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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重返福利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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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上次出院以后,各项指标都控制住了,但是不停波动,说明她的肾部疾病还处于发展的趋势。她是一个心事很重的女孩子,吴晨骏和冉世华自小给她的教育就是不停地努力,向上,向上,向上…即使理智上她已经偃旗息鼓,但惯性使然,她精神上的焦虑,想过于完美地处理情感问题,最终导致一场高烧,病情滑向无可挽回的肾衰竭。
杨加越类似的病例见得太多太多了,病情的发展有时真的没有什么规律,有的人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挡不住病魔来势汹汹。
杨加越例行通知吴晨骏和冉世华目前素心病情的发展:尿毒症期,血肌酐500,估算肾小球滤过率比较低,双肾萎缩。
吴晨骏和冉世华原来乐观地以为通过药物控制、饮食配合,素心的病情肯定会稳定下来,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沉重的打击让两人内心悲凉,手足无措,愣在那里。
杨教授安慰道:“知道你们都难以接受,但是也要面对现实,调整心态。”
冉世华期盼地望着杨教授说:“除了透析,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任何治疗的办法了吗?”
“素心目前血肌酐和肾小球滤过率指标不理想,但经过这几天的治疗,症状缓解,体内环境稳定,最应该感谢的还是你们家长,素心的营养状况比较好。只要你们严格遵从医嘱,参与到病程管理中,定期监控各项指标,素心要是不再出现疲乏、食欲差、认知障碍、实验室检查各项指标不超标等,可以延迟透析,用药物和食物双重控制,获得良好的预后我是有信心的。素心的病友朱阿姨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你们可以和她多多交流。我个人在患者病情基本稳定的情况下,即使在尿毒症期也不主张过早透析,毕竟并发症比较多,患者生活质量也大幅下降。长期看,换肾可以从根本上改善病人的生存质量。现在的医学足以保证肾移植后病人的生存时间,目前已经有肾移植后生存四十多年的先例,而且生存质量很高,与正常人没有区别,生孩子,工作,旅游,饮食,都不受影响。”
冉世华一下看到了希望:“素心也可以吗?”
“可以。近亲肾移植最好,亲属活体供肾从理论上讲有较好的长期生存率。而且可以将患者状况调整到最佳状态后再进行手术,手术成功率高,术后的并发症也少。”
吴晨骏和冉世华无奈地相互看了一眼,假如与素心有血缘,恐怕他俩毫不犹豫地这样选择了。
吴晨骏说:“亲属之外的肾源是不是特别少?”
“现在社会肾源紧张,透析患者排队等肾源等十几年的都有,费用也高,所以更多的人都选择亲属供肾。”
冉世华绷不住了,她不顾吴晨骏在后面使劲扽她的衣襟,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杨教授,素心是我俩的命根子,如果可以,别说是肾,把命给她都可以。可是孩子是我们从福利院领养的,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告诉过她。素心只有排队等待肾源这一条路了。”
“我们也有过给素心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世界这么大,茫茫人海,福利院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用的信息,到哪里找啊?”
“你们可以通过寻亲网站找找看,或者到公安局联系采血,他们建有DNA数据库,入库后系统自动比对,只要父母和孩子双方都在找,很快就可以找到了。”
“孩子的父母肯定没有找。我们领养素心的时候在民政部门办过领养手续的,地址、电话单位都有,他们要找的话完全可以找到的。”
“或许孩子父母已经找了,但是不敢轻易打搅你们呢?”
“杨教授,我抱养素心那天大家都说把素心丢在福利院门口的女人很奇怪的。”冉世华给杨教授讲了在福利院听到的故事,“那个女人肯定是有苦衷的,后来还专门回来看了一次,肯定是舍不得。但后来似乎再也没来过。”
“我建议你们还是尽量寻找,素心现在的情况也不急在一时,提前做个准备对孩子总是好事。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这次夫妻俩没有刻意向素心保密了,通过这一段时间,吴晨骏两口子发现素心比他们预想的要坚强,处理问题果决,很有主意。
他们试探性地谈及了肾移植的问题,没想到素心却说:“杨淳子来那天我就知道这个情况了。透析也不怕,透就透吧,就是麻烦一些。如果可以移植,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不过我知道肾源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小丁就一直嚷嚷着要到印度去换肾呢”
“好!好!姑娘能想通就好,我俩一直怕你不好接收!”
“我呀,现在第一是要多陪你们,第二呢,老陈给我很大的启示,人病了,精神不能病,我们要在一起做些事情,多帮助帮助像李麦霞那样的人。”
“女儿啊,别操那么多心了,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杨教授说你这次情况不好,就是劳心、伤情,七情六欲太多,健康的人还受不了,你现在抵抗力这么低,就不要管那么多,想那么多了。”
“老爸老妈和你做个比对,如果我俩合适,就把肾给你一个。如果比对不上,我们就申请排队,你现在情况还不是那么严重,我们等得起。”
听吴晨骏和冉世华这么说,素心坚决拒绝:“老爸老妈,你们给了我生命,又把我养育这么大,你们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完。你们年纪都大了,本该安享绕膝之乐,我已经拖累了你们,怎么能再让你们的身体受损。这个念头你们就此打住,不要再提,我是不会同意的。”
吴晨骏和冉世华都沉默了,他们俩和素心作比对,也就是心情和形式而已,比对上的几率微乎其微。也就不再争执,两人同时下定的决心,寻找素心父母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必须尽快行动,寻找到他们,就是寻找到一个家族,哪怕倾家荡产,也要说动他们挽救素心。
回福利院打听情况的事而还是冉世华来做,学校除了高三毕业班,其他年级都放假了,定国安没事,自告奋勇过来陪她一起去。
临近年关,不太忙的单位都接近放假状态。过年对中国人来说,不管时光流转,世事变迁,这种根植于血脉中的传统的魅力任何人都难以抵御,回家,团圆,就像巨大的磁场,吸引着“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的脚步。
在农村,过年的气氛尤其浓厚,杀猪宰羊,扫房子,贴春联。沿途的小镇子里,布满了卖灯笼、春联、鞭炮的摊位,红红火火,熙熙攘攘的人群大蓝小筐采购年货,冉世华和定国安感受到了城市里所没有的热烈的迎春氛围,他们俩不由自主被感染了。假若不是冉世华心中有事,肯定要下车徘徊一阵,享受一下这淳朴热烈的乡味乡情。
冉世华和定国安时隔二十多年后再度来到关岭脚下儿童福利院。
但是,时过境迁,这里早已面目全非,原来儿童福利院房位置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鳞次栉比的别墅群,儿童福利院早已不见了踪影。
冉世华丧了气,她满含的希望受了打击,靠在一棵树上一下没了力气。这是它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儿童福利院是解散了还是搬迁了?
放眼四周,恢弘大气的别墅群绵延到半山腰,原来福利院东侧的小河从别墅群中间穿过,廊桥栈道,人工的滩涂和石阶,小叶长青植物绿意葱茏,尽显诗情画意。
福利院西侧的小镇也被拆迁,现在是一个大型的温泉游乐场,即使是冬日,也可以看到身穿泳衣的人群扶老携幼,身裹大衣,穿梭其中,这里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在漫天飞雪中露天泡温泉,手接雪花游大泳,同时感受寒冷与温暖的极致,吸引了众多的市民和游人。
别墅群再往东,则是一个人工滑雪场。巨大宽阔的滑道上,人工造雪机喷洒的雪洁白柔软,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穿着颜色鲜艳滑雪服的人们沿山坡飞翔而下。
她们俩甚至不知道找谁去打问一下,来到别墅区大门口,看见几个装备整齐保安正在执勤,定国安走上前去拿手比划着说:“小伙子,麻烦打听一个事情,你们知不知道原来这里的儿童福利院搬哪里去了?”
“儿童福利院?这个别墅区都十几年了,我们在这里工作一两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福利院。”几个保安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定国安忽然想到,原来福利院西边的小镇叫焦桠,看这个镇搬迁到哪里去了,说不定这个镇上的老人会有人知道儿童福利院的情况。
二人接着又向保安打听焦桠镇在哪里,保安指着温泉游乐场西边说,现在都没有焦桠镇了,原来别墅区范围内的居民都拆迁安置到了那边的几栋楼房里,这几天还有原来小镇上的人来闹事,说原来的拆迁补偿款太低,他们现在一没有地,二没有工作,没办法生存,要别墅区的开发商给他们想办法解决问题。
保安不屑地说:“都是一帮无理取闹的刁民,当时拿了补偿款,现在花完了就又来寻事。”
总算有点眉目,冉世华和定国安寻迹追踪,找到了那几栋拆迁居民楼。
楼门口有几个老人在晒太阳,问起儿童福利院,他们几个都知道,其中一个大爷说:“每天都有人打听儿童福利院怎么走。你们沿环山公路往西走一公里左右,朝右看见一条两边都是杨树的路,拐进去没多远就能看见了。”
冉世华问:“大爷,都是些什么人打听福利院?”。
大爷说:“有记者,说要拍什么片子。有学生说是来做义工的。还有些家长带着孩子来给福利院的孤儿们送礼物。也有不知道干什么的人,多了。你们去干什么呀?”
“找人。”
“儿童福利院可真热闹,不是在那儿找人,就是往那里送人。”旁边一个婆婆插话,“早年间好多人家养不起孩子,都是往福利院门口一放了事。现在少了,现在福利院不是残疾儿,就是父母出事后没人管的孩子,可怜啊。”
按照大爷婆婆们指点的路径,冉世华俩人找到了坐落在一片防风林中间的儿童福利院。政府为了保护和改善生态,逐步实施退耕还林,方格状布局的各色种类的防风林,地面种植植被,倒也构成一景。冬天树枝光秃秃的,老远就可以看到福利院的白墙红瓦,倘若在夏季,绿树掩映之下,很难找得到。这里安静,空气新鲜,老远就可以听到院内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进了院子,这里也年味十足。几个公司员工拎着捐给福利院的各种年货往厨房里搬,大学生模样的义工们忙着打扫卫生、晾晒刚刚洗过的孩子们的被褥、衣服。一个40多岁的中年女教师带领着孩子们贴春联,尽管这群孩子有的残疾,有的智力有障碍,但每个孩子们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叽叽喳喳地忙活着,有人往墙上刷糨糊,有人揭去年的旧春联,有人抢着拿新春联,一群肩扛摄像机、手持灯光、收音设备的人在拍摄。
围观的人们说,这个中年老师是福利院的义工,每年寒暑假都要来福利院陪孩子们,和孩子们一起过春节,坚持十几年了。她自己是四川藏区的一名乡村教师,很有名的,电视台来这里是专门报道她的事情。
冉世华顾不上看热闹,在福利院员工的指引下找到了院长。冉世华记得当年的院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按年龄算早就退休了,现在的院长是个三十多岁精明强干的年轻人,估计这里的院长都换了几茬了。院长听了他们的来意,感到很有意思,以往来福利院寻人的都是找孩子,她们来却是为自己领养的孩子找父母。
院长记下了她们的联系方式,说每个月都有不少丢失孩子的家长来这里找孩子,有的勉强有些线索,有的干脆是撞大运,他们都把来访者的信息留下,并且建有档案。
但现在马上要过年了,负责管档案的老师放假了,他说:“你们看,现在的福利院一到过节忙得很,来慰问的各级领导,捐赠年货的各类企业,利用假期做义工的大中学生,络绎不绝。现在来做义工都要先预约,否则福利院人都挤满了。你们年后再来吧,把来寻人的档案交给你们,你们慢慢找,这几天顾不上你们了。”
冉世华觉得院长说的在理,自己也没打算来一次就能有结果,那岂不是太容易了?就把自己写的关于领养孩子的时间、过程、孩子的特点等相关情况的材料留了下来。
冉世华被福利院穿梭来往的人们所感染,以前因为素心的缘故,福利院几个字在她和吴晨骏心中是敏感词,不愿触及,更不会到福利院来的。现在来了,倒有点自惭形秽,这里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了自己的自私,本来福利院给了他们一个孩子,他们应该心存感念才是,但人的心理就那么奇怪,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好像福利院带给他们孩子,也会夺走他们孩子似的,这也是他们从不带素心回福利院的心理动因。
她和定国安向院长提出可以帮忙做一些事情,院长婉拒,说:“谢谢你们,大过年的,你们回去吧。年后过了十五再来,那时候学校开学了,来这里的人会少一些。”他还建议他们最好不要周末来,因为周末人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