,阁下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总之,高帽子先给你戴上,至于能不能摘下来,我说了算。
司徒杞的脸上保持着雷打不动的笑容,眼神却是冷的,可即便如此,还是给了这位心神不宁的小王爷一个口头上的承诺:“若是乐烁胆敢驱策分影鸟袭击我军,在下一定全力反击。”
姜铭闻言,便也挤出了一丝笑容,这是他俩日常的相处模式,满心防备算计,该挖的坑是一个都不少,却始终维持着表面上的生疏客套,好像谁先破防,谁就提前认输了一样:“你愿意当众承诺这个,我终于可以稍微放心一些了,多谢!”
司徒杞眼帘微垂,将划过眸底的暗色悄悄藏进了瞳仁的深处,面上却扯出一丝波澜不惊的笑容来,宛如一抹水银浸润过光泽透明的水面,但也只是表面类似,本质似是而非,并不晶莹剔透,反而凝滞感非常强烈:“小王爷何必言谢?这本是我巽国男儿应该做的,不是吗?”
姜铭温柔地弯着他英俊的眉眼,面上便挂起了两个甜甜的酒窝:“你说得对。”
祝恺这将军当得十分窝囊,像极了专门传话的跑腿,有事没事都得先过了姜铭这关,但有些话他必须喊得特别大声,最好是城里城外的人全部能够听见:“这次来的是老岳,带了火油,还有五千人马,都是樾国人,你们哪个愿意与之一战?灭此叛徒,本将军必有重赏!”
老岳是叛逃的沐霆旧部,火油也是从巽国这边带过去的,还是在坐不少人的老相识,把他拿到台面上来说,是为了打脸,更是为了震慑,又或者说,检验在场之人的忠诚度,此刻越是眼神飘忽不定的,越是潜在的危险,倒是重赏之下敢于出列的勇夫……这就对了嘛,在利益面前,无论哪门子的情谊,都不是铁板一块的。
姜铭不会就此事发表过多意见,老岳确实该杀,能死在疆场上,也算是他的荣幸了,如若不然,便是采用其他手段……要是需要从长计议,那便从长计议吧。
但事实是,由叛徒带来的负面效益确实不可估量。老岳太过了解这些原来的旧人,清楚每个人行动和思想的软肋,这为一击毙命提供了不少机会,又或者是动摇心智,使他们变得举棋不定,然后在犹疑中纳为己有,或是夺走性命,在各个对战之中,占尽了先机。
祝恺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耍了:“了解不是相互的吗?你们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他?”
他这话讽刺的意思很重,也有点气急败坏,总归不是什么听着令人舒服的词儿。
有人解释说,从前老岳是沐霆的心腹,又是分管人事的,话不多,可能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观察旁人去了,才修得如此成果,至于我们,每日忙着出操练兵,哪有时间管他如何?
祝恺大怒,厉声喝道:“有事个个靠不住,朝廷真是白养了你们!祁文,你去……”
司徒杞顾不上那些规矩,即刻冷声打断了他:“祝将军,此事不易,烦请从长计议!”
祝恺积压在肚子里的怒气就像是一个越吹越大的球,只要稍微一碰,就立马破了,还炸得平地一声响:“大胆,老子讲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司徒杞拱着手,垂下头,却是不再言语。
现场气氛蓦地变得冷肃起来,姜铭内心其实是很想看戏的,只是迫于场合不对,不得不充做好人出面解围:“祝将军,在下以为,大敌当前,集思广益,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一群废物,本将跟他们议个什么劲儿!?
祝恺不经意扫视四周,这才注意到那些悄然飘过的讥诮目光,他面色一青,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刚才中了那激将之计,吩咐祁文领着亲兵出去应战,他这个将军,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光杆司令了,如果再出点什么事儿……幸好幸好!
想到这层,他对司徒杞的态度马上好转了许多,语气也放缓了不少:“你有何建议?”
姜铭抓住机会,往火堆里添了一把干柴,但凡能烧起来的,绝对不可以浪费:“小杞公子,可是想到了退敌的良计?”
司徒杞神秘一笑:“不敢妄称退敌之策,只是略作筹谋,少不得两位大人倾力相助。”
姜铭心领神会,以笑容还他:“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嘛!祝将军,你说对是不对?”
祝恺直觉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但是面对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又是宗室子弟引起的话头,他的位置敏感,除了不带一点迟疑地飞快答“是”,还能如何是好呢?
久未谋面的宁羽此刻正在樾军之中,他是被姜铭亲自指派过来搞刺杀的,对象是敌方大佬,樾国的三皇子,简燝。
这次的任务实在是太劲爆了,不仅难度极大,还只有单枪匹马的一个人,想想就很心累。
宁羽的化妆术和演技都是出神入化的,轻而易举地取代了一名年轻的打杂小兵的位置。
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库房苦哈哈地搬运和清点武器,事情繁琐,但是不用上阵杀敌,不太容易送命。更重要的是,能在战争这个节骨眼上拿到这半道免死金牌的人,家庭背景多少算得上是上通下达,与人闲谈之间,能蹭到不少细节性的情报,还是库房这么关键的地方,顺带就摸清楚了敌军的真实家底,可谓是一举两得。但很可惜的是,这个地头灰头土脸的,东西多,进出的人员复杂,实在是有点寒碜,而任务对象却是身份贵重那一挂的,估计压根就没想过往这儿来,哪怕只是远远路过,也不带多看上一眼的,一点也接近不了,就很气。
他只好等,搞潜伏刺杀工作的,最忌讳没有耐心。
乐烁为樾国效力,离开孙家堡之后,也没有住进军营之中,甚至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的这个神秘住所位于樾国境内,是三皇子简燝亲自找的,独门独栋,四下无人。
除了几个每日行动受到严格限制仆人伺候起居之外,就只有漫山遍野的分影鸟同他一起。
他的能力太过特殊,必须得好好保存起来。
假如目标过分显眼,人来人往的,不晓得哪个心怀鬼胎,哪怕无所畏惧,也会不胜其烦。
乐烁并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潜伏在孙家堡的这些日子,谋定后动,已经费了不少功夫。
待到完成战时换将,军心动摇,流言四散,民心不稳的目标,圣旨同意出兵突袭,加上策反降将老岳的助力,本该是一举拿下白鹭镇并乘胜追击的好机会,没想到竟然会久攻不下。
乐烁给出的理由是,对方军中同样拥有一名术师,他们两人相互牵制,心底都在盘算着若是谁先痛下杀手又不能保证一击致命,必定遭受对方检举,余生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毕竟那些奉公约为圭臬的正道人士最爱做的事情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冲人喊打喊杀,一旦被抓住了把柄,再厉害也经不起这么多人的轮番折腾,会累死人的。
可是,三皇子手中掌握着那对他无比关键的香薰,而且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只恨不得乐烁立刻指挥所有分影鸟涌入白鹭镇,往前头杀出一条血路来。
而想要保证血誓的稳定性,除了供以养食的鲜血,每日的香薰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乐烁早就被这只没有一刻安分的大鸟给反噬掉了,他所到之处香气浓郁扑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能是这种不愿倾尽全力、殊死一搏的态度令三皇子并不完全地放心他,虽然香薰会每隔一段时间派专人送过来,但是日子卡得死死的不说,每一块都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还讲明见不得一点光亮,否则会完全失去功效,就是笃定他心存顾忌,并没有拆开一探究竟的勇气。
今天便是约定好香薰送达的日子。
近期消耗过大,未有一刻真正放松,补给还不能随时跟上,好几次香烧尽了,乐烁的控制力迅速下降,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力有不逮,就要在分影鸟尖利的爪子底下栽个跟头。
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如今用以风光的每一刻,都是拿自己的命和血赌来的,没有谁真正过得容易。因此,就算他此时此刻的状态像是囫囵吞了好几斤五石散,踉踉跄跄的连个路都走不稳,但内心却十分清明,只要重新点燃这个香,他又可以站在高处,叱咤风云。
夜深人静,连最调皮的风儿都悄悄地歇了,只有永不歇息的鸟鸣,吵得人无比揪心。
司徒杞仍然忠实地守在城门边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座被时光静止了的石雕。
姜铭试图扮演好好先生,拉着他劝说去下去小憩一会儿,可是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姜铭便换了一个方向,“你可以学他们那样,拿棉布堵住耳朵……”虽然效果甚微就是。
司徒杞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原本是一只相当弱小的分影鸟,甚至还不能幻化人形。”
姜铭讶异地张大了瞳孔,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得找个大夫来看看眼了:“一只?弱小?”
就面前这乌泱泱的一大片儿,还一直叽里呱啦吵得人心神不宁的大家伙们……
究竟是你还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
“被人血豢养,确实精益飞快,但并非修行的正道,而且一旦失控,就特别容易入魔。”
姜铭并不精通这个,便给他当场表演了一个小白眨眼:我不是很懂,但是大为震撼。
司徒杞扬起脸,冲他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甜美的笑容:“除魔卫道,可是修道之人的职责。”
那个晚上,天空中到处都是扑棱翅膀的鸟儿,但还是有月光洒在了他的脸上,亮眼极了。
姜铭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总觉得要不说话才好,一旦开口,便是扰了眼前的静谧。
这其实是个特别不符合实际情况的说法,但是你有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呢?
有个人,你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是周围的喧嚣和吵闹就好像在那一刻都不存在了。
潮汐起伏,水花飞溅,波涛滚滚,可都只是一些无声的画面,汹涌,但是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