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渣女给你看》朱酪络

29、七七仔事件

　　有杨教授和南青的推介，“肾斗士”微信群发展神速，素心这次住院距离上次出院不过两个来月，这个群已经发展到200多个好友。群大了，分享的内容效果最大化，病友们随时进行心理、饮食、生活等各个方面的咨询，杨教授和南青都不厌其烦，有时间就回答病友疑问。
　　但是一些问题也逐步暴露。
　　同样的问题重复咨询。病友们进群的先后不同，前面已经解答了的问题新入群的病友又会提出，还可能重复提出好多次。
　　负面情绪较多。这种情绪新入群的病友较多，老肾友们都是老江湖，经常会拿自己的病幽默一下，新病友不同，身体和心理同时遭受重创，有时一个病友情绪不好，整个群里就哀嚎一片，影响了大部分病友的情绪。
　　病情轻重不同，种类不同，大家关心的重点不同，群里有时同时讨论几个话题，公说公的，婆说婆的，热闹是热闹，讨论效果不好。
　　老陈听说素心病又有反复，和他媳妇儿一起来医院看素心，俩人同时感到了群里存在的问题。素心建议，按照病友们的患病种类分为小群，每个群的群主负责对新入群的病友约法三章，做好疏导，把大家情绪往积极方面引导。她自己负责汇总整理杨教授和南青以往的解答，以群文件的方式供大家查阅。为了缓解杨教授和南青的压力，在群里设立提问时间，每天上午九点到十点是提问咨询时间，由素心筛选整理后，新问题集体交由顾问们解答，老问题提醒大家在群文件里查阅。
　　大约十点半左右，两人正讨论得热烈，素心的电话忽然响了，一看是宁老师。素心摁下接听键，就听到宁老师心急火燎的声音：“素心，微信，快看微信，群里闹翻天啦？”
　　素心急问：“发生啥事情了？”
　　一向文静的宁老师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那个高中生，我们一个病房的高中生，你搬到大病房之前他和我们一个病房，正在自杀！快点，大家都在劝他，你也快去劝劝他！”
　　素心一脑子疑惑，正在自杀？在哪里？大家怎么劝他？
　　素心看了一下老陈，示意他赶快打开微信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宁姐，别着急，慢慢说，老陈我俩在一起。”
　　宁老师喘了半天气，才解释清楚。素心从她的话语里明白了，那个18岁的高中生男孩正在微博上直播烧炭自杀，自杀的原因是自己患有严重肾病，永久性地失去了参加高考并被录取的机会，因为《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有一条明确规定，患有慢性肾炎和尿毒症者，学校可以不予录取。有病友发现了他就是微信“肾斗士”群里署名“七七仔”的病友，立刻在群里发了消息，希望大家都去新浪微博劝七七仔打消自杀的念头，同时在群里@七七仔，希望他平安无事。
　　这时老陈打开微信给素心看，群里的消息火速更新着，每个人都@七七仔，用自身的经历劝说他，但是七七仔只在微博了断断续续发布着自己的消息，在微信群里一言不发，群友们千呼万唤也不见他的任何动静。
　　素心一直不爱用微博，早几年注册的微博账号密码都快忘记了，她用手机密码登录的形式上了微博，搜索“七七仔”，发现他每一条微博的留言正以海量的信息不停更新着，刷新一下，就会出现几百条新的信息。
　　七七仔的自杀直播从早上七点五十开始。
　　7:50 同学们都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学习冲刺。身体已如破铜烂铁，百无一用，从哪里来就让他到哪里去吧。不愿意再看到父母悲伤的眼神，不愿意再承受无望的将来，心意已决。再见了，同学们！再见了，我从未表白过的好女孩儿！
　　微博视频内容是在教室里，七七仔是站在教室门口拍的，大部分同学低头写作业，讲台上几个学生围着老师，一个女生走过来冲着镜头做了个鬼脸。
　　8:03 再见！我寒窗苦读了五年半的母校，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你给了我希望，病魔又剥夺了我的一切。
　　视频里是学校的教学楼、升国旗的台子、操场和旁边的大会主席台，七七仔在这里配了画外音，他说：“这个台子见证了我在这个学校的所有的辉煌，最骄傲的一次是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获得一等奖，在这里我向全校同学做了一个小报告。”尽管声音低沉，但语气间还有些孩子气般的小得意。
　　8:50 为了这次告别，我准备了将近一个多月时间。安眠药是学校旁边的小门诊一颗一颗开出来的，大夫可真小气，从来不会多给我哪怕一颗。炭和炭盆是网购的，都是最便宜的，为了治病，本不宽裕的爸妈已经倾其所有，不能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
　　这一段视频内容是一个很简单的黑色炭盆和一大包炭，桌上一张白纸上放着一小窝儿白色药丸。
　　8:56 爸，妈，除了那个可恶的肾，我身体上其他器官都还健康，我死之后，能捐献的都捐献给那些需要的人吧，人生有希望是多么宝贵的事情，让我的绝望带给更多人以希望和生命！但愿我选择的这种方式不要影响了捐献的质量。
　　9:02 我随身带来了一些旧衣物，撕碎了堵门窗缝隙，这个破地方，房间密封并不好，我要费些功夫了。
　　一张照片上是七七仔带的衣服，是他用旧了的校服和一条毛巾被。
　　9:33 OK！也不算太费事！像我这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虫总是笨手笨脚。Ps：有些伤感！爸爸妈妈一边打工一边供我读书，从不让我干一点家务。
　　门窗被封堵好的视频。门框的四周歪歪扭扭地塞着布条，可以看出七七仔确实是笨手笨脚的。
　　9:37 准备就绪！我操！我怎么哭了？
　　9:38 哈哈，终于有人开始关注我了。
　　9:38 真的不是开玩笑。
　　9:39 算是模仿别人吧，不是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哥们儿成功了吗？
　　9:45 直播是希望自己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离开时要热热闹闹。
　　9:45 就要开始了！
　　9:50 竟然忽略了最致命的细节，怎么把这些炭引燃？
　　在这条微博发布之前，几乎所有网友都以为七七仔在恶作剧，不少网友给他支招引燃木炭的方法。一个网友留言说：小子，你不是上帝派来玩我们的吧，要死就干脆利落，别娘儿们兮兮的。
　　10:04 这样的办法最好，我快要成功了。我的课本居功甚伟。
　　视频中，七七仔把木炭搭成竖三角的形状，中间有纸张在燃烧。
　　10:06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10:09 安眠药半小时之后就会起效，我现在可以吃下去了。
　　视频中一只手把白纸上的药丸尽数抓起，然后这只手又端起了水杯。
　　本来看热闹的网友们一片惊呼：卧槽，来真格的了？有人留言：张开嘴让我们看看药丸是不是在嘴里？有人留言：要过年了，你是看我寂寞，要给我送份大礼？有网友疾呼：真的要自杀啊，快点报警。同时@华夏公安局。
　　10:15 真暖和，房间里热得像夏天了。可是，没有任何感觉。
　　10:32 头似乎有些晕了，安眠药的作用？还是房间温度太高了？
　　这条微博下面的留言最多，看热闹的，起哄的，嘲笑的，鼓噪的。劝慰的留言寥寥无几。没有人相信一个中学生真的会以这样的方式自杀。
　　在这个时间点上，七七仔的父母正在商场打工，他的同学正在课堂上学习，他最近生病经常请假，没有老师和同学过分在意他是否在课堂上。这个时间刷微博的基本上都是等着过年又不得不上班的人，大家忙里偷闲在微博上找找乐子，打发光阴，越是极端的事件，越可以娱乐大家的神经。七七仔既绝望又想神圣庄严地要告别这个世界，却被网络暴力包围，可怜的他像大海巨浪中的小舟，被狂风暴雨一会儿掀到浪顶，一会儿沉入谷底。
　　庆幸的是七七仔的病友们大都闲居在家养病，不用上班，也不用忙着准备准备年货，“肾斗士”群里一个病友发现了他，赶快在群里通知大家，宁老师和七七仔是一个中学毕业的，认出了视频中熟悉的教室和操场，她也知道七七仔功课拔尖，住院期间都在刻苦学习。七七仔曾在群里表达过自己即使参加高考，也难以踏进大学校门，情绪沮丧。宁老师当时候还安慰过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选择了这么极端的方式。
　　宁老师有七七仔父母的微信，她急忙给他们通了语音电话，告知七七仔的情况。又急忙给学校学生科打了电话，通知七七仔的紧急情况，然后打了110报警。接着就给素心联系，告知她发生的情况。
　　最先冲入微博中解救七七仔的是他的二百多个病友们。
　　素心在微博里看到了不明就里的网友们对七七仔的戏谑、嘲笑与鼓唆，弱小而缺乏社会经验的七七仔在留言中与网友解释与辩白，他陷入到网友恶意布下的泥潭中，举步维艰，有半个小时都没有更新微博。一个网友在看到七七仔是得了肾病，竟然猥琐地留言：小弟弟，得了这种病，小弟弟还翘得起来吗？哈哈哈哈……马上引来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从留言中可以看出，十八岁的高中生七七仔羞愤交加，在学校这片净土上只知学习的七七仔第一次面临世界的丑恶嘴脸，他想干干净净、热热闹闹地与世界告别，这个世界呈现给他的却如此不堪。
　　素心在群里赶紧呼吁大家到七七仔的微博里，多留言，不停留言，把大家对七七仔的关爱留在最上面，留在七七仔眼前，让他知道大家关心他，爱护他，和他同病相怜！
　　素心在七七仔每一条微博中不停地重复这样一条信息：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孩子，命运如此不公，让他罹患重病，身心受创！人命关天，不要再伤害他，请您伸出温暖的手，拉他一把！我们共同努力，拉他一把，给他希望，留住他的生命！
　　网络舆论风向的转换就是那么快，紧紧十几分钟工夫，病友们的留言让大家了解到这个不幸的孩子的确在走极端的路子，留言一边倒地开始劝慰、疏导，甚至有自称心理医生的网友开私窗与七七仔对话，从更深的层面开解他。
　　11:17 七七仔再次更新微博：感谢病友们这段时间的陪伴，我意已决，各自珍重！抱歉打扰大家！直播是幼稚的，到此结束！安眠药已经起作用了，我要睡觉了！该继续的还要继续！珍重！永别了！
　　之后七七仔停止更新微博。
　　他的微信微博同时陷入死寂，只留下唏嘘不止的观众们徜徉徘徊不肯离去。
　　而与此同时，家长、学校、警方忙成了一锅粥。七七仔早上曾经到过学校，各个学校高三毕业班的课程可能要延续到除夕那天，他在课桌上取走了自己的一些课本，跟同学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治病，不陪大家高考了。同学和老师谁也没有料到他是在诀别，警方紧急调阅了学校门口的监控图像，发现八点十分，七七仔出校门后坐了一辆出租车往东边的方向走了。
　　监控图像过于模糊，看不清车牌号码。从监控图像的信息和七七仔的微博来看，他八点十分离开的学校，再次更新是八点五十，这个时间他可能已经到了自己实施自杀计划的房间。七七仔父母讲，他们在这个城市没有别的房子，这里极大可能是一家宾馆。将近三十多分钟车程，这个搜索范围也太大了。警方紧急联系出租车公司，通知所有出租车司机，早上哪位师傅八点十分在学校门口拉了一名学生，速速向警方报告。
　　十二点半左右，警方收到一个出租车司机师傅反馈的信息，他早上在学校门口拉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距离学校大约五公里的一家快捷酒店门口下了车，那里实际上就在七七仔家附近。
　　警方和家长、学校老师紧急赶往那里，同时给酒店前台打电话，报了七七仔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让他们赶快查找上午八点多入住的一个男孩的房间号。又赶快拨打120，请他们速速派急救车到那家快捷酒店，抢救一名服用了安眠药和二氧化碳中毒的病人。
　　大家赶到时，七七仔已经被抬到楼道里，身下铺着酒店的被子，他昏迷不醒。庆幸的是时间还不算太久，七七仔昏迷，更大程度上是安眠药的作用，生命体征还比较平稳。
　　七七仔的父母把这个消息及时告知了宁老师，宁老师在群里说：各位，七七仔找到了！没有大碍（祈祷）！七七仔父母让我代他们感谢群里的病友，没有大家的接力救助，七七仔可能就不在了！感谢大家！
　　群里一片欢呼，情绪高昂！原本大家只为交流病情而来，却共同做了一件救人性命的事情，那种自豪感是不言而喻的！
　　杨教授在群里鼓励病友们坚强乐观，疾病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对抗疾病的勇气和信心！
　　南青既忧虑又不无幽默地说：安眠药和二氧化碳中毒对肾脏都有伤害，估计七七仔经过急救之后，我在住院部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素心也回复说：没事儿，有我在这里等着他！
　　经历了自杀事件，群里的每个病友都经历了一次灵魂拷问，大家也更珍惜和爱护这个群了。
　　第二天，华夏日报和各大网站显著位置都刊登了这样一篇文章《众病友接力伸援手，重病少年险过鬼门关》的报道，详细介绍了他们这个微信群，采访了顾问杨教授和南青，最早发现七七仔自杀的病友和宁老师，群主素心坚决拒绝采访。肾病病人这个群体前所未有地引起民众和各界的广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