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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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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他,在九月末,鸡嗉子果成熟的季节,那年我二十岁,他二十三岁。
因十月中旬时,哥哥要娶新嫂子进门的缘故,家里人都忙前忙后的张罗,顾及不了家里的家畜。
我和小妹便有了一个小任务——帮忙放牛,顺便割些草料回去。
原本这事之前是哥哥在做,这次变成了我们姐妹俩,这事不难也不累,上手就会。
一切也都挺顺利的,可直到那天,小妹说她想吃鸡嗉子果了,做姐姐的当然心疼小的,立马答应便到隔壁山坡去给她摘了。
也是这个空隙出的事,家里的牛跑到了别人的庄稼地里。
等小妹发现赶到时为时已晚,被庄稼地的主人一通训话。
而当时正采摘果子的我被惊动到,当下一急,脚下踩空,直接从树干上摔了下去。
这一摔有些狠,除了整个人眼冒金星外,脚似乎也出了问题,我着急抬头四处张望希望能借助些什么支撑起身,也是这一眼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正前方不远处,尽然站着个人。
一个高挑单薄的身影,黑色西装裤,略微泛黄的白衬衫,逆光的脸庞,可就这些特征也足以猜到是个异性。
当我正愣神之际,对方已疾步向我走来,可能太急忘了分寸和距离感,意识到时步伐不免又退了一步回去,带着腼腆和几分犹豫半屈膝弯腰伸手,轻声说道:“要……要帮忙吗?”
也是这声询问,我终于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同时被惊艳住。
那是一张极俊的脸,刀削的眉,乌黑清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上多了一副圆框眼镜,微薄的白唇略显丝丝病态,是一个有着书生气质的和我年龄一般大的年轻小伙。
而也是从那刻开始,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本不该遇见更不会认识的我们,就这样不合时宜的见面并认识。
那天的他帮助我下了山。
那天的我也从嚎啕大哭的小妹口中得知,他是两个月前城里新调来村里教书的老师,大家都叫他——林老师,可实际上他姓温名修林。
后来,他告诉我,他的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意。
那天事了之后,我向他道了谢。
他见我如此客气,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温和说道:“不客气。”然后眼珠子一转溜,落在我身后的背箩里问道:“这果子好吃吗?”
“好吃……你要尝尝吗?”
“可以吗?”
“当然……给……”
“这是什么果子?”
“山里的野果……叫鸡嗉子果。”
“……”
“好吃吗?”
“好吃。”
第二次见面是自那后的冬季。
那年大雪封山的早,我从父亲那里听说,村里本就只有两位老师,其中一位老教师因家里突发急事回去没赶得回来。而林老师因没能及时在冬季前收集足够多的柴火,被冻得了风寒,给学生上不了课放了好几天假,现下病着没人照应,生火做饭极其艰难,村长号召让大伙给林老师送些干柴和饭食去。
上次我脚踝扭伤是他帮助我下山的,这次我理因去看一眼算是还他的人情,我把想法一说,父亲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立马同意了。
为了避嫌,晚饭后是小妹和我一起去的。我们一人背着柴火一人提着刚炖的鸡汤,就去了。
我腿脚还不太利索,杵着拐杖的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教师宿舍里早已亮起了白炽灯。
我原以为是父亲说的有些夸大,可直到我和小妹在门外敲门半天都无人应答,推门而入后,见他昏睡在床榻上毫无清醒迹象,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扭头对一旁的妹妹交代道:“小妹,你走的快你回去叫爹请村医来。”
“二姐,我我不去,外面天黑了我一个人害怕。”
“你……这样,只要你去我这个红色发夹送给你怎么样?”
“真的,真给我?”
“那你去不去?”
“去去去。”
后来我一个人留下来用湿毛巾帮他额头冷敷降温,而小妹终于被说服回去请人帮忙。
“母……母亲……”
不知道是他生病了太难受,还是过度思念母亲的缘故,病中睡的很不踏实,时而断断续续地轻唤着母亲两个字。
那模样像一只病恹恹在挣扎的小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带着无助的哭腔。
我内心有些被触动,轻轻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拍了拍被子低声安抚道:“不怕不怕,医生马上就来,一会儿就不难受了林老师。”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我说的话,反正后来睡的踏实了一些。
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村医才赶到,给他打了一针退热针,父亲是个注重脸面的人,见林老师人虽没醒可也没事了就让我们姐妹俩先回去了,一来还是避嫌怕村里的闲言碎语,二来人多也打扰病人休息。
而我们再次见面是来年春天的时候,学校要开学了,他提前回来打扫卫生。
我们村尾不远有条小溪,当时我在溪边洗衣服,巧了,他也去。
当时,溪边人多他不敢直接找我搭话,是直到瞅着没人时他才随手捡了一颗石子朝我在的水源丢来,溅了我一脸水,我也才发现的他。
依旧是一张带着病态的极俊的脸,不过和上两次相比,多了一排大白牙,眉眼弯弯,是少年该有的阳光明媚。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见笑与不笑都好看的人。
“你病好了?”
“你脚好了?”
我们相视一笑,随即又都害羞地匆忙撇开了视线。
短暂几秒过后他率先说道:“我好了。”
我紧随其后也说道:“我也是。”话落,眼睛便瞅到自己刚洗的衣服在自己没留意时尽顺着河流漂走了,一急脱口道:“诶呀,我的衣服。”
正当我准备下水时,身侧的他扑通一声先我一步下去了。
唉,这个傻子,愣头青一个,傻呼呼的,笨笨的。
那天,他并没有帮我把衣服捞上岸,反而……
反而我救了他。
从来没见过不识水性还敢往水里跳的人。
“林老师,你你还好吗?”
“不好。”
“你哪……”不好
“我的糖。”
“糖?”
“上次你请我吃果子,这次本想请你吃花生糖的,这下全没了。”
“……”
看着他一脸没心没肺的傻呼只顾着手心里已经化开没法吃的糖,对自己的生死不后怕、无畏的样子,本悬着被吓的半死的心,那刻多了些无名火,我眼泪叭叭落下,扭头就跑了。
几天后,从小妹那得知,他病了。
“姐,你看,教书的人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生病了还这么有书生气质,咳嗽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你们老师最近一直这样咳吗?”
“这我没太注意,只顾着看他脸了,不过你怎么好奇问这个了?”
“随口聊聊呗,没话题。”
这事多少是因我而起,不管的话说不过去,于是隔天的傍晚和家人说去找小姐妹聊天,就蒙混过关偷跑出来了。
他看到我来,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正批改的作业,眉眼含笑十分欢喜又温和道:“你……你来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又消瘦了很多的脸庞,担忧的下意识问道:“怎么又瘦了好多?”
他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后知后觉傻笑回道:“嗯?咳……咳咳,有吗?还好吧!”
“下次……别再生病了。”
他看出了我的担忧,当即收敛了唇边的笑意,老老实实的小心翼翼的问道:“好,不生病了,那你还会……还会再来看我吗?”
这刻,一切心事都点到为止,也明了。
我羞红了脸撇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他也撇过头去,轻轻地又咳了好几声。
我这时才想到这次自己来的目的,当即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叮嘱道:“我带了白萝卜和蜂蜜,你待会煮些萝卜蜂蜜水喝,止咳的。”
“好。”
“你忙,我走了。”
“等,等一下。”他见我要走,连忙跑回屋里拿了包糖出来,看包装纸是蓝白相间的,像上次他想给的花生糖。
我自然是不肯要的,我又不是图这些东西专门来的。
他见状连忙解释说道:“我现在病着吃不了,放着过期就可惜了。”
“我不要,你给另一位老教师吃吧!”
“我给他留了,这是你的份,再说他牙齿不好吃不了太多糖。”
“我不能要,不好。”
“这些是我病的时候,村民来看我送的,我吃不了就辜负了他们的好意,那只能你替我吃了,你要是不收,那我也不要你的东西。”
“别,我收我收。”
后来我才知道,那花生糖是他自己买的,根本没有村民送。
这时他突然随口问道:“以前上过学吗?”
“没有。”
“想学认字吗?”
“……”我犹豫了。
“想学我可以教你,不收钱。”
“……”
“以后每天这个时候,你过来,我教你半个小时。”
“好。”本来我也不是读书的料,不想学,但那天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
有约那定是要遵守的,自那天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因学认字变得频繁了起来。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教我的第一个字是——人,一撇一捺,简单好记。
当年他可严厉了,我学不好的时候会很生气,会惩罚打手心,但每次戒尺落下的时候他又舍不得了,偷偷用自己的手隔开打的是自己。
学好的时候会有花生糖作为奖励,我把这些糖纸收集起来,最后还做成了一道蓝色门帘。
偶尔学习空闲的时候,夜里会烤地瓜、芋头,或是白天一起抓的鱼,再配上我从家里带的甜米酒。
兴致好的时候,还能听听他用口风琴吹的不知名小曲,日子欢乐的很。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偷偷相约到县城里逛逛集市吃吃东西。在那里没人认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嬉戏打闹,牵手,畅所欲言。
那年春末,他说他想留住春天的尾巴,然后我们一同摘下那棵鸡嗉子树上的两朵小白花,压在了书本里作为书签,并且相约等到秋季的时候再来摘果子。
夏末,瓜果成熟泛滥,村里有一户农家的无花果特别好吃,我带他去摘。没想到果园里有恶犬巡逻追来,我们只好就近躲到溪水中才摆脱,即好笑又有点狼狈。
但,没想到狼狈过后接踵而来的是恐惧,那种差点失去爱人的恐惧。
那天我是从县城医生口中才得知,他病了,很严重。
“你别信他们的,医生就爱吓唬人。”
“可是……”
“别怕,我只要去大城市做个小手术就好了,没事的。”
“真的?”
“真的。”
“什么时候去。”
“差不多中秋后。”
“中秋的时候,村里有长桌宴和篝火,你能来吗?”
“来,我一定来。”
那天我回去后没几天,村里有了一些零碎的风言风语声,而中秋那天的约我等了很久他也没有来。
反而那天的篝火之夜我结识了你的生父,他是隔壁村的人。
尽管我表明自己的态度,但他不管不顾依旧坚持不懈的到家里来帮忙干农活。
父亲因谣言本就心有芥蒂,但看到他这么殷勤上心,对他颇为满意,夸赞他踏实,勤劳,善良,恨不得立马把我嫁出去平息谣言。
再次见到修林,是来年春季的时候,学校围墙缝隙里别了一枝鸡嗉子花。
我路过时正巧看到便知是他回来了,立马跑去职工宿舍见他,他正垂眸看着书,见我来这才放下书起身。
我飞快走过去轻轻拥住他怕下一秒他又不见了,脸颊埋进他胸膛里,眼泪哗哗落下。
他回拥抱着我,纤细的手指关节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麋鹿,柔声唤道:“华华。”这是他给我取的名字,许芳华。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
“你好了吗?”
“好了,医生说要静养。”
“我看看。”
“好。”他乖乖老实低头把白衬衫的纽扣一颗颗解开,而那条显眼的疤痕也一点点的显露了出来。
我伸手想触碰可又忘了问他可不可以,停住刚要问,见他握着我的手靠近胸膛轻声问道:“害怕吗?”
我摇摇头,眼泪又不禁落下,满是心疼和担忧问道:“疼吗?”
他眼睛如若星辰般一眨不眨地落在我脸庞注视了几秒,像要牢牢记住这珍贵的一刻,带着心疼不忍心回答道:“不疼。”
“骗人,这么大的伤疤怎么可能不疼,我上次摔坏了脚都很疼。”
“别哭华华,每次只要看到你为我哭我的心就跟着乱了。”
“那你要好好的。”
“遵命。”说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拿出一颗糖再我眼前一晃然后剥开糖纸递了过来说道:“请你吃糖。”
“我又不是小孩。”
“今天的糖意义可不一样。”
“什么意义?”
“喜糖……我们的。”
“无赖。”
“嗯,是无赖,那你可愿意?”
“哪有这样草率求婚的。”
“我不管,反正你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
“滑头。”
“后天,等我父亲来就去提亲。”
“嗯,我等你。”
“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想。”
“嗯,我也想。”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知道你在等我,我定是要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