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59.容易 ...
-
几日后的清晨,古逸涛刚从屋里出来,远远瞅见逄兴文和司徒杞正好站在花架底下谈话。
这俩都爱笑,一个满面春风,一个眉眼桀骜,好好的聊天整得跟拉锯战似的,有来有回。
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古逸涛默不作声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飞快收回视线之后,还是忍不住又投去一抹探究的眼神,哪想被司徒杞逮了个正着,于是笑着向他招了招手,那样的动作,好像是在召唤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赶快上前。逄兴文也察觉到了,视线转开,落到了有些踌躇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往他们那边走过来的某只小可爱身上。只见一根呆毛斜斜地插在脑袋一侧,随着脚下挪动的步伐一颤一颤地来回摇摆,软萌而不自知。他见着这些,嘴角不自觉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冷冽的目光也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仿佛春日里快速消融了冰雪清泉,与秋天里残败的花架放在一道儿比,心中的花儿或许被滋养得更加丰饶艳丽一些。
古逸涛走过去,就目前的站位而言,司徒杞离得近,更方便找他交谈:“你们在谈事情啊,有没有打扰到……?”这是明知故问,只是看起来世故圆融,实际却有一点小小的赌气。
司徒杞字正腔圆地说:“针对眼下的局势,我们发表了不同的看法,各有见地,挺好的。”
读书人真矫情,说得这么好听,这不就是说吵架了呗!
古逸涛挠了挠头:“你这么说,好像更加突出了我混吃等死的本质,好难为情啊!”
那点微末的小性子好像是一个肥皂泡泡,只需轻轻一戳,就破裂得不成样子。
见他还在迷迷瞪瞪地揉眼睛,司徒杞友情赞助了一条崭新的帕子:“你能想到乐烁这个人,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据探子回报,确实有一个领着一群分影鸟的神秘人在为樾国军队效力,它们侦查和突袭都是一把好手,仗着巨大的空中优势,给我方造成了不少困扰。”
古逸涛立刻放下双手,改成了萌圆圆大眼睛放电版:“消息好灵通呀,这个你都能知道!”
逄兴文没有辜负他的职业,一张嘴就是重磅消息:“要是你也成天跟着小王爷往城墙边上跑,两军对垒时身先士卒,想看不到、听不到都难哦!”
司徒杞走的是温柔邻家哥哥路线,但论起嘴皮子,可是没有那么容易投降:“这么说就不厚道了,有的人一天到晚躲在闻香楼里享清福,这打听来的消息也没见得少啊!”
逄兴文拍了拍手,笑得像是个被人当面夸奖了的孩子,傲娇的劲儿拿捏得十分到位,一张嘴脸不红心也不跳,似乎还挺理所当然的:“术业有专攻,你们怎么能跟我比呢?”
嘿,瞧瞧这话说的,你还整得挺自以为是是不?
司徒杞风骨天成,笑起来更像是一块温润通透的美玉:“请恕在下冒昧,口不择言了。”
言下之意,真就默认了他的工作能力,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的那种。
只是司徒杞越是云淡风轻地笑着,逄兴文越是感觉到后背隐隐发凉,于是他挤出笑脸见好就收,准确来说,是眼见情形不对,就试图脚底抹油,可还是被司徒杞抢到了先机,早早地拦住了往别处的去路:“既然阁下这般耳聪目明,老岳率军叛逃的事情,应该早知道了吧?”
逄兴文眨了眨眼,又偷偷舔了一下嘴唇,没有吱声。
许是觉得有戏吧,司徒杞稳住声线,再接再厉道:“我们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这人嘴上说的是“需要你的帮助”,眼神却是时不时往古逸涛那边飘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图很明显。
逄兴文立马沉下脸,飞快打断了他:“这个‘我们’,都有谁?”
古逸涛领了一个只看热闹的角色,虽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像是在数蚂蚁,脑子却是在飞快转动的:老岳是谁,为什么要在此刻提他?拿目光偷偷瞥我,又是几个意思?
司徒杞短暂地怔忪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笑容,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言语中散发出了隐隐的压迫力:“白鹭镇危在旦夕,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抵御外敌,不是吗?”
逄兴文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话是赞誉,却透出了一股子嘲讽的劲儿:“看不出来,咱们小杞还个挺正统的人哈!”
竟然试图拿道德绑架我,难道没有想过,在下从来不具备如此无用之物吗?
就逄兴文跟司徒杞目前的关系而言,合作是真,各怀鬼胎也是真,抬头不见低头见,双方捏着鼻子相互迁就的同时,讽刺意味也直线拉到了满分。
司徒杞倒是没介意他这般不客气的态度:“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还不是为了保命要紧嘛!”
逄兴文冷淡地环抱起胳膊,勾唇讥笑道:“不是以这镇子里其他人的性命作为要挟么?”
他不爱给这个面子,所以话说得越来越难听,这要是换个人,怕是脸上得挂不住了。
但司徒杞却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既然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又何必在意背后的目的?哪怕是殊途同归,总还是占了‘同归’二字嘛!”
逄兴文这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当然憋屈得很,故而极不痛快地皱起了眉头,话锋一转,换成了另外一个挑事方向:“上次听到类似的说法,还是从我师父的同僚那里……”
令人讨厌的,政客最爱挂在嘴边的,冠冕堂皇的说辞。
一直老实扮演观众角色的古逸涛终于忍不住撇了撇嘴:“你俩在这儿打什么哑谜呢?”
其实他也说不好再这么下去,这两人会不会当场打起来,虽然直觉不会,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嗯,真要走到拉架那一步,大概也能拉得住的说?
这回轮到不想解释的司徒杞趁机开溜了,临走之前,他异常古怪地冲古逸涛笑了笑,又眨了眨眼睛说什么“辛苦你了”,一套操作把完全处在状态外的古公子整得一脸懵逼。
古逸涛拉了拉旁边人的袖子,用最软萌的音调说出了最霸道的台词:“快说,怎么回事?”
逄兴文苦笑一声,埋下头碎碎念:“有没有搞错哦,明明是我更加辛苦好不好?”
古逸涛瞪着他不说话,一双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像是要望到人的心底似的。
逄兴文按住了他的肩膀,用眼中对视的笑意凑近过去,跟他说起了悄悄话:“帮我个忙。”
古逸涛习惯性陪他一起压低声音,这种紧紧挨在一起、即将分享小秘密的兴奋感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加之他们的额头贴得很近,瞳孔自然而然地接收到了来自对方眸中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仿佛是无数散落在浩瀚星空的宝石,璀璨迷人而不自知:“干什么呀?”
逄兴文寻了个机会,俯身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吧唧了一口,随即摸了摸某只炸毛小动物的发顶,用最低沉的声音温柔笑道:“带上吃的喝的,咱们去这附近的山里走一遭,秋游!”
古逸涛用“你看我信你吗”的目光斜斜睨了他一眼,却是什么也没问,乖乖地照做了。
逄兴文是很喜欢他这一点的,心里头暗暗给人家贴了一个“贤惠”的标签,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得陇望蜀,又隐约盼望着他能问点什么,搞得心情十分矛盾,期期艾艾的好像是藏在深闺里的怨妇,一个委屈巴巴的目光递过去,眼波流转,千言万语,欲语还休——我都这么奇怪了,你就不能放下矜持,张口问问,表示一下关切吗?
前头开路的古逸涛仿佛是在身后装了特殊的眼神接收器,立马回过头来看他,见那人正一脸幽怨,做西子捧心状,只好停了步子,用哄孩子的语气捧着额角无奈道:“你在后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再这么磨唧下去,小杞怕是要冲过来打人了!”
逄兴文猛男嘟嘴,秉持着“只要我不反胃,反胃的就是别人”的高级宗旨,捏着一把兰花指,开始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精神攻击:“你个小没良心的,只晓得惦记着小杞,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哦?”
但是坚强的古逸涛根本就没有被恶心到,反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不是怕你被打嘛!”
你说的好有道理,但我还是要反驳:“他才打不过我呢!”
不过说真的,这个傻缺模样,不被打才是不正常的好吧?
比如古逸涛,竟然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口中的司徒杞正在城门口充当守门人,樾国军队的攻势很猛,白鹭镇的守备消耗得十分严重,时间拖得越长,越是显得力不从心。祝恺甚至拜托了从前的旧识,企图从飞云镇那边搞上一出围魏救赵,但也只是稍微起到了一点效果。可能因为空中飞鸟的缘故,部队的迁徙被敌人尽收眼底,从总体的战局而言,无论搞出再多的大动作小动作,都只是杯水车薪。
看得出来,姜铭很反感眼前的局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厌恶:“为将者割据一方,各自为政,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表面同侍一君,施展援手还得依靠人情,简直是荒唐至极!”
司徒杞客客气气地帮他续上了一杯茶,又强行给人牢牢按到了手心里,不让这位突发暴脾气的小王爷有机会玩摔杯子的游戏:“您说这话,要是被祝将军听到了,可是得不高兴的。”
姜铭被温热的茶水拉回了一点神识,但还是处在炸毛的状态,甚至有点口不择言:“他算老几,我还得管他高不高兴?”
司徒杞被他这不服气偏要嘟囔的小模样逗得笑出了声:“眼下危机尚未解除,正值用人之际,您可悠着点吧!”
姜铭板起脸,故作满不在乎地问道:“逄兴文呢,还在闻香楼里边跟姐姐们捉迷藏呢?”
司徒杞歪了歪脑袋,笑得如沐春风:“我自作主张,放他到山里跟逸涛哥哥捉迷藏去了。”
“你,咳咳!”姜铭被茶水呛到了,咳得那叫一个前俯后仰外加撕心裂肺,“挺会整活!”
呛得还挺是时候哈!司徒杞淡定地把茶壶收了回去,施施然地退到了一边。
姜铭不甘心,连忙冲他晃了晃那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茶杯,眼神示意可谓明显至极。
司徒杞有样学样,摇了摇手中空空如也的茶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已经没有了哦!”
姜铭好像是受了莫名的大委屈,苦巴巴地叹了一口气:“这年头日子过得,想要跟你讨口水喝,可是真不容易啊!”
司徒杞的脸上还是挂着笑,但是把目光拉得绵长了一些,他像是在看着帐外的天空,又像是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看:“打着仗呢,想活下去都不容易,遑论其他呢?”
姜铭将空茶杯在桌子上转了一个圈儿,沉声答道:“也是,生逢此世,不该妄求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