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月》舟上客

30、第三十章

　　循着述元兵马历来南下的路线，苍煜在山林中日夜兼程。两日后，苍煜在一处密林中找到了精骑兵战袍的一角。

　　那块碎布的边缘齐整，不见任何锯齿状刮痕，必定不是林中荆棘所为，而是某把锋利无比的兵刃。而四周又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应当是被人埋伏暗算所致。

　　沈怀此行果然有蹊跷。

　　苍煜跟着林中的蛛丝马迹寻去，发现这队精骑兵一路向西，早已偏离南下的路线。

　　看来沈怀不止被人埋伏，还中了迷阵。

　　此处已是碧落曾经的疆域。再往西行不足百里，就是苍煜当年拜游诉为师，潜心习武十二载的幽篁山。每一年的寒冬与盛夏，游诉都会带他下山历练，因此他对这片山林还算熟悉。

　　若那贼人起的是杀心，多半会将沈怀往一个地方引。

　　那地方，被曾经的碧落子民唤作“鬼缝”。

　　苍煜策马西行，转过几处深沟与溪涧，继而向南，入了一道天堑峡谷。越往深处，暗笼花开得越茂盛，逐渐让整个峡谷都蒙上灰白之色。

　　传闻中恶鬼降世，砸落此处，将巍峨山脉硬生生劈开一道缝隙。峡谷中寸草不生，唯有一种灰白色的暗笼花可以生长。此花食人精气，乃恶鬼怨气所化形。

　　每逢月圆之夜，谷中便狂风不止。若闻恶鬼低泣，听之夺魄，若逢恶鬼现形，见之亡魂。

　　苍煜对这鬼缝的唯一印象，是游诉曾带他在这峡谷之上的悬崖练习驯鹰。

　　他记得那灵教苍鹰啄伤了他的手臂，锋利弯喙刺入他的皮肤，抽离时又带走他的一片血肉，那伤痛比任何冷兵器都要疼。

　　他驯服了灵教苍鹰，但左臂上却永远打上了丑陋的疤痕烙印。他没想过，有一天这烙印也会消失。

　　苍煜没来过鬼缝的底部，不知这传言真假。不过若真有返魂的阴间恶鬼，与自己相比也没什么两样。

　　汗血白驹跨过一处暗笼花丛，峡谷内倏地阴暗下来，似是暮色降临。苍煜抬头望去，发现那并非日暮之色，而是一大团黑云从东面压过来，笼罩在了鬼缝上方。

　　天将欲雨。

　　苍煜策马奔腾，在峡谷中搜寻，终于找见了精骑兵遗留下的血迹斑驳的长枪铁盾。再往前几步，望见零落在地上几具士兵的尸体。

　　他没猜错，那人确实是想杀了沈怀。

　　看来在这皇城之中，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对沈怀暗藏祸心。

　　但是，在他苍煜没向沈怀索取够之前，怎会允许别人如此轻易地送那人上了西天。

　　正如是想着，苍煜忽然听见前方有内力碰撞之声。

　　他下了马，将光阴牵至一隐秘处，使出鬼影移行，抽刀独自逼近。

　　只见那争斗中心，恍惚立着一个月白人影。那人将枕月抵在地面，借助剑身堪堪维持站立的姿态，而另一人不知所踪。

　　四周凛风呼啸，乃内力掀起的巨大气流，风暴中心，只闻声而不见影。

　　依照着狂风的程度，那人该是在准备最后的必杀一击。

　　突然，苍煜视角的正前方冲出一道剑影。

　　纵星出鞘，雪锋划破长夜。黑暗中一点星芒破开肃杀剑气，引峡谷中沙石激荡，短兵相接处绽出一瞬刺目光华。苍煜并不恋战，挡下杀招后便揽过沈怀的腰，收回五成内力，借那人攻势急速后退。

　　苍煜吹一声口哨，峡谷中立时窜出一匹矫健白马。他抱着沈怀纵身飞上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头顶那一团乌云蕴藏的雨水，终于在这时倾盆落下。

　　沈怀刚被沙石迷了眼，刚能睁开，便被一条黑布遮住了双眼。那人一手纵马疾驰，一手还在沈怀脑后打着死结，结果一个用力没收住，黑布勒得沈怀闷哼一声。

　　沈怀失去视线，马背之上便找不到平衡。那人牵过他的手搭上缰绳，又在背后紧紧拥着他。雨水冰冷，凛风刺骨，唯有身后之人胸膛温热。

　　仔细听去，马蹄哒哒之下，隐约可以听见那人密若擂鼓的心跳。

　　那人将灼热气息一吞一吐在自己耳畔，沈怀不禁攥紧了双手，十指在马缰上兀自用力。

　　马背颠簸，一浮一沉中，他看不见去路，也不知归途。但在这一方胸膛环抱下，却不觉得恐惧。

　　他感觉这怀抱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曾于何时沉醉其中过。

　　光阴飞驰，携苍煜沈怀二人出了鬼缝。苍煜依着少时记忆，寻到山林中一处隐蔽的山洞。

　　他下了马，将沈怀抱至山洞中，路过一滩水洼时，模糊地看了眼自己脸上伪造的刀疤。

　　所幸墨痕尚在，并没有被雨水冲刷掉。

　　方才他撕下袖口黑布覆盖上沈怀双眼时，便是有如此担忧。

　　他将人放在洞壁边，取来洞口未沾雨水的枯木，生了团火，便打算离开。

　　谁知一直安静坐着的沈怀会在这时突然扑过来。那人一把抓住纵星的刀鞘，苍煜鞋底沾着湿泥，脚下一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旋转，迎面倒在沈怀身上。

　　那人吃痛，身体被苍煜死死压着，双手却还不老实，在苍煜腰间摸索着，似乎在找那柄弯刀。苍煜被他摸得心猿意马，喉结不住滚动，只觉口干舌燥，恶狠狠一把将那作乱的手捉住。

　　他用了些力，意在警告。那人手腕转动，却挣不开这铁锁般的束缚。

　　示足了威，苍煜才将已被捏得泛红的手腕松开。冷哼一声，拍掉衣上尘灰转身离开，脚步却有些慌乱。

　　他方才居然不争气地起了些反应。或许他可以忘掉曾经与那人的契合之感，他的身体却忘不掉。

　　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家，却仍旧慕恋他的身体，一如从前。

　　这兽性真是该死。

　　他急需一场淋漓大雨醒醒神。在他正要离开山洞，进入那处滂沱之中时，忽闻身后之人一声低唤。

　　“苍煜。”

　　他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但那人却再次开口。

　　“你为什么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