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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〇 ...

  •   北川维泱的身份被聪明地压住忽略了,除开直接经手案子的几位对外都只宣称是普通的无业青年,审理也是分开。

      互联网上舆情如雪片沉落般席卷,对这种学校管理模式及其实操中的纰漏与许多难言的恶行绝大多数声音都在批驳斥责,包括同诸多案件一同短暂掀起风波又迅速沉湎于当时互联网中的于洹案再被频繁谈起,积压久的震动愈发宏大。此外几位死者生前不为人知的众多劣迹也被披露出来,大概后续还会再调查。他想陈其琛的目的大概也达成了。

      好似电影落幕,情绪松懈下来时灯亮起时带着空爆米花盒摘了3D眼镜离场,总有种消散不尽黏连的氛围。

      他再躺下试图假寐却被纳西亚饮尽可乐时的声响勾醒,无奈看着他笑笑。

      纳西亚将空杯置于桌上:“大萧条给我们带来的不只是经济下行和一时的社会动荡吧。”

      於飞起身坐到他身边:“经济下行,然后影响社会意识,就比如人的需求和观念都被相应的影响。像这种学校管理模式出现,然后被双向选择发展壮大,像癌症一样到处扩散。有的人看明白了……就背后历史社会规律的那些东西,觉得以后看不到什么希望,去各自走各自的,有点去地下行当,还有的,”他沉默片刻,“……就像于洹那样。”

      它还在烧。
      ——

      ——
      陈其琛社交账号的头像掀开近日繁忙信息流的深埋再次到达聊天软件弹窗界面的上方。

      他像寻常朋友聊天样给二人发了些照片,说这些天自己骑着单车顺着几十年前兴建的旧路在附近走了走,有几个地方还不错,推荐他们有空也去。

      雪线一日日向南推移,晓得哪天会推到这来。

      “好久不见,谢谢你们。帮我个忙可以吗?”

      对话窗口闪动道,“我不是那种问完‘在吗’就没下文的人,所以直接说了。接下来开庭能请於飞帮我辩护吗?”
      ——

      ——
      再一度驶过来路时换了雀来开车,整顿后光景不同当时,收好东西走得仓促长发也只是简单捆扎起,在山间特有的清冽的风中拖曳散乱。

      他索性空出一只手来解散发带,这一程就任其披散。

      总还会找到什么落脚点吧。
      ——

      ——
      庭审的程序一板一拍走,审判长声线冷静铿锵,回音从某个被忽视的角落漏出因此听来不够充裕。

      谢於飞穿着那套许久未见面的初次也是唯一一次出庭时穿的纯黑西装,领带上佩着几年前买下的银白领带夹。模糊又熟悉的场面里怀中却好像逸失了什么,踌躇满志也好未败的锐气也好,在长夜里不断轮回的思索与层层叠加反复的“清醒”后显得微不足道。

      作为调查员他会完成案子,但作为个人他也会答应辩护。
      他面无波澜注视着讼方依次或以怒立威或几近哽咽声情并茂控诉完陈其琛的滔天罪状,于他们立场这也并无什么不妥。

      今晨到达时陈其琛已早早候好了他们,披着让家里送来的城区一中晃眼的校服外套。他执意要穿自己的常服出庭,听说争执几番后也没再强压遂了他愿。

      “抱歉,要耽误你发挥了。待会主要让我来说就可以,尽量少为我说些话对你也好。”说完后便被工作人员催着走了,其琛匆匆转头笑着留下一句声迹渐远,眼神无比明媚乍看来宛如虚幻:“还有,谢谢你们。”

      於飞本准备好了数种说辞尽量多在既定徒劳的范围内为他开解脱罪,听过后除了替他做完陈述也只得沉默收好。他想于陈其琛这样的人无期有期徒刑未必比一死更能让他接受——他生来就是那种无法被任何东西囚禁住的人。

      “接下来的辩护不劳烦律师先生,我亲自来。本人完全同意控方的所有指控,每句话说得都很棒,很感人。”陈其琛许是碍于法庭规矩只短暂做了个举起双手的动作便放下随意扶在被告席的护栏,穿着旧时的校服外套就如高中时廊上凭栏吹风一般。

      “我对以上所有事实都供认不讳,并认可调查人员提出的所有关于我指派给杀手的手法及作案时间背后含义的推理。”他歇到笔录停了方才继续,“各位应该也清楚这些东西,尤其是对宣州市高中教育有所了解的话会更清楚。应该不用律师再陈述一遍了吧?”

      “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还没有忘记两年前的于洹案。”

      於飞说,需要的话他可以帮助陈述相关案情。控方律师忙借推眼镜擦去战栗所致的薄汗,说不必了。

      “现在我认罪了,你们呢?”他嘴角勾起个悲怆的笑,“律师探视的时候给我看了一些网上的言论——事实证明人们总会记得你们做过的事,记得他们受过的所有苦难。就对于我的高中时代来说吧,的确也遇见了一些很好的老师,也有过……爱着的人,但我不会忘记连这些都无法抵消的、还剥夺了我无数可能性的本因。”

      “现在像这样的学校,像这样的畸形教学方式还在大行其道,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学生像于洹一样死在被他们摧残的年纪,未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还会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呢?”

      法槌鸣响。

      稍顷陈其琛继续说道,“现在我看见了更多的东西,关于究竟是什么让他不得不走。我们都有无力反抗逆转的事,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但是你们看啊,对他们好像也没什么影响。”说罢他终于得空细细看了遍四下的环境,纤尘不染,整洁肃穆,设施比两年前他出庭作证时都完善升级许多,桌椅换成匀实厚重的清漆松木。纳西亚.吉特坐在调查人员席上,正以种一时理不清其中意味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们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沐浴在窗隙流淌进的一束晨光中一切都变得光明且美好,只是他知道他再也活不进这片光了。

      “我要说的就这些,还请各位能听见记住。”他低下头浅浅笑起。

      “辩方律师是否还有要陈述的?”

      那片光急剧隐去,於飞沉吟片刻道,他认为他的辩护人发言已经充分,其余无需多言。

      一片死寂。

      “如果还要说什么……,”他缓缓口述,“请记住这个时代的悲剧。”
      ——

      ——
      那日会见陈其琛时错觉他好像略有些消瘦,对方打趣他明明是号服太廉价不合身,眼光竟迟钝到连这也看不出来。

      对话结束他注视着铁窗外与冬日烟雾萦绕的灰白天幕相衬愈发红炽的夕阳说,於飞你看,真好看啊。

      恍然间听见他悄声说着,我知道这夜过了太阳一定还会升起来,可惜我等不到它再升起来的时候了。

      归途中晚鸦肆意畅鸣,集群飞掠串起栏杆分割破碎的画面。

      一条条惊鸿一瞥的胶片延伸扭曲变幻拼合放映,纷飞于思绪的骤雨中。
      ——

      ——
      “休庭,请全体审判员移步评议室讨论办理。”

      ——适时高挑少年人轻巧一步翻过了被告席的护栏,脱甩下校服外套挣脱法警手,三两步到达了不知何时预先开好的那扇窗边,不带丝毫犹豫眷恋地一跃而下。

      寂寞被推开,一切的规束顿时都解开,混乱蒸郁起的言语声中夹杂着几声“肃静”,也有急救电话等的拨号音。

      当绿松石摔落在硬质地面时常会裂解成几块,带着轮廓疮痍色泽却纯净的断面与意犹未尽的碎屑。

      纳西亚记得那天大雪纷纷扬扬飘零而下,正思索着像他那样的人是否还会有继续活下去的意愿对方即不容分说给出了答案,风正滚过窗前呼啸呜咽,他也欣然拥进风里去。

      雪一星一点摇曳着替一切盖上白色,像绿松石中斑驳陆离的杂质,他含笑枕下风雪入梦。

      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

      ——
      “其实那天没来得及说完的『完美犯罪』还有一种。”

      那天告别时其琛将食指置于唇间神秘笑道,“犯完罪,然后在审判前死。”
      ——

      ——
      于洹沉静立在他们的天台,闲看斜阳西沉泛上血色,浸泡周边云海以赤红染透黑暗边缘,楼群与残存枝叶的高树化为料峭的剪影。

      不过这一切没什么意义,延绵亘古的自然规律本就不该硬赋予其什么意义;即使明天没人再有闲心看夕阳,它也照常按时升落行走,同遍布黄昏的短暂宁静一同不言不语。

      就像一个人生下来,用千年来人类社会这套机器制造的诸多成果喂填长大,互相将能量吞吞吐吐进行一些物质上精神上的交换,忽然某一天死了,比如从这跳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他顺手将本子塞进那个其琛称为藏宝箱的纸盒,凭栏时头也探入晚风中,渡来的丝缕凉意令人舒适亲切。

      嘈杂人声暂时切断他思路,不过很快又平整回来淡然了。他已经明白也交代完毕,自然没什么理由流连。

      这时陈其琛在最前翻过窗想追上他伸出手口中说着什么——他转过身再次略显歉疚地向他微笑,于咫尺处飞身跃下。

      ——陋室空梁,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他看见赐予无限平原丰饶的大河昼夜奔流,流进更迭战争下的血与火与金的丰碑颂歌,又熔铸在刹那升腾起运作的庞大机器中,而后极快地消解破碎了。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暮风托举中他忽觉羽翼丰足。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艾萨克.牛顿掷下他的硕果,潮汐升起潺潺拍打近岸将它卷吞而走。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看见规律不可动移的悲的铁枷无休无止砸下来,最后一刻再伸手却只够到一片空无。他甘之如饴合上眼。
      ——

      ——
      “其琛,自从外面成这样了之后我就总会觉得,”某天洹边在本子上潦草写着什么边说道,籍此逃避曾期盼的对视,“什么都回不去了。”

      他无法否认自己爱着其琛,又深知在这一切无定的催折下这份相守也不过是风中飘荡的易碎品。

      他放任灼热独自燃烧,即使自己不可避免将要踏上前往寒夜的路。
      ——

      ——
      黄昏亲昵接住盛下他盛开的梦境,展示一片嵌陷在柏油路面火红枫叶的泥污,就如它固存的温柔一般,接住昨夜烟花燃烧殆尽后残余的一地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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