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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海不厌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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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海不厌深
纵然手里没有个称手的兵器,对抗歹人们的大刀有些吃力,可好歹奚明珠武艺不逊,身手又敏捷,几番打斗下来,她抢了其中一人的刀,砍杀了其中的好几个人,也让那领头的不敢再小瞧她了。
不过,听得那人吹出响彻天际的哨声,奚明珠知道,很快便会有人来驰援他们,再在这里久留,只怕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
于是,她主动亮刀过去,招招都想困窘住那人的步伐,最后,她翻身一转,踢得那人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便拼命往林子里逃窜而去。
那人在原地踉踉跄跄了好几下,反应过来时,奚明珠的身影已经渐渐跑远了。
他气极,也不慌立即追去,用脚背轻勾起地上的弓箭,行云流水似的弯弓搭箭,对准将要消失的那抹背影,眨眼间就将箭羽射了出去。
肩胛处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奚明珠脚步不停,低头一瞧,见一支黑色的箭已经穿过了肩,温热的鲜血沾染剪头,也顺着伤口慢慢浸湿衣裳。
但她不敢停下脚步,只怕一瞬的凝然便会丧失性命。
好在,她注意到一路上顾婉昭丢下的小小的珠子,忍痛捡拾起来,沿途逃跑过去,爬坡越崁,最后来到了一处天然的洞穴前。
“长公主!”
她不知道顾婉昭她们是怎么找寻到这个地方的,刚在洞口站定,整个人就被她们扯了进去。
这洞是顾婉昭偶然间发现的,洞口有些小,外头有些灌木枝丫掩护阻挡着,里头也是黑暗无比,借着些微的天光才看清里头除了可以落脚外,较里些还有一汪天然的潭水。
她和奚悦宁躲藏在里边,是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的。只是担心奚明珠的情况,她大着胆子探出头来瞧,倒真的看到了奚明珠的身影,赶紧就把她拉进了洞里,又不放心的扯了些枝叶再掩了掩洞口,才折身回来。
“长公主,你受伤了?”
洞里光线不好,扶着奚明珠靠着洞壁坐下,感受到手掌上有黏腻之感,细细一瞧奚悦宁才发觉。
“啊?”
顾婉昭也凑过来,想要看一看奚明珠的伤势。
虽然往常有诸多不快,可她也没坏到忘恩负义、置人于死地的境地。
“没事。”
奚明珠忍耐着痛意。
眼前这两人胆子小,要是她疼得龇牙咧嘴的,还不把她们又吓一跳啊?
“小伤而已。”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顾婉昭紧皱着眉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端端的到秋山狩猎,怎么会横生这样的祸端?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易主乾坤?
“只能等了。”
奚明珠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那皇上,太后……”奚悦宁不敢再说下去。
提起奚骧,奚明珠心里一紧。
若他真的有何不测,帝京恐怕真的要变天了!
“这些人有备而来,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定经历了一番厮杀。”奚明珠凝神,“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希望能够无事。”
“可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
窝藏在这黑压压的山洞里,又是三个手无寸铁的女儿家,被人捉住,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何况,外头是什么情况现在谁也弄不清楚,是明是暗,还不知怎样分晓。
奚明珠摇摇头。
她现在只盼下一场大雨,这样就能冲刷掉她路途上遗留的血迹,也能混淆歹人的视线。
血,还在不断的渗出。
疼痛似乎漫延到整个身体,奚明珠面色如纸,鬓边生了细密的汗。
见顾婉昭一脸忧色,不禁轻笑了一声,道:“把你头上的金钗拿下来。”
“啊?”
虽然疑惑,顾婉昭还是将发髻上的金钗拔下来。
奚明珠接过,掀起自己的一尾衣角,借着金钗使劲一划,“呲啦”一声,手上就多了一条衣带。
“你……”
对面的两人都有些愣。
奚明珠把金钗放在一旁,将那条衣带扔到顾婉昭手上,勉强一笑,道:“这箭虽然不敢轻易拔下来,但好歹得包扎一下止止血吧?我的手不灵便,劳烦你了!”
“啊?我……”顾婉昭的手在微微颤抖。
奚明珠一挑眉,“怎么?不敢?”
她实在是太过冷静,这一身马装又衬得她骄扬干练,若不是有伤,旁人远远一望,还会以为是哪家俊俏公子在逗女儿家玩笑呢!
“敢……敢……”
顾婉昭定定神,和奚悦宁一起颤颤巍巍的为奚明珠包扎着伤口。
这根箭矢长,箭身一大半都穿过了奚明珠的肩头。
“把前头这一大半折下来。”
奚明珠又吩咐。
“这……我,我试试……”
顾婉昭虽不敢拔箭,可也不能不听从吩咐,最后试探的握住箭身,见奚明珠闭眼忍痛,只好和奚悦宁一道用力折断了那一大半箭身。
奚明珠痛得几欲要晕厥过去。
汗水已经浸湿她的背脊,浑身上下也似被抽干了力气,但看顾婉昭二人胆战心惊的模样,还是无力的摇摇头,虚弱的开着玩笑:“救了本公主……大功一件……”
“好好休息吧!”
看着奚明珠的伤势,顾婉昭也很揪心。
奚明珠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再回答她的话了。
伤痛令她意识浑浑噩噩的,即便是睁着双眼,她也觉视线模糊。头疼欲裂,她就这样无力的靠着石壁,在昏昏沉沉中,仍旧挂念着奚骧的安危。
思绪被拉扯到了幼时。
她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柔软中,朦朦胧胧间,仿佛见到了故去的父皇母后,也见到了疼爱她的先帝。
还有他们姑侄二人从前爬树放纸鸢、整蛊先生被罚站的情景。
阿骧……
眼前似乎出现了奚骧的身影,好像还是在宫中。可那么一恍惚,见到的就是奚骧被叛贼追杀,魂断刀下的凄厉之景。
阿骧……阿骧……
她拼命地想要在迷蒙间抓住奚骧,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拉住他……
最后,越景淮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不过,也似听不见她的叫喊、她的哭求。她要他救救奚骧,她求他保住奚骧的命……
但没人应答她。
“阿昭,长公主她会不会……”
见倚靠着石壁的奚明珠神智越来越不清,奚悦宁不禁问了顾婉昭一句。
“不会的。”
顾婉昭斩钉截铁的说。
她的外袍已经脱下来盖在奚明珠身上,此刻在山洞阴冷的环境里,她也觉得难耐。
可又能如何呢?
再不好受也得小心翼翼的躲藏在这里。唯一有主意的奚明珠此时虚弱不已,她们纵然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也要等天色暗下去,悄悄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再说吧!
奚悦宁最是胆小,她想,等天黑了,就让她看着长公主,自己冒险出去探一探。如果乱贼伏诛,那么自然会有人来寻找长公主,到时候她出去,也能有个接应。
洞里,静得可怕。
那一汪幽深的潭水如同一双可以探究人心的眼睛,顾婉昭越看越心惊。
这时候,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寻人的声音。
“阿昭……”奚悦宁也警惕起来。
“嘘!”
顾婉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奚悦宁紧张得攥紧手心,顾婉昭屏息静气的听着,果然,那寻人的声音又传到耳畔。
虽然不太真切,但她能够分辨出来,那些人喊的是“长公主”。
“是世子的声音!”
奚悦宁有些激动,抓住顾婉昭的手臂拼命摇晃着。
“是,是吗?”
顾婉昭不太确定。
“你再听听!越来越近了!”
“那就太好了!”也察觉到是越景淮的声音越来越接近,顾婉昭兴奋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可……”
看顾婉昭兴奋的样子,奚悦宁才后知后觉起来。
她转头看向阴暗处不省人事的奚明珠,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今晨太后入王帐时的那番话。
那时朝廷命妇们簇拥着太后,有人瞥见宁海长公主在逗弄着马儿,夸了一句公主英姿飒爽。太后听了微微一笑,也不多显神色,缓缓开口道:“涉猎终究危险,女儿家在马上若是摔着碰着,落下毛病可不好了!前些年,不是有人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成了痴傻了么?”
说这话时,她就在太后身边。想着一会儿自己也要上马,还在心里嘱咐自己一定要小心,别从马上摔了下来。
而现在……她死死的盯着奚明珠。
今日这些事端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现在这洞里只有她们三个人,要是趁他们到来之前把奚明珠沉入这潭水里,不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吗?
反正今日只要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么,要是今日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下淹死了奚明珠,不也就算作一桩意外吗?
到时候他们找过来,只说她们不知道长公主的踪迹,就她们两人躲在这里不就好了?
奚悦宁是被自己的小聪明冲昏了头脑,于是,她狠下心来一把拽起昏迷的奚明珠,利落的就将奚明珠推入了潭水里。
“噗通”一声,潭水翻涌起大幅的水花。
顾婉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诧得说不出话,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脸恨意的奚悦宁,说话都是带着颤意。
“你做什么?”她几乎是吼着说话的。
奚悦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昭,你傻啊!现在她要是死了,谁都不会发觉的!他们找过来,我们只说没见过她不就好了?”
“不,不!”顾婉昭只觉得奚悦宁在发疯,她立即就要冲到水潭边,“你疯了!我们再有什么过节,那也不能上升到生死啊!更何况,是长公主刚刚救了我们的命!”
“可她该死!”奚悦宁拦住她,“她活着只会抢风头、碍人心!没那个身份,她什么都不是!阿昭,难道你忘了咱们被皇后娘娘责罚的事情了吗?”
“我……”
顾婉昭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得洞外枝叶窸窣。她们看过去,只见洞口处火把通明,一行人尽数跳了进来,为首的果然是北萧王世子越景淮。
“长公主呢?你们可有见到?”
“我……”
“没,没有。”
顾婉昭的话被奚悦宁打断。
“世子殿下快救救长公主!方才她不慎跌落潭中,我们束手无策,您快救救她吧!”
不顾奚悦宁的阻拦,到底,顾婉昭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不过,她还是想要保住奚悦宁的性命,不至于当着世子的面说出事奚悦宁的主导。
“什么?”
越景淮看向那泛着一圈圈涟漪渐渐平息的潭水,想都没想就一跃跳进水里,借着自己良好的水性,渐渐深入,最后看到了沉在潭中的奚明珠。
他用尽全力的游下去拽住渐渐下沉的奚明珠,拖住她的腰肢尽快往上游。
人就这样静静地靠在他的身上,似乎连一点温热都感觉不到了,越景淮的心一下比一下疼,抱着奚明珠上了岸后,还来不及喘息,他就按压着她的胸口,期望她吐出多余的水,有那么一线生机。
奚悦宁在旁忐忑不已,望着顾婉昭是满满的怒气。如果不是她大发善心,世子会发现奚明珠沉到潭水里了吗?
“长公主,长公主……”
越景淮几欲崩溃,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颤,甚至觉得眼前的人下一秒就会顷刻间消散而去。
“咳咳……”
但好在,奚明珠终是将闷在胸口的那口水吐了出来,整个人咳得不行,在那迷迷糊糊的视线里,她好像看到了越景淮担忧不已的神情。
伤口的血迹因为潭水的浸没扩张漫延得越来越深,奚明珠想开口说话,可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伤口的疼痛复又袭来,她只觉得全身冷冰冰的,像陷入了寒窖当中。
越景淮当即抱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纵身上马往王帐奔去。
已是深夜,林间还有几许分辨不清的虫鸣鸟叫,越景淮策马奔驰其中,是掩盖不下的心慌忧虑。
怀中的人浑身湿漉漉的,纵使被他圈在怀里,也很难感受到她的温度。他恨不得立刻就将从王城里赶来的太医们通通抓到面前为奚明珠治伤,可这个时候,却感这匹宝马跑得速度不够快,王帐足够远……
“皇帝,他……怎么样了?”
忽然,听到怀中人气若游丝的一问,越景淮忍不住垂眸,看到了奚明珠失了血色的面容。
于是心中又是一阵刺骨的痛。
“长公主放心,皇上无碍。”
“乱……乱臣贼子呢?”奚明珠忍痛问。
“皆以伏诛。”
新帝登基,南平侯难服圣威,遂勾结党羽,意图在秋山狩猎之时笼盖乾坤、取而代之。待新帝深入林中,利用埋伏预备将其一网打尽,可惜天命难违,南平侯一党终是被帝京兵师擒拿住,兵败如山倒。
“那便好。”
如此,奚明珠放下心来。
这一回,她没有挣扎着从昏沉中醒来,得知奚骧无碍后,她连再次开口的想法也消散殆尽,到了灯火通明的王帐,送到等候多时的太医们手里,她已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