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月》舟上客

5、第五章

　　燕枝镇虽小，市井却一样热闹非凡。

　　北境独特的方言喊成悠扬的调子，混杂着各色食物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荞麦包，油泼面，糖三角，竹筒糕……种种人间烟火气，汇聚此处，流动成一幅喧嚣市井之象。

　　苍沈二人并肩走在主街上，循着五花八门的叫卖声，来到最热闹的一处摊贩前。此处比别处都要围着更多的姑娘，甚至超过一向人挤人的胭脂铺和裁衣店。苍煜好奇，便站在人群外驻足张望。

　　“瞧一瞧哟！看一看嘞！时下最流行的掷花击沈！大姑娘小伙子们都上前来试一试，赢个好彩头，回去送心上人！”

　　沈怀一听“掷花击沈”四字，脸色一黑，转身便要拂袖离去。老板眼尖，十米开外，一眼就发现了这位金主。只听他高声一喊。

　　“那边儿穿浅蓝衣服的姑娘，莫着急走嘛，你不想玩，我看你家男人可是跃跃欲试！”

　　“你家男人”指的是谁，那自然是沈怀旁边身形挺拔的苍煜。此话一出，远远立在人群之外的苍沈二人都如遭雷击。尤其是姓沈的这位，若说剑气可杀人，那么高台上的老板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但将沈怀错认成女子一事，还真怪不得老板。

　　首先撇开北境人身宽体长，有极少数女子如沈怀这般身量不说，北境的服饰传统与中原相差甚远，土生土长的北境人很难从中原人的服饰判断其性别。北境男人喜着深色，在这里，一身月白是典型的女子装扮。

　　更何况沈怀此时还面纱覆脸，走在苍煜身边，真真像极了新婚不久的娇羞姑娘。

　　围观的众人闻声，纷纷朝他们这边看来。苍煜坏心思起，想要捉弄沈怀一番，便擒住他的小臂，将其拉回，附在耳畔低语。

　　“世子，早就听闻掷花击沈，只是不知具体为何。今日有幸得见，不知世子能否赏个脸，陪鄙人玩一局这游戏？”

　　沈怀怕露出破绽，不作言语，只拿一双美目剜着他。二人姿势亲密，旁人看去更像是一对新婚眷侣。只见老板笑呵呵走过来，将几簇花枝塞进苍煜手里。

　　“十文钱一局。击入一枝，向前一步，十枝中九枝以上，便可入轿一睹沈世子芳颜。李三我还有好礼相赠！官爷，请！”

　　苍煜爽利解下钱袋，丢给老板。围观者见状，纷纷为其让出一条路。苍煜硬拉着沈怀，挤入了场地中央。

　　约莫七八丈外，一架袖珍车轿静静停在那里。车轿左侧，右侧，前方与上方都被一层窗纸覆盖着，车身钉满细小的木条，成十字交错，均匀分布着缝隙。若是花枝击中这些缝隙，便可透过窗纸，击入内部。

　　每击中一枝，便可向前一步。如此的游戏规则，摆明了第一枝是最难，且最重要的。

　　苍煜凝神，瞄准目标，抬手一掷。

　　花枝转着圈飞出去，落于地面，连轿子的边儿都没碰着。

　　原因是在苍煜出手的那一瞬，沈怀伸出手指，小小问候了一下苍煜腰间某个穴位。

　　苍煜侧身躲避，脱手的花枝却受到影响，失了准头。

　　众人纷纷摇头叹息，走了大半。他侧首看向身边使坏的人，只见那人抱胸眺望远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苍煜无奈，拿起第二枝，不动声色移开沈怀半步。

　　屏息，瞄准，聚力。

　　苍煜没有全神贯注，而是留了一丝视线在沈怀手上。只要那人不捣乱，这一击必中。

　　然而出手的花枝笔直的掷出去，却仍然撞上了木棱，蔫蔫的落在地上。

　　李三的视线跟随着这个漂亮的投掷，已经准备拍案叫好，然而却瞧见了这么个结果，那一声喝彩遏在口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回头去看那对眷侣，只见刀疤脸男人搂着月白衣姑娘的细腰，将其紧紧箍在怀中，似乎在讲着什么嘘寒问暖的话。

　　围观人群也纷纷交头接耳，细碎言语交织在一起。

　　“这姑娘好端端的，怎么说倒就倒了？”

　　“我看哪，许是夜里吃不消……”

　　“你可小声点，没瞧见嘛，人家相公疼得紧哪！”

　　然而旁人眼中的柔情蜜意，实际上，却是苍煜掐着沈怀腰间致命穴位，附在耳畔一字一顿的恐吓。

　　“世子，你不乖。”

　　沈怀命穴被人控制着，上半身不敢妄动，抬腿狠狠给了苍煜一脚。苍煜吃痛，放开了他。

　　“瞧瞧，这还打情骂俏上了！”

　　“这小娘子凶的哟，够劲儿！”

　　“什么小娘子，起开起开，让我看看！”

　　好信儿的人群再次涌上来，将此处围个水泄不通。沈怀欲走，却实在找不到一条出路。老板趁机吆喝，苍煜就在这一片嘈杂中，拿起了第三枝花。

　　其实前两枝不中，后面就没有什么看头了。但苍煜掷花的姿势实在帅破天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余下的八枝全部击中同一点，连窗纸上击穿的小孔都圆润漂亮。路人纷纷叫好，越来越多的人抢着买花一试。

　　苍煜掷完十枝，耍够了帅，拍拍手，不无得意地瞟了沈怀一眼。

　　后者装作没看见，不予理会。

　　苍煜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准备离开。谁知刚抬腿，李三就在身后喊道。

　　“官爷且慢！”

　　只见他从高台上跳下，小跑过来，将一个木制小物件塞进苍煜手里。

　　“虽说官爷和沈世子无缘，但您帮我捧热了场子，李三我有好礼相赠，请官爷笑纳！”

　　苍煜将掌心摊开，一把弹弓静静躺在那里。柄部分叉中央，歪歪扭扭刻着“枕月”二字。

　　苍煜当下就要笑出声来。

　　“如此，便谢过老板了。”

　　他忍着笑，向老板作揖，沈怀却已在这空当走远。苍煜在人群中寻到那一抹月白，追上去，将弹弓放在他眼前一瞬，立即收走。

　　“你猜，本将军赢回了什么？”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沈怀凭借一双鹰目，愣是看清了弓柄上，刻着的“枕月”二字。

　　沈怀震惊，不敢相信这一种显而易见的可能性。

　　堂堂名剑枕月，在边塞竟被传成了一把弹弓！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枕月不甘，枕月委屈，枕月猛剑落泪！

　　苍煜察觉到沈怀腰间铺天盖地逸散的煞气，足下生风，一溜烟儿便混入喧闹市井里，再寻不见踪迹。

　　沈怀咽不下这一口气，从燕枝镇的酒肆到过夜的驿站，滴水未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