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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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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烽看着慕青琊卑微地跪在面前,语气虔诚地像跪拜一尊佛像。
若他所说是真的,让他一个冷宫弃子来投靠别国太子,多少会令他羞愧罢!
大萸太子殿下,那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出生就不同凡响,就像是那天上的云。而那慕青琊顶多就是一摊地上的泥点子。
人与人的云泥之别,境遇相差,皇宫里恩恩怨怨又怎说得清呢?四个字,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卫长烽正心下想着,却并不作答,而是朝慕青琊继续投去质疑的目光。
“你交代了你和你母亲的意图,那说下你父王为何送你来?你父王应该比你们更清楚欺骗大萸的下场!”
而且,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别国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最好的结局也是沦为质子,为何要硬送?
“我父王他……。”
“大人问我,父王为何要送我和亲?我不知如何说起!”
他停顿住,面色有些怪,身体转而微微弓起,好像在忍受着什么,双手紧紧抓住膝下的袍角!
“我自出生,就没见过父王。我以为,我去和亲了,他总归……愿意见我一面!”
他将头埋得越发地低。
“是因着我舅舅的事,我父王始终忌惮着我吧!大人,你说!我父王送我来,究竟是想让我死?还是想保我?他是爱我,还是恨我?”
说完竟瞪大眼睛,眼睛里有些亮亮的,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再也一动不动。
卫长烽被慕青琊莫名反问了这一句,脸上不免有些蕴色,斜眼暼向慕青琊,一时真假难辨。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再翻看下记录的“口供”。
理由看着很充分,但绕来绕去……为何假扮公主?他只将答案通通推给了他母妃和父王。
这慕青琊究竟是狡猾?还是说的都是事实?
难不成只能向庐州王证实,可是庐州王已经说了任杀任剐,还答应增加借兵啊!这条路摆明行不通了。
卫长烽眉头深锁。不由转头看向褚九啸,想看有何指示。却只见褚九啸目光犀利冷冽,像在战场上注视着敌人般地盯着慕青琊,那眼角的余威,生生震得卫长烽都心头一颤。
那种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克制着不被敌人左右又带着威慑的表情。因为在战场上,敌人任何的花言巧语都是带着击败对方为目的的。绝不能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想问题,那样极有可能被引诱,落入敌人的圈套。
卫长烽猛然一惊,意识到了什么。倏地,将惊堂木再次炸响。
“竖子狡猾,休要胡说八道,混淆视听!再不如实交代可要上刑了。”
慕青琊似乎被惊到,整个人微微向后缩。他抖着手将挡在唇边的几缕发丝拨开,然后朝地上重重瞌着响头。
他闷着声快速答道:“绝不敢欺蛮殿下和大人!青琊句句属实,还请定夺!如殿下和大人一定要追问父王为何送我和亲?恐怕,这个答案只能去问我父王了!”
而后他抬起头来,朝着前方定定地看了看褚九啸,脸上一片萧索灰寂,竟然好似早将生死抛诸脑后。
“我既已身到此处,早知绝无退路,又怎敢欺瞒殿下?”
“况且,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想知道这个答案了。”
牢里有一瞬间忽然安静下来,冷风裹挟着一重又一重的冷意,悄无声息地穿堂而过。
连同褚九啸眸中的冷意,也变得更深了。
底下众人禁不住开始战战兢兢,生怕太子殿下手中的刀飞出来。
很显然,这个问题怎么可能去问他父王,庐州王早在信中给了答案。
生杀予夺,如今可全掌握在他褚九啸掌中啊。
这慕青琊外表看着谦退卑微,言语也回答工整,有理有据!正因为这样,多年的经验及直觉提醒着褚九啸,此人不简单,他刻意来到他的身边,又这般不惧生死,不可能没有目的。
旧雪未及消,新雪落苔上。
暗牢外面,竟又有雪稀稀落落地飘起来。
不等卫长烽发落,褚九啸刀削般的侧脸显得更为紧绷,他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只从嘴角冷冷勾出一句:“既然是听不懂人话的东西,那就请卫大人上刑吧!”
慕青琊低着头跪着,不声不响,似乎认命了。
卫长烽垂首会意,两指老练地从竹筒里夹出个木简,啪地一声朝地上丢去,只见上面纂着两个猩红字体:“鞭刑”。
侍卫们马上利落地把慕青琊从地上拖起来,他还来不及松弛下冻麻的双腿,双手已被悬在半空的麻绳捆个结实。麻绳一拉,双手被吊直起来,一直吊到脚尖微微触地才停止。即便是才刚开始,双腿却因为无法完全着地,就已觉得双手被勒得酸痛不已。
慕青琊不由双目闭阖,全身发紧准备抵御刑罚。
他早料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在褚九啸面前,即便是脱了层皮也不一定能过关。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幸好刚才磕头时偷偷吃了藏在衣袍一角的药物,希望能帮他暂时扛住刑罚。
那其实一种特殊的植物种子,会在一刻钟后麻痹人的神经,缓解疼痛。之所以没被抽查出来,是因为种子非常细小,他藏了一些在内衣角,与棉质衣服黏在一起,并不容易被发现。下跪之时,他早已用手藏在膝盖下悄悄抠出一些,发现时机不对,便趁着撩开发丝磕头时赶紧服用了。
很快!那鞭子便犹如闪电!狠狠抽打下来!
一触及肌肤,就像成千上万枚细针扎到了一处,火辣辣的痛感顿时从鞭打处一下散发至四肢百骸。
嘶~好痛!真的好痛!
预想过会很痛,想像过无数次。
但没想到会痛如这般,让人承受不了。
低低的惨叫声从他紧咬的牙关溢了出来,好看的眉峰皱成一团。
呼~他紧憋着口气,想把身体缩起来等疼痛过去。奈何被绑,只好双手用尽全力来回绞着绳索缓解……
“招还是不招?”甩鞭之人厉声斥问。
慕青琊正痛得浑身痉挛,他慢慢调整,才敢放松身体把气呼出来,艰难地吐出一句。
“大人,我说的…真的都是实话!”
卫长烽面色一沉,“吭!逆子狡辩,我看你是还没尝够鞭刑的滋味,才会不知天高地厚!”
随后鞭子如疾风暴雨劈到了前胸后背,他甚至来不及惨叫了,只得死死守住牙关,满脸浮现痛苦之色,双脚愈发艰难地去抵着地面,不停地用力蹭着,不一会就在地面蹭出道道血痕。
……
不知道挨了多少鞭,慕青琊渐渐感觉眼前花白一片,神情恍惚,看不清这昏暗的牢笼。
身上那件“鸾凤和鸣”的红袍还是成亲当晚的,已经被鞭子撕成布条,挂在身上飘荡荡的。
审问的声音依旧在耳边不停休。
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他意识逐渐淡去,什么也没招。
甩鞭人停了下来,卷起鞭子戳了戳他胸口。
“大人!他……好像昏过去了!”
没要到口供的卫长烽,脸色正发青,心里嘀咕着:“不过是个鞭刑,还没打足百来鞭,怎地就晕了?”
这人狡猾多端,定然在装晕。
“再狠狠给我打!他赫然命令道!
甩鞭人朝手中吐了吐口水,摩拳擦掌,加足马力,又连续猛抽十几道。直到那具身体抖动得如破落的树叶,却仍不吭一声。
卫长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人难道真的晕了?
他将信将疑!凑近跟前看那人是否有异。不过除了那一脸惨白加冷汗,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随后他看向角落一桶冰水,向甩鞭人示意,那人拎起桶就泼。
天寒地冻,慕青琊突然受冷水剧烈刺激,顿时宛如刚捞上岸的鱼,浑身哆嗦,紧接着狠狠打了几个寒颤。
他艰难地抬了一下眼皮,牙口冻得直咯咯作响。感觉有人影在他眼下晃动,他把眼睛又缓缓阖上,彻底一动不动了。
观此状况,卫长烽也来不及细想,只好微恭着抱拳向褚九啸请示:“殿下,是否再接着用刑?”
褚九啸沉思了片刻,站起身走到慕青琊面前打量起来。
此时的慕青琊已是满脸湿发,头向一侧歪着,脸颊微微凹陷,嘴唇发紫。有几滴不知道是泪还是水珠正从眼角滑下,在暗淡的火光中,映出几道细细的水痕,那水痕正滑到瘦削的脖颈下面,消失在歪歪扭扭的衣衫里……
慕青琊……褚九啸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抬眼继续看,那幽深的目光好像沉溺在那水痕里,若有所思。
这人一路风雪颠簸被送亲过来,抓进来后几日里饥寒交迫,再上鞭刑,就算是铁打之躯也是被扒了层皮!
视线再往上,见那人被绑住的双臂也从衣袖里露出了半截,上面鞭痕交错,如同上好的白玉被无数乱刀划损。因用力扯住麻绳不断往下拉,麻绳竟被生生拉下一截,虎口处被磨得血肉模糊。水滴正混着血从微微弯曲的手肘处滴落,那有些年头凹陷的地面,已经聚起两个小水坑。
他原本以为,慕青琊即使身在冷宫,也绝不比那些见惯风霜皮糙肉厚之人,那般经得住酷刑。谁知还能硬生生扛住鞭刑不松口,这点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了。
看样子,这昏迷之人暂时是审不出什么来了。
他转过身去朝一旁的卫长烽说道:“罢了,人先这样吊着,择日再审!你再派人去庐州查明他的来历,看和他说的是否有出入!”
“还有,让他保存点体力,别不禁审!”
褚九啸吩咐完,抬脚大步就走,旁人紧跟着给披了大麾。
后面的卫长烽明白过来了,瞪着狱卒丢下一句,“等他醒了,给侍候好吃喝,别让人先饿死了。”
总归,慕青琊是位皇子,真把人弄死了还说不准庐州王会如何反应,于目前大萸来说没任何好处。
他说完,匆忙跟上太子的脚步离开了。
留下两个狱卒面露囧色,他们不给吃喝只是照着“日常规矩”来啊!
谁知,竟还惹得主子不快了!
两人挠挠头,看来,这个犯人还真不是一般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