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九)所谓伊人 ...
-
(九)所谓伊人
殿外夜风瑟瑟。
树影投在窗格之上,不时传来枝叶簌簌声。
殿内暖意融融。
越景淮是笑了又笑,心里像是被灼烧似的,把他的兴奋劲儿都烧了出来,坐立难安。
“作数,当然作数!”
他在满腔的笑意中说出这句话。
那晚在船上的谈话,收敛了越景淮想要求娶奚明珠的锋芒。爱慕和愧疚掺在一块儿,搅得他心绪难安。
他不愿放弃摘下大衍朝那颗最夺目璀璨的明珠,却也不忍见她违背心意、忧愁伤心。于是他压下求娶的念头不提,可也从来未曾有过移情他人的想法,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方才听到奚明珠将他比作自己的“后路”,心里荡漾得不行,表情虽然还有些持重,暗里早就乐开了花。
又听得奚明珠与他商谈嫁娶一事,这个时候早已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仿佛是将自己多年沙场驰野所咽下的高兴劲儿都释放出来。
这算不算是如愿以偿?
奚明珠松了口气。
“此事宜早不宜迟。”她的眉又轻轻拢起来。
“我会亲自去向皇上请旨,解公主燃眉之急。”越景淮的脸色正经了些。
“那……”奚明珠还想说什么,可又不知怎的又鲠在喉头,最后说了句:“我还是让人为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吧!”
她的目光停留在越景淮的手腕上。
谈话久了,他手腕上伤口的血渗得越来越深。
“秋禾。”
奚明珠让秋禾进来,“去取些药品来为世子包扎。”
“是。”
秋禾答应着下去。
“夜深露重,世子此刻出去也不方便。不多时就可见天光,到时一同去启宸宫也方便。”
她是在留越景淮。这个时辰,宫中大门紧闭,若出去被巡夜的羽林卫撞见,难得费口舌功夫解释一番,倒不如让他暂时先在这里包扎好伤口,稍作休息。
接着,奚明珠又唤青双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青双受命,立刻飞快出了品宁殿。
越景淮这个时候才又重新感受到手腕的疼痛,可他不以为然。
“去松竹馆?”
奚明珠一怔。
她知道越景淮聪颖异常,可到底没有什么准备让他这么快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嗯。”她点头。
“看来公主是有打算了。”
越景淮能知道她要青双去松竹馆的想法,却也不僭越,去刨根问底奚明珠打算如何处置人。
奚明珠不想卖关子,“我让青双带人悄悄溜进松竹馆,暂且将舞阳扣起来,等明日一早去启宸宫处理完事情,再去处置她也不迟。”
说这话时,奚明珠已经有些疲惫了。
她才苏醒不久,强撑着思量了解决的方法,现在将近夜半,那困倦感就慢慢席卷了全身上下。待秋禾捧了药品纱布进来的时候,奚明珠已经倚靠着软枕睡着了。
“我自己来吧。”
静静欣赏了奚明珠睡颜一会儿的越景淮接过药盘,熟稔地拆开已经被血打湿了的衣带,很是面不改色的清理了伤口、抹了药,再利落的挽好纱布,算是完成了伤口的包扎。
然后,秋禾请他到碧纱橱内小憩。
毕竟是外臣,虽然奉奚明珠的旨意到殿里商谈事宜,可天色已深,男子呆在女子闺阁中终是不好。
秋禾知道奚明珠疲累,无暇顾及这些,于是屏退了品宁殿守夜的宫人,带越景淮去到了碧纱橱。
碧纱橱内点了一盏烛火。
微弱的烛光使越景淮的视线还算清晰。秋禾悄然退下,门轻轻合上后,越景淮倚靠在贵妃榻上,大致打量着里头的光景。
手边的小几上摆着大理石棋盘,黑白棋子在上还保留着未下完的棋局;小几下,是几本摆放随意的游记和话本。
兴奋冲淡了越景淮的睡意,他随便拿起一本翻看,看着看着,忽的就想起了年幼时与奚明珠的初见。
也是一场宫宴。
先帝尚在,又是为太子奚骧办生辰宴,许多亲贵显赫都到了东宫,自然不乏他们北萧王府的人。
那时哥哥尚在,兄弟两个跟着父亲北萧王带着礼物到了东宫,就坐得离主位不远,也恰好能从他的那方座位看得到姗姗来迟的宁海长公主奚明珠。
小姑娘年岁要小他一些,鹅黄色的羽纱锦缎衣裳穿在身上,悄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时好像一只悄然落在枝叶上的蝶。
即是太子生辰,来的亲贵女子自然是多的。个个穿得花枝招展、鬓影衣香。可他那时恰好品了葡萄仙酿抬个头的功夫,就捕捉到了奚明珠那道灵动的身影。
只一眼,他就觉得身旁父亲连连夸赞的葡萄酿毫无滋味。
哥哥还在一旁肯定舞乐司这些舞姬表演的剑舞,可越景淮只觉得这些舞姬衣袂翻飞,真的很挡视线。
后来这些舞姬撤下,换万牲园的兽师在当中表演,为的是博当时对这些鸟兽感兴趣的太子欢心。
什么狗儿跳火圈、鹦鹉说吉祥话等等,表演快要结束的时候,不知宴席里是哪个女子大喊了一声,一下子将众人的视线聚拢过来。
谁都不明所以,齐齐望过来的时候,发现是先帝的某一个妃子。只见她神色惊慌,不停地发颤,半天才说明白话来。
“有蛇!有蛇!刚才从我脚下飞快过去了!”
“啊?”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殿里的内侍们纷纷叫喊着护驾护驾,把先帝和太子等人团团围着,拂尘甩得满天都是灰尘。
一条蛇将在座的很多女眷吓得尖叫不已。越景淮虽不怕,可哥哥越景安将他护在身后,也是同父亲一齐弯腰查看那条蛇的痕迹。
一时间,殿里混乱不堪。
然后,一声兴奋的喊声打破了这场混乱。
“被我抓到啦!”
循声望去,见是个子还不很高的奚明珠高高的站在椅子上,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紧紧捏着草蛇的七寸,看大家的目光都移过来,她还像是炫耀战利品一般晃了晃手里那条不算大的蛇。
在座的人几乎都看呆了,全部不约而同的噤了声。有人甚至害怕得一头栽到了地上,先帝率先恢复了理智,只差亲自去奚明珠身边将那条蛇拿下来了。
还是被这样混乱的场面弄得晕头转向的兽师赶过来,将这条吓得大家魂飞魄散的蛇装进了袋子里,然后不住地磕头请罪。
他是袋子没拴好,本来是没打算在这多贵人面前耍蛇的,结果这条蛇趁着袋子口松散开自己钻了出来,这才造成了先前那样的局面。
“小公主当真厉害啊!”
对这辈子没机会生个女儿的父亲北萧王不禁感叹。越景淮侧目,见父亲眼里满是疼爱,看来是对公主居然能够大胆捉蛇的举动很是欣赏。
越景淮又看向在先帝身边,被先帝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关切的奚明珠。笑得大概有几分没心没肺,对后怕极了的先帝还大大咧咧的说:“百牲园里养的蛇都没毒的,岁岁知道!”
“哈哈哈哈哈……”哥哥也笑起来,跟父亲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公主还说知道那蛇没毒!真够厉害的!”
“对对对!”父亲认真的点着头,“你见没见着她举着蛇神气的模样?可太可爱了!”
可爱吗?
越景淮回想着刚才奚明珠的样子,顶着两团小小的发髻,发间的丝带因为认真的捉蛇而凌乱。站在椅子上还在尽力踮着脚尖,生怕他们看不见她手里捉着一条蛇,小脸红红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活泼,倒还是挺可爱的。
“胆子那么大,也不怕被蛇咬了。”
后来,在回府的马车里,他极为小声的嘟囔了句。
可那回府的、也不算很长的路程里,他掀开马车车帘不知道往皇宫方向看了多少次。哥哥问他是不是丢东西了,干嘛一会儿看一下一会儿看一下的。
他当时就红了脸,忙说没有没有,也不敢再继续往皇宫方向看了,就是脑子里不时会出现奚明珠的模样。
后来在西北时,哥哥无意间瞧见他在沙地上划拉着奚明珠的名字,瞬间一脸终于被我发现了的模样,捧着肚子笑个不停。
“你是不是喜欢小公主?快快快,让老爹去给你小子提亲去!老爹脸皮厚,一定能让你娶到心心念念的小美人!”
听完这话,越景淮追了哥哥越景安好几条街。可两兄弟打打闹闹完,他又很期待父亲真的能够求得先帝的旨意,让他能够有幸娶到小公主。
不过啊……
烛光下的越景淮眼神有几分黯淡。
世事总是无常。
哥哥战死沙场,留得嫂侄无所依靠。父亲也一夜之间白了头,西北边境大军屡屡作乱,顷刻之间,为家为国的担子落在他肩上,他又怎能顾得上儿女情长,连自己的性命都尚且不能在战场上保证,何苦去耽误他人?
于是忍下心中的那份情感,口是心非的拒绝先帝的旨意;在边境拼死杀敌、斡旋疆场,率军苦守多年,终于击溃北境大军,凯旋帝京。
好在……好在……
他感念庆幸。
翌日一早,秋禾轻轻叩响碧纱橱的门,送来供洗漱的东西。
越景淮一番清理,跟着秋禾出门,抬头,就见奚明珠站在殿前的青石砖地上。
她由青双搀扶着,身上衣裳颜色很是淡雅,披着昨晚搭在身上的那件狐皮大氅,如瀑的黑发一丝一毫的金银珠钗都没有。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可整个人的状态在渐渐好转。
见越景淮走近,奚明珠忍不住轻咳了咳。她略低头压住咳嗽,看到越景淮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扶住她,可手始终虚扶着,没有靠近。
“早膳世子可用不了了。”
奚明珠一笑。
她虽然有伤,可没有唤宫人来抬轿辇。她自觉肩头那伤影响不了脚步,于是同越景淮一道慢慢悠悠的朝启宸宫方向走去。
宫道冗长,越景淮步子一慢再慢,边走,边注意着奚明珠的情况。
“世子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奚明珠的声音似空山新雨后的鸟雀轻鸣。她一问,越景淮就笑,说:“好多了,谢公主挂怀。”
“舞阳被扣在寒宫。”她觉得这事没什么可以隐瞒越景淮的,“守在外头的寿安宫内侍也一并打晕了带到了那里。”
“公主准备如何处置?”
奚明珠既然同他讲了舞阳现在的情况,他也不能不过问一句。
“到了。”
奚明珠自有打算。她现在不多说,是想要待会儿听一听皇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