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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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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篇一律的瓷白墙面,混杂着空气中消毒水掩盖下实验药液酸涩的气味与拘束视野的繁重仪器,这便是维泱对实验室最后的印象。
他听着隔墙处理实验用品的人群谈论着“撤资”“关停”这样的字眼,自己到中庭水池边去看锦鲤。还不能自主接触外界的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不会有多少好事。这时那个熟悉温柔却多少遥不可及的岛国女人穿着白大褂抱着盒培养皿面色沉重与他擦肩而过,像步入一场丧礼。
她即是北川瞻洛的母亲——抑或也是他生物意义上的母亲,作为多年前秘密克隆人实验的成品他的体内也存留着她的一半基因,只是谁都从未认同过这层关系。
水藻在幽蓝池上不自觉绵延漫生,池中红白花鲤绕假山无忧无虑群游,令他想起许多年前男孩那身精致的和服。
克隆蓝本北川瞻洛是她与丈夫的孩子,此刻也许正在香暖房间里做着他爱做的事,任何事都好;而自己从小只待在实验室中起居开蒙等都全由工作人员负责,没什么正式身份也没什么学历文凭生活经验,现在实验室倒闭后忽然被宣布自由,撵出去自择去处。
阔别许久的童年玩伴北川瞻洛没一样撵他,同意在能力范围内替他找个稳定的住处和提供些资金救急。不过从小到大也都一样,他接受他的恩惠,并听从于他,他只一心一意在美好的世界里过。
临走前维泱再看了会锦鲤,水面像块动荡不安的厚玻璃将他们分割开,又幻化出一幕幕从始至终的泡影。这时想起幼时瞻洛托着他脸说过的话,不自觉放下行李用手背贴了贴面颊。
“维泱和他们一样都是我的朋友,有个和我一样的朋友非常开心。”他笑起来,“所以维泱今后也要乖乖和我一起玩,拜托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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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客稀少的城市轻轨随着轻微的钢铁的鸣声驶出隧道,背后是慵懒暮色与绚烂渐变的火烧云。於飞歪着头半枕在纳西亚肩上,忽想起了什么又用手机搜索一遍对证——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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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许多年来一年中见面的次数也只是个位,但维泱不得不承认洛是自己童年中唯一的玩伴。
因此他曾仰慕他也曾迁就他,少之又少的共同语言与二人身份天然带的鸿沟之类阻碍他维持这份关系的因素都可以丢开。
华夏联邦公民证件上容瞻洛的姓名赋予他众多的可能,而自己好像总是无奈被动的一方,包括没什么可走的路也只能投身夜晚世界。
他逐渐觉察了自己使用锐器的天赋,在雇佣杀手界还小有名气。
现在他出门去给那两位来历不明的讨债鬼送房卡,在这之后也许还会有事要做,只好先委屈这位少爷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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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季里突兀降下的雨冲刷去窗棂久久堆积的尘埃,也敲醒苏子充难得安稳的轻眠。
固有印象中在宣州事务所帮租的宿舍里没什么人会急着找他,也许是休假催生了种旧时在家中的错觉,听见雨音背后隐约的敲门声时还是去开了门。
“子充,”开门是北川瞻洛喘着气虚扶着墙,略微浸湿的额发低下头垂在眼前。
“怎么了?”他接过洛手上唯一的兴许是把共享雨伞的水珠蔓延的黑伞,忙开灯迎了他进门。
瞻洛坐定,不知是疲惫所致还是别另原因眼眶微红着,说接下来要说的事还请做好心理准备,非常抱歉先前没告诉他。子充替他倒了杯水说没事的,他不会介意。
“这回案子实际下手的人叫北川维泱,”他迟疑了会,“是个雇佣杀手,我的克隆人。爸妈也参与过克隆人实验,不知道现在我还在和他联系。……现在我唯一能找的只有你,”
苏子充下意识认为不过是代偿消解疑惑的梦境,但环绕周身的真实得有些可怕的雨击打玻璃的珠滚音与男孩略带颤抖的呼吸都别无虚假,他伸手试着覆上瞻洛透着寒凉气色的手,对方没也闪躲。
“这次本来说好的是他的幕后单主顶罪,结果没想到单主,就是前面我们知道的在墙上写字那位有了不在场证据,第三场案发时间前他还在距离很远的第一场现场。现在他只好……让我想办法中断调查,”
“之前那些都是因为这个,对不起。”
子充点点头说着没事只问他道,没淋太多雨吧。
至此他今日大半的怀疑犹豫都告一段落,却不知为何仍能感受到静夜里心脏卖力牵动脉管的搏动从躯体内传来。
“之前一个人去咖啡厅见你的不是我,是他。今天他约我去他家见面的时候提起来,”瞻洛小心握着玻璃杯喝口水试图压平呼吸,“那天他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没什么……就是让我别继续查下去,当时还觉得奇怪,不太像你。”
“当时带了些情绪,让他别插手我生活,至少别用我的身份去见我……的朋友。”他抿唇,“尤其是你。现在我证件手机和当时身上所有的钱都在他那,他出去前把我锁在他公寓,幸好是二楼,我从窗户那里逃下来,然后过来,”
“这个给你,”瞻洛拉开大衣口袋拉链拿出一支纯黑色录音笔,“他察不察觉都没关系了,这支里面是他和单主的交易记录,”
“拿去当证据吧,至于克隆实验被曝光后会有多大问题……我不知道,是什么我都会认着,”他双手合十喃喃道,“这个计划在我们出生后就结束了,妈也早就退出了实验,希望没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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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在那家咖啡厅纳西亚和於飞赴了子充约,意料之外瞻洛也一同在。於飞只如常问好寒暄,并在落座时去取了提前预定好的四杯大西洋与极夜。
这次瞻洛边教边替他拉好层次波折的花,他也亲切笑看着,对方顺水推舟问了句应该是思索已久的“二位日后是否有考虑加盟我们事务所的打算。”
“抱歉,以后可能不打算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了,”於飞拍完照端详许久最后小心喝了口咖啡,“以后做回老本行也好,做一段时间自媒体过渡然后做点别的也好,就慢慢来吧。”
这时纳西亚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正边听录音笔边拷贝文件,看来像自觉屏蔽了周围无关紧要的动静,子充见对面人这般只好独自翻着手机。
“非常感谢二位,没有你们支持的关键线索只凭我们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步。”半晌纳西亚.吉特开口,“方便的话约定个时间同时提交调查报告吧。届时我们会标明是与贵事务所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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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游乐园逐渐冷却下来,还驻留的多是些快意潇洒的年轻旅客。
这是苏子充与容瞻洛乘的第三圈摩天轮,还有六圈方算结束。
“洛,”星河明媚月色皎明的夜里气温总更凛冽些,“还记得我们之前聊的关于《红楼梦》的话题吗?”苏子充理平□□衣领,
“当时你说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最后一切都‘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一切都不可反抗地成为过去,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可能因为我之前的专业也有关这方面吧,后来仔细想了想,这好像也是大萧条后一种常见的人的心态。”
“失去总让人走向虚无主义,”瞻洛答应道,“但虚无主义很容易成为痛苦,所以会看到很多人啊,信奉宗教也好,追求某样事物作为精神寄托也好,是在用朴素的存在主义对抗它吧。”
子充点头,适时刚好是在离地最近处,望见窗外正布置准点烟火秀的工作人员不动声色余光看了看表,“嗯,如果在感觉到这种‘虚无’之后能找到什么东西作为精神支柱的话生活会不一样很多,而且我想是大体是在往好的方面走。”
“自从我妹妹走后就忍不住地思考是更多的东西,当时的感受也有些类似你说的,很是有些空虚感时不时就,很难控制。……好在现在我大概克服了,这些都要多谢你——”
“如果让我来重新相信依托什么,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话音落时烟火恰如其分升起,辉煌盘徊的细碎金光成片耀明目之所及的天。
此时二人都罩在这场薄光下,宛如置身专属的小片白昼——瞻洛再控制不住满溢出的喜悦起身于升腾与破碎的背景音中拥抱住了他——
“不胜荣幸,苏先生。”
洛摊开书页时他终于见到了洛时常画着的那幅人像,是个与自己□□成像清秀俊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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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奕归不擅长选择,尤其是当对方抛出“可乐和两杯果茶喜欢哪种”之类鱼与熊掌何所欲的问题时。
“这杯是草莓柠檬茶,里面有寒天球;”谢於飞方趁他纠结发愣短暂倒下腰靠在沙发床上,捧着手机却无心看,见他有要做决定的势头向前一倾身子便轻松坐了起来,“这个是西柚茉莉绿茶冰沙,不知道冬天喝你介不介意。”心说他倒不介意,即使来到气候偏冷的宣州也不介意,症结在于奕归不挑他也不好动手。
第二回来到纳西亚与於飞的住所是为了传达联邦的感谢以及交付薪酬与阶段成果,这次他有闲心好好看了看周围已摆齐回来的陈设,不太像他概念中体面人士会有的装潢,更像是在前房主简约风装修基础上自己生长筹划出的精巧空间,角落中不经意窥见许多心思,令人莫名舒适。
这时不知怎的他脑中浮现以往到这个节令父母常买回家中的草莓,于是说着“刚好有喜欢的”选了第一杯。
“我也更喜欢喝果茶。之前大萧条时候大多数能做这个的店都倒了,想喝什么甜的都只好灌可乐代替。”就此於飞打开了话头不知不觉喝着饮料聊上许久险些贻误工时,临别前奕归才想起漏告知他们的消息,“差点忘了件事,陈其琛至今仍未被捕,现在还音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