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三十一章 ...
-
苍煜终于忍不住,也不必再忍。他回身大步走到沈怀面前,二指衔起那人下颚。
“认出我来了?”
沈怀勾起唇角,笑意凉薄,“我认不出你,却无法认不出这纵星刀鞘。”
“倒是这刀鞘坏了我的好事。” “苍煜将手里的刀鞘掂了掂,似笑非笑盯着它,下一秒却猛然将沈怀的脸朝自己拉近,唇角几乎要贴上那人鼻尖,“是我又怎样?你当如何?”
“不能如何。”
火光明明暗暗,黑绫下那一双眼,睫羽轻颤。
苍煜看得心痒,将沈怀的脸甩向一旁,走到山洞深处念了遍净心决。再回来时,那人已将覆眼黑绫解下,一双桃眸从眼角到眼梢,都布满血丝。
沈怀尚且不能适应明亮光线,便将视线向着黑暗处。那对着苍煜的半张脸有些许红晕,出口的声线却是惯常的清冷。
“我对你刀剑相向,你却救我。”
“白鹭猎苑里你留我苍某一条命,今日自然要报这不杀之恩。”苍煜将身体懒懒靠在洞壁上,瞥一眼沈怀身上遍布的血迹,“还不处理你这一身的伤,若明日就魂归西天,倒真是让我白费力气。”
沈怀环顾自己衣服上的斑驳血迹,抬头道。“这血并非我所流。”
苍煜闻言,这才借着火光细细望去,发现那月白衣上血迹虽多,裂口却并没有几处。
“那我去的时候,你怎么站也站不稳?”
“只是力竭而已。我被歹人追了整整三日,体力不支。”
苍煜算着时间。三日的话,该是沈怀一行人刚出了皇城五十里,便遇了袭。
他看着孤身一人的沈怀,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你那副将哪儿去了?怎么没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我们误入迷阵,靳岸与我在林中走散。”沈怀回忆着, “这三日里,我们一直在林中绕圈,麾下兵马皆筋疲力尽。而后那歹人将我们引入深谷中,想要一网打尽。”
“你此番是要去疏云剑派求援,本身所带兵马就不多。那人挑了这个空当,引你至此,杀你是势在必得。”苍煜垂眸思索着。
沈怀颔首认同,“这次他虽没有得手,却引我偏离了南下的路线。此处再赴岭南,需跨越数座险峰。”
言及此处,他眸中忽地涌出担忧之色,自顾自叹了一句。
“如此一耽搁,栊山的大雪不知又要多下几天。”
“这个倒是不用愁。”苍煜往火堆里添了块枯木,让那火势更烈。“我知道这林中一条捷径,可越过险山,直赴岭南。”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沈怀面上却并没有立即表现出喜悦之情,而是蹙起长眉,颇有审视意味地盯着苍煜,缓缓道。
“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苍煜心道,为什么帮你,还不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
但他断不会将真话说出口,而是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苍煜嘴角一抬,笑得匪气十足。 “这理由如何?”
“你本可以是个局外人。”沈怀幽幽言道。
“我沙场驰骋数载,过惯了兵荒马乱的日子。一闲下来,总想找几个局儿凑一凑。”苍煜越过火光,狭眸紧锁那人的视线,“就是不知道世子,肯不肯引我入局。”
“如果我不肯呢。” 沈怀淡淡回答。
“那我只好不请自来了。”苍煜双臂抱胸,姿态从容不迫。“沈怀,你不觉得,你现在是不得不引我入局吗?”
“侯爷此话怎讲?”沈怀挑眉。
“除了我,这偌大山林里,还有谁能帮你?”苍煜讽笑一声,“你怕是连走出去,都做不到。”
沈怀盯着那人,眸中怀疑仍未减。“你我嫌隙未消,我要如何相信你?”
“你不得不相信。”
苍煜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沈怀,一字一顿笃言道。
“因为除了我,你别无选择。”
沈怀其实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愿承认。
他如今深处困境,在这陌生而危险的岭南深林里,自己孤立无援。无论是狡黠凶狠的猛兽,还是微不可见的毒虫,都可以让他命悬一线。
只是自己心中仍有芥蒂,络莺一事尚未查明,表妹尸骨未寒,他实在无法完全放下戒心,去相信眼前这个他从来没有看懂过的人。
不过若能与他此番同行,不失为看清此人的良机,不妨就先应了他,以退为进。父亲也曾说过,沈氏当朝无武将,宁掣虽然掌管禁军兵马,背后却站着宁家,到底是异姓人。而苍煜初入京城,无依无靠,若能拉拢此人收入麾下,对沈家将会大有助益。
如此看来,苍煜不仅仅是他沈怀的救命稻草,更是沈家的一线曙光。
洞内久久无人开口,唯余火光的噼啪声响,穿插在二人的缄默里。沈怀心中做了定夺,眉眼略微舒展开来,这一丝动摇之色便被苍煜捕捉了去。
此时时机正好,这一丝一毫的信任实属来之不易。苍煜便抓住这个契机,有板有眼地编了下去。
“我来此地救你,其实是在皇城中听到了些风声。”
沈怀一听到这话,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是什么样的风声?”
“此事说来话长。你今日太累了,我日后再同你讲。”
沈怀也确实是强弩之末。他阖上眸,将指尖按压在太阳穴几圈,再睁开时,只觉眼前的苍煜都有好几个影子。
他将后背靠在山洞壁上,一瞬便入了梦,不知是昏迷还是睡去。
而苍煜尚无困意,他盘腿在沈怀身旁坐下,运气打坐。
洞内安静,不一会儿,苍煜耳边就传来了沈怀绵长平稳的呼吸声。他静心练功,本不欲理会,谁知那人竟身体一歪,将头靠在了苍煜肩膀上。
苍煜咬咬牙,努力忍住将他丢出山洞的欲望,睁开眼,望向这个借自己肩膀当枕头的沈怀。
这人醒时总是疑心过重,盛气凌人,眼睛一闭,又像是毫无防备,要人保护的样子。
前世的他,就是被这么一张脸所蛊惑,竟没有看出这皮囊之下心若寒铁。
苍煜心中黯然,慢慢移开身子,让沈怀的身躯滑落在地上。那人睡得沉,头砸在碎石块上也没醒来。
苍煜就这么冷冷地晲着。这山洞内低洼,地上的石子间渗着外面流进来的雨水。这么睡一晚,沈怀明天必定着凉。
他本想作壁上观,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但一想到与病秧子同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就笑不出来了。
利弊权衡之下,他只好把沈怀的身子扶起来,摆好姿势稳稳靠在山壁上。然而每次十分钟一过,那人都会东倒西歪地滑落在地上,直把苍煜气得胸口疼。
苍煜劝自己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这人已经是昏迷不醒的半死状态,让他靠一靠肩膀,或许也没什么。
况且,他身上的兰芷香气,也怪好闻的。
他说服了自己,便重新在沈怀身边坐下来,将那人的头放在自己肩膀。
这次沈怀终于不再乱动,而是安安稳稳睡着。但这种情形,苍煜也没法继续打坐练功,他意识一沉,也准备睡去。
苍煜闭着眼,却入不了眠。总觉得不舒服,换了几个姿势,都没什么效果。
他半睁开双眸,看一眼身旁睡容平静的人,蓦然想起曾与他度过的无数个日夜。
沈怀从前睡觉便不老实,不仅踢被子,还经常一个翻身滚到床下去,没有人在身旁挡着,只怕会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只有在自己怀中,才会稍微安分些。苍煜一度以为这人身边床伴不断,便是有一部分出于这个原因。
他依着记忆展开手臂,试探着将那人搂进怀里,捋顺柔顺黑发,贴在自己颈间,而后再闭上眼。
这回总算舒服了。
不仅舒服,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苍煜就好像回到了曾经那些既短又长的平淡岁月里。
兰庭中相守,不问庭外世事纷杂。
山洞之外,瓢泼大雨已转成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偶有月色从乌云间探出头来,短暂照亮这一方幽静天地。
山洞内,火光微弱。二人彼此拥靠,相互取暖,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