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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白露为霜 ...

  •   (八)白露为霜
      天色似陷入了混沌,昏暗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松竹馆外,绿竹翠松在风中枝叶婆娑。只是这叶木窸窣间,竟叫奚悦宁浑身颤栗,不敢推开房门踏进去。
      寿安宫的内侍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迟迟不曾推门而入,眼神里带了几分不耐,甩着拂尘示意奚悦宁不要耽搁时间。
      若是失了药效,他们谁都担当不起。
      奚悦宁捣蒜似的点着头,如今箭在弦上,她万不能不听从太后的吩咐,也不敢临阵脱逃。现在只恨为什么太后不将那碗茶一并让她喝下,至少能酒壮怂人胆,让她能有勇气进去面对北萧王世子。
      可又能如何呢?
      奚悦宁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横下心来,慢慢推开了门。
      松竹馆是宫中游闲雅乐之地,皇上时长在此挥毫泼墨,留下书画笔迹。这里是静谧之所,沿途甬道上很少有宫人们路过,太后让她来此,若不出什么意外,该是一条万全之策。
      房内并未点上烛火,黑压压一片,仅能听到被风吹起的帐缦铃声。
      奚悦宁脚步一顿,而在外的内侍却手脚麻利的关上了房门,不让她有任何后悔的机会。
      她只能大着胆子往里头慢慢挪着步子。往里靠近了些,才能借着几缕洒进窗格的月光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可越走,奚悦宁越害怕。
      脚步似有千斤之重,她缓缓的走着,穿过重重纱幔,嗅过一阵阵香风,终于见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越景淮。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这稀薄的月光令她看不清越景淮的神情,只是瞥到了桌前那只和她在寿安宫见到的一模一样的茶碗,她知道,太后说得不假,世子的确是喝下了那碗茶。
      茶里面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月光下,越景淮似一尊面容绝佳、芝兰玉树的雕像,似乎是还未发觉她的到来,低垂着眸,眉心轻蹙。
      奚悦宁心跳一顿,那着了丹蔻的手紧紧攥着衣角。
      是的,若她成功了,那便可以嫁给越景淮,令万人称羡了。
      所以,不要怕。
      奚悦宁给自己壮着胆。
      她莲步款款,完全是扑倒一般,双手似灵巧的蛇攀附在越景淮胸膛上。
      “世子……”
      她这一声喊得极为娇嗔,若是真的郎情妾意,只怕登时就会红烛帐影,逍遥无限了。
      可人越景淮根本就不买她的账,迅速将她推开,紧皱着眉头,凌厉着双眼看向她。
      果然会有人来。
      那如鹰般锐利逼人的眼睛望着奚悦宁,接着轻轻一眯,似乎是在记忆里搜寻她的身影。
      然后,他轻蔑一笑。
      奚悦宁却以为他那番笑意别有用心,于是从地上爬起来,又是娇滴滴的往越景淮身上扑过来。
      “世子,良宵难得,我们……”
      越景淮轻松的往旁边一闪,眼里透着几分玩味,道:“县主这是何意啊?”
      “世子,你不是喝了……”
      奚悦宁迟疑起来,她下意识的指了指桌上那只空了的茶杯。
      照理说,如果用了那样的药,必定会是□□难耐,急于发泄了。可眼前的越景淮却没有那样的反应,难不成是药效过了?
      “那茶啊……”越景淮把茶杯拿起来,却还不忘逗人一般在奚悦宁的鼻尖微微一晃,“本世子喝了,可却没有遂了县主的意,好可惜!”
      这茶在喝之前他就觉察到了异样,可不喝,又难以晓得背后推波助澜之人,于是仰头一口喝下去,身子很快便有了端倪。
      可他当机立断,打破了房内的白玉砚台,用碎片割破了手腕,以疼痛化解身上的燥热,了结了药效。
      手腕后来是扯下了一块衣角随意包扎起来的。他有的是耐心,想要瞧瞧会是谁悄然到来,闭目小憩了一会儿,再抬头,便见到了奚悦宁的身影。
      还算有身份的县主竟然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若说没人在后头指使,实难叫人信服。
      奚悦宁俨然是被这样的情况吓到了,还能见到越景淮这般清醒的说话,她知道,一切就要前功尽弃了。
      不等奚悦宁再次开口,越景淮便眼疾手快的点了她脖颈间的穴道,见她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立刻翻窗跳了出去。
      借着一身灵活的轻功,他伏在屋顶上见到了那个廊前来回踱步的寿安宫内侍。算来是在外头盯着动静的,只等着时机一到,借洒扫宫婢之手,将里头的光景宣之于众。
      宫里内侍那样多,他都没什么印象,更何况还是寿安宫一个平时不大起眼的内侍。于是在屋顶上继续望了望,觉得不能在此过多久留,便飞身离开了松竹馆。
      *
      青双复命归来时已是深夜。
      秋禾本来是不想他去打扰才睡下不久的奚明珠的,可见青双后头是北萧王世子,知道自己不能自作主张,便燃了烛火,捧了灯盏进了内殿。
      奚明珠尚还有几分睡眼惺忪。
      她由秋禾轻轻扶起,靠在垫好的软枕堆儿上,身上盖着一见狐皮大氅。疲惫让她睡了好些时辰,此刻知道青双回来复命,便让他先行进来。
      青双几步走到她身边,把令牌交还到床榻边,小声的同她说着情况。
      “奴婢去了王府未曾见到世子,听府内家丁说世子今日午间便进了宫。奴婢一听世子不在,便快马赶回宫里,结果在宫道上撞见了世子。”
      奚明珠点点头。
      “请世子进来吧!”
      “那殿下,您的伤……”青双担心的看着奚明珠。
      她摆摆手,“无妨。”
      肩头的伤虽然还时不时的隐隐作痛,可到底影响不了她与越景淮的相谈。
      “是。”
      青双与秋禾一同退了下去。
      很快,一道高大的身影便从十二幅屏风后跃然而至。
      还是通身的矜贵,一双眉眼带了似有似无的笑意,略走近了些,便朝她行礼。
      “深夜叨扰公主,请公主见谅。”
      “不算叨扰,我正好有事要与世子商谈。”
      毕竟救过她一命,奚明珠不想自持身份,再拉开些距离。
      “坐。”
      她示意世子坐到秋禾刚才搬到床边的绣凳上。
      越景淮自然坐下。
      奚明珠的眸色却一动。她瞧出来越景淮脸色有些苍白,随即视线往下,在他随意包扎的手腕上落定。
      那银白色的衣带胡乱绕了手腕几圈,连打的结都是随意的,现在看起来有些松散,也轻易看得到渗透在衣带上的血迹。
      “你受伤了?”她的眉略动了动。
      越景淮看了眼手腕,倒很漫不经心,道:“小伤而已。”
      “可世子身上怎么好像隐隐透着几分女子香气?青双说是在宫道上碰见世子的,这个时辰世子还在宫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住了么?”
      “是有一件奇事。”
      越景淮也不准备瞒她,干脆就将今日如何入宫、如何在松竹馆喝到了那碗茶、又如何见到奚悦宁献上魅影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
      他挑重点的来说,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对用药来催生情愫这些下作事的厌恶。说完,他观察着奚明珠的神情。
      只见她两弯远山眉拢起又慢慢舒展开,神色有几分凝重,尚还未完全恢复血色的面颊上浮现过些许惊诧与不屑。
      “舞阳大概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好一会儿,奚明珠才开口。
      关乎女儿家名声的事,即便是再欢喜哪位郎君,也不可能丝毫不顾及做出这样的事。何况,还是在这重重深宫之中。
      “不过。”越景淮沉吟片刻,道:“那日公主在水潭中遇险,微臣赶到山洞时只见长阳舞阳她们的身影。待问道公主行踪时,反倒是舞阳县主支支吾吾,有要隐瞒公主已经坠入潭中之嫌。后来若不是长阳郡主说出来,只怕……”
      只怕什么,越景淮没在继续说下去。
      他又抬眸去看奚明珠的情况。那晚她浑身是血,支离破碎的样子还能清晰的浮现在脑海。在边沙这么久,刀剑盾矛向来无情,血淋淋的场面他见过了无数回,可哪一次也没有向救她的那一晚令他心悸不堪。
      也至于他时常后怕,担心若再迟那么一些,他只怕不能这么安然的与她对坐,看她苦思沉吟,看她眉眼灵动了。
      奚明珠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白瓷般的手轻轻抓住被角,她在尽力回想着那日在山洞内的境况。肩头上的伤令她后来深陷囫囵混沌,不得清醒。可她隐隐记得,自己是背靠着洞壁的,尚且清醒时瞥见过洞中的潭水,位置居中,以她当时所在,怎么可能因为晕倒而意外掉入潭中呢?
      除非……奚明珠的瞳孔一震。
      在那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她是有种被人拽起来往前拖的感觉,可当时仅以为是自己因为疼痛出现了幻觉,但现在结合越景淮的话,她知道当时的感觉不假。
      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山洞之时,奚明珠不确保奚悦宁是不是受人指使要害她性命,但今日,她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公主以为是谁?”
      像是洞察了她的想法,越景淮眼底浮起一丝笑意的问。
      这个击溃北境大军,外人称作边沙狼子、丝毫不敢有所怠慢的北萧王世子,此时看起来倒像是哪一个世家亲贵风流无拘的小郎君。
      那一双桃花眼含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又是极其俊朗的长相,换做是别人被他这样瞧,绯红都能从脸颊窜到脖颈里头去。
      奚明珠当然有自己的想法,可见越景淮那般模样,她也来了兴致反问道:“世子觉得呢?”
      内殿里是只有他们二人的。
      秋禾先前在奚明珠床榻边添了盏烛火,此刻火苗在灯罩中微微摇曳着,将两人的身影渐渐拉长。
      越景淮略微思量,然后开口:“太后。”
      奚明珠有些苍白的唇微微勾起一抹笑。她笑越景淮与她在此事上有几分心有灵犀。
      “今日此举,太后是想断我的后路。”
      “哦?”越景淮挑挑眉,一双眼似笑非笑的,“公主是将我想成后路了吗?”
      “你还挺高兴?”
      奚明珠本来也不想与他商谈时有其他的托辞,且越景淮脑子灵活,她还不如坦诚相待的好。
      越景淮不说话,略耸耸肩。不过嘴角依旧上扬。
      “之所以冒昧请世子前来,我是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的!”
      “公主请讲。”他收起几分笑,做认真听的模样。
      时辰不早,奚明珠也不拖沓,将西越王子的到来和太后对她婚事的考量一并说了出来,又将自己往后的处境略提了提,最后才说:“不知世子先前说的要娶我的话可还作数?”
      提及前头的事由时,奚明珠是冷静的,如果时间还够,她还能够再分析一二。可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手指下意识的攥了攥被角,眼神虽瞧着越景淮,可到底还是有些许紧张在,多了几分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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