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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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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李苇端起杯子压惊,发现水只剩半口,又从他旁边路过,数着步子溜到没人的茶水间。
茶水间与单位气质非常搭,整间泛着充满年代感的黄,水箱也是个老家伙,十几岁年纪,什么时候出水,出多少,全凭它心情,这会儿正cos喷枪,一阵儿一阵儿往杯里咳。
她没采取一般操作——大方块下半部凹进去一大块儿,站在旁边,观摩无聊的表演。
电话铃打字声仍在继续。
她来队后,一直保持着“听吩咐做事”的跟班思维,再过一个小时下班,眼下手里已经没什么事情,如果这是年前最后一战,她想自己大概喜提了下班待遇。
水箱旁有一块儿经常被“喷枪”误伤,花色十分锃亮的大理石台,平常用来暂放杯具,因为茶水间太窄,细长方形格局,摆不下两张板凳,警队的人一直认为它更适合给人靠。
水终于喷满。
她也这么做了。
正对面的窗户,不近不远刚好圈住了房子外面的小园,公园没有人工打理的痕迹,草和树都长得十分野蛮,花没一片瓣,警局风光不再,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红日堕了,余晖犹在,有它坐镇,附近的住户大抵觉得放心,本是个路人不肯多给一眼的荒园,却成天有小孩玩耍。
光打雷不下雨的天,唬得炸耳的鞭炮息了一阵,复又一声一声递进来,尖叫和笑更猖狂。
警局门口点炮,半点看不出胆小。
李苇望得出神,突然,一个人从背后大力撞了过来,地面一暗,她顺势调了个站姿,准确无误地避免了一场车祸。
她稳住手中的热水,笑脸迎向那人:“有何贵干呐,飞天女?”
钟灵一点儿也不毓秀地给李苇肩膀来了一下,对方丝毫不防备,软绵绵地向后跌了两步。
钟灵挺意外地吹了吹拳头,说:“反应挺快啊,就是身板太薄,弱不禁风。”
“谢谢夸奖。”李苇贴杯抿了口水,厚脸皮地说:“没有孔武有力的身躯,保个中用的脑子,也不错。”
李苇来这么久,目前跟大家的关系发展只到融洽程度。
但此刻,她二人,人手一个暖杯,随意的敞着双臂,就像拥抱假期,一个招呼就能感知到对方心情不错。
钟灵霸占了李苇观景的位,笑眯眯盯着她:“哟,你才来多久,怎么说话跟二队一个款式?”
李苇往门口挪了点:“有?”
钟灵点头:“太有了,你猜我来警局报道的第一天,二队跟我说了啥?”
李苇挑了下眉。
钟灵望着天花板某个角落回忆:“那也是个下雨天,我当时正当着大家伙做自我介绍,审讯室里吵吵嚷嚷半天,一个女的不肯尿检,躲在厕所不出来,发了疯似的,说谁进去她就亲谁。”
“谁敢呐,不怕被亲,倒怕让人给说想被亲呗。”
她耸了耸肩,沉浸式地啧了两声:“最后,还是我进去把她逮了出来。”
“好家伙。”她兜着手掌比了个碗的形状,附到李苇耳边:“胸,假的。”
李苇:“?”
钟灵捂着嘴呵呵呵笑着:“没想到吧,其实这是个男的”
李苇下意识往她胸口处扫了眼,很快移开目光:“怪不得,不肯尿检。”
开始她以为钟灵摸到了人类某审美产物。
没想到是最近很火的一部纪录片的经典桥段。
要是来这儿取材,没准经典早几年就诞生了。
钟灵啪地给她屁股来了一下,瞪着铜铃眼:“老娘的,货真价实!”
李苇愣了下。
第一次见钟灵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姑娘生猛,一般人招架不住。
在这之前,她与所有认识的人,都是实实在在的纯口头之交,她知道女孩子间有一种相处模式是卿卿我我之类,但她从未尝试过,也从未想过。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悄然化解了这一小片单方面的尴尬,问:“所以,二队到底说了什么?”
钟灵呆呆地看着她身后某处,不说话了。
“你想知道,不如直接来问我。”
李苇一转身就是他跟前,舌头像打了结:“二,二队。”
拍屁股什么的,也太尴尬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李苇就像学生时代班里一类学生,大小事都不出错,总是极力避免与老师发生友好的、不友好的交涉,不冒尖也不挑事,以为她各领域都平庸,其实是独善其身。
何亭发现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退色,说:“我告诉她,力气和脑子一样重要。”
话再说一遍,不知道给谁听。
李苇点了点头,在心里记下。
随后他对着钟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冷训:“这么简单的事情,半天讲不到重点,明年警大开逻辑学专题讲座,不限社会人士参与。”
他扫了眼二人:“你们两个,过来开会了。”说完转身就走。
钟灵嘴比拳头硬,跟在后面不依不饶:“谢谢二队,我选择闭嘴。”
李苇不禁轻哂,人和人之间果然还是有差距的,有些人只会沉默,而有些人沉默前都要昭告一声。
受天气影响,室内跟着十分阴沉,长廊最前方涌了七八个人,一群人认命迎接新任务前,倔强地抱上了保温杯,后面远远隔着个何亭,差不多的距离,她俩走在后头。
钟灵热情挽过李苇的胳膊,十分自然地来了一出“美女贴贴”。
李苇只分出一分精力应对。
钟灵忽然想到了什么,挽人的手紧了紧。
“不对!”
李苇侧头看她。
她眼睛一亮:“我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反了!”
“二队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脑子和力气一样重要。”
“因为我把那人胸揪掉后,没反应过来,脖子反倒给人掐了。”
“没错,他的意思是,脑子发达比四肢发达强。”
钟灵委屈巴巴:“他说我没脑子呢。”
李苇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慰,而前方背影高大,那人心思实在不如旁边这位简单。
会议室。
方纪环视一周,看到人差不多到齐,便把资料往桌上一摊,开口道:“今天上午十点二十八分,警方接到南波湾小区住户的报警,称有人要割腕自杀。民警及时赶到现场,制止了事件发生。”
“要自杀的人叫张雨,女,二十六岁,报警人是张雨的妈妈,张剑兰。”
他目光淡淡,一一扫过众人,视线不甚明显地停留某处。
“民警赶到张雨家,张剑兰告诉警察,张雨跟她吵架怄气,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半个小时没出声,她进房间前拿了把水果刀。民警准备撬门的时候,张雨自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问她自杀的事情,她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只说自己在房间里睡觉,被人吵醒了。”
“有意思。”何亭冷不丁冒出一句。
他将纸张方向掉了个头,方便其他人直观看清,循循解释道:“你们看,这里家庭经济关系一栏写着‘张剑兰和张雨多年共同经营一家便利店’,既是母女关系,又靠着便利店为生,怎么看都像是相依为命的关系。女儿明目张胆地拿着刀去卧室割腕,妈妈竟然能在门外等半个小时。”
何亭生平最痛恨编造漏洞百出的劣质谎言浪费警力的脑残,在这方面,他几乎睚眦必报。
“真,气度非凡。”
以何亭对工作的热爱程度,是个人见到他阴阳怪气地与工作自相残杀,都会忍不住风凉一笑,更何况是自家队长。
队员几个面色如常,眼神已交流了几个回合,看热闹诸事,自然是多多益善。
然而他总是点到即止。
方纪一个“飞文件夹”拍了过去,没使多大劲儿,呵斥道:“正经点,好好说话。”
该说的都说了,他自然闭嘴。
“这很奇怪。”李苇蹙着细眉,认真而带条理性地分析:“当着母亲的面拿走水果刀,说明她当时情绪非常激动,如果是这样,又怎么会锁上门睡觉呢?”
不得不说,李苇好看,是赏心悦目的好看,无需珠光宝气加持,坐在那里,自成一道风景。她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矛盾气质,与邋遢沾不上边,却不带半分美女的自觉,举手投足间少有作为磁场中心的刻意精致,第一眼很难将她与那些个金枝玉曼联系到一起。
看某人和看某人,加班唯二的乐趣。
说起来,她才是所受待遇最严苛那个,来警队后一直是何亭带着。
起初大家新老一视同仁,本着“身体折磨,精神治愈”的好心拉她进了暗群,但人似乎很无心与暗戳戳对抗队长之流合污,无欲无求地躺尸其中,来了一出出淤泥而不染。
众人大失所望,经侦查,断定她是深受其害,无药可救。
李苇为了证明自己尚有一丝挽救余地,急中生智补了句:“除非,他们家水果刀助眠?”
老天十分不公平地只夺去她的幽默细胞,“助眠”二字着实冷到了在座一干人等,极肤浅的脑子转眼轻而易举将她纳入可爱一类。
几人有默契地看她一眼,不约而同脸颊挂笑,望向方纪。
他们也想知道。
方纪并未解释,只陈述事实:“她说自己想吃水果,而警方确实在她房间的床头柜上发现了水果。”
他抽出另一份档案:“重点来了。”
“张剑兰和张雨作为当事人,例行前往派出所做笔录和接受口头教育。”
“到派出所后,张雨突然提出诉求,她要报案,报案原因是,她被人侵犯了。”
“张雨所提供的‘犯罪’目标十分明确。”
何亭顺着他的话翻到照片。
一张熟悉的犯人照,背景是监狱特有的身高采集标尺,白墙前的男孩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整体瘦黄,脸和胳膊裸露在外的皮肤明显带着伤,嘴角有一处伤口极为明显,双目通红——许多临了留下忏悔泪水的犯人都有这个特征。如果事情没走到这一步,搁学校里,活脱脱一个模样清秀的大好青年。
“这个人叫李澄阳,三十四岁,原家庭地址是围子垌,也就是现在的新开发区,十六岁入狱,说是父辈仇恨导致的故意杀人。”
局里提供的照片是案发后拍的,被害人躺在一地碎瓦片中,中年男人,身材臃肿,穿着与气质十分不相符的衬衫西裤,圆润的腹部立着把黑色刀柄,前身几乎被血染成黑褐色,五官生得紧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死时挣扎的样子。
“他和我一所高中,比我大三届。”何亭认出那套校服,十五中的校服每年都会增删一些细微设计,但基本款不变。
李苇似乎更早发现了这一点,“他还有个哥哥,李乐阳,也是这所学校的。”
她坐在何亭斜对面,二米之隔,两人视线默契地短促一碰——那李乐阳的案底,摸着比手掌还厚。
“哥哥当年也是个风云人物啊。”新人警员看了后说。
往下是李澄阳各种拿奖登报的照片,何亭这回看清了正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目光在兄弟俩照片间扫,轻摇了摇头:“没印象。”
李苇:“你再想想呢?”
何亭不自觉看她一眼,想到师父说的那句:女性在面对女性受害者案件时,关注度会提高。
方纪捂嘴咳了半下,说:“张雨说当年的受害人有三个,都是学生。当时由四个家庭的家长出面,和学校、李家私下达成了和解,和解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李澄阳已经因他哥哥的死坐牢,以及......不愿张扬。”
“另外,看张剑兰的反应,她原本是打算将这件事一直隐瞒下去。”
事情重新翻出来,背后烙着多少沉痛,不得而知。
山重水复,十多年前发生的事,要弄清谈何容易,既是任务,只能在调查过程中慢慢摸索,寻找蛛丝马迹,再抽丝剥茧。
何亭迅速将文字材料浏览了一遍,试图在脑中理出些头绪。
“最开始不明白张雨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报案。”何亭缓缓抬头,视线离开纸页,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豁然:“一月十五号,一周后。”
“李澄阳出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