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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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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流言向来传得快。几道红墙,二三耳目,宫人们的嘴皮子几度开合,守夜的御林军打着哈欠歇下,这后宫里死了人的消息就传到了朝前。
苍煜昨夜未眠,今日上朝便来得早,跨进那天仪殿时,几位重臣都已到场,正聚在一处谈论着什么。见苍煜来了,便分散做两两交谈之势,其中一对儿,就有秦则轩与秦则宁。
苍煜装作避嫌,踱步到前端闭目养神,实则将五感聚于耳根处,将斜后方那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方才说,沈怀去秦府带走络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几月前我去宣亲王府吃酒,见过三妹一面。她说要给沈怀传信,让他私底下去一趟秦府,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母亲。我说带个好就罢,沈怀此行负着皇命,不宜耽搁过久。结果沈怀离开秦府的当天,络莺就失踪了。”
“如此说来,络莺能从天枢城到皇城,必有沈怀暗中相助。”
“不错。可沈怀这小子将络莺带来皇城,却不好生看着她!如今酿成大错,折了我秦家一条人命,往后我们与沈家该如何交谊!”
“我听闻,近日宣亲王与相国大人走动颇多。我看沈家,也愈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哼。翅膀倒是长硬了,我倒要看看,没我们极力帮衬,他们还能在朝堂上风光多久。”
鸣钟敲响,朝臣纷纷到位,闲言碎语交杂,往后的谈话苍煜便无法听清了。皇帝从天仪内殿慢悠悠地走出,身旁跟着一个老内官。沈怀也踏着最后一声鸣钟,跨入了朝堂。
皇帝在龙椅上坐下,众臣恭贺圣安。有官员欲出列奏禀,被皇帝抬手拦下。
“朕今日,想与各位爱卿议一议,南下除蛊的人选。”皇帝顿了一顿,目光望向傅洵。“朕已决意将傅洵留在京中,坐镇皇城,追查刺客。爱卿们,有无其他举荐之人?”
苍煜目光向后方扫视,只见众官员神情各异,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过了半晌,在天仪殿后端,一个五品文官擦着额汗站出来,磕磕绊绊说道。
“臣,臣举荐抚远侯!”
那人目光闪躲,显然是受了他人眼色指使。苍煜左边眉毛一挑,锐利狭眸转到那人身上。虽是不经意地一扫,却让那官员差点吓丢了魂。
谁不知道这是个苦差事。岭南以南为碧落曾经的疆土,雨林沼泽里尽是让中原人闻之色变的虫蛇猛兽,巫蛊作乱的栊山更是碧落与述元交接之地,因常年战火不断,当地人生性凶悍,个个骁勇善斗,却不好打交道。
更重要的是,听说那栊山的地方使不懂变通,软硬不吃。去了这一趟,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但朝堂上有人被威胁指使,就有人借机拉拢讨好。
同在天仪殿后端,一个六品官员站出来,义正言辞反驳道。
“众人皆知,抚远侯两月前为救陛下身负重伤,命悬一线。近日才转危为安,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若被立即派去岭南除蛊,于情于理,皆是不合。”
皇帝颔首,认同下此番说法。如此一来,朝堂上合适的人选便剩下宁相国的长子宁掣了。
但这朝堂上愣是没人发声,众官员都好似忘记了这么一个人。
苍煜再一瞧那个刚刚举荐苍煜的文官,哆哆嗦嗦瞄着的,俨然是宁相国站立的方向。
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如此,也无可厚非。
但苍煜不急,他已被金牌判出此局,只管在这趟浑水边儿上,看一场好戏就行。
半柱香过,皇帝在高位上等不及,出言再次询问。
“众爱卿,除了抚远侯,你们就没有其他人举荐吗?”
朝堂后部有轻微响动,随即传来一个声音。
“臣举荐礼部侍郎沈怀。”
此话一出,震惊众臣。苍煜见沈怀回过了身,茫然地望向天仪殿后端,凝起的长平眉上神色复杂。但那官员低着头,离得也实在远,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爱卿,为何举荐沈怀?”沈怀在朝堂上属文官,皇帝也没料到如此举荐,不禁出言问道。
“回陛下,臣听闻沈大人去年偶得一柄绝世好剑,武艺大增,或可与上将军一较高下,应付南下除蛊一事绰绰有余,此为一。”
“并且,沈大人其父乃当年率兵一举攻下碧落的宣亲王。沈大人虽任文职,却自小受其父熏陶,熟知兵法三十六计,精通奇门遁甲之理,对于破除蛊阵大有益处,此为二。”
“另外,微臣听闻沈家曾与岭南的疏云剑派有旧交。若沈大人亲赴岭南,或可求得疏云剑派帮助,减少朝廷所派兵马,此为三。”
桩桩件件,有理有据,这人明摆着是有备而来。此三条一出,朝堂之上无人敢驳。沈怀微妙地瞥了一眼秦家两兄弟,但二人皆无动于衷。
这番境况下,如果没有人站出来为沈怀说辞,这苦差就铁定落在他头上了。
苍煜将目光一一扫去。宁相国好整以暇地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作思索状,却从始至终没往后看过一眼。礼部沈怀的共事呈缄默状。秦家党羽见两位主心骨按兵不动,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朝堂上落针可闻,几方势力明争暗斗,几处城府互相算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不知大殿何处角落,蓦然传来一声“臣附议”。
这一句之后,越来越多的附议之声响彻大殿。
回声震颤中,皇帝问沈怀。
“沈爱卿,你可愿替朕南下除蛊?”
沈怀无可推拒。为了沈家忠义,也断然不会推拒。
“臣,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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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的凉夜,苍煜一个人在雪院中坐着,听风饮酒。
沈怀的兵马在五天前的夜里出了城。岭南事急,拖到今日已是无可再拖。因而圣旨一下,沈怀便即刻领了一队精骑兵南下,不惜在深林中行夜路。
酒壶中的千秋意醇香辛辣。苍煜喝下一大口,蓦然回忆起那日朝堂上举荐沈怀之人的面孔。
按理说,沈怀南下除蛊,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沈怀不在京城,他便可以趁这段时间在宫中安插眼线,结交党羽。
就算什么都不做,平白无故看着沈怀吃苦头,他也是乐意的。只当那人身上有罪,要赎。
可他却越想越不对劲。
苍煜饮尽壶中最后一滴千秋意,再也坐不住了。索性起身取来笔墨,给严秋留了封信。
他从马厩中牵出光阴,扬鞭直赴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