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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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米见方的客房里，唯桌上一盏油灯在漆黑死寂中霍霍燃烧。
床帐两侧和房内四角皆布有立式烛台，可房主似乎并不理会，他已在桌旁静坐了两个时辰。
明黄的火光勾勒出一张刀削般冷硬的侧脸，一道纵贯左眼的刀疤令此人愈显狰狞，然纵观此人气度风貌，则又有别样的俊傲英挺。男人虽是面容沧桑但双目却灼灼如他眸中映出的灯火。
一连两个时辰，他的目光都没有丝毫倦意，炽热却不灼人，缱绻却不滥觞。眼底沉了数载的那点温柔淡淡化开，却冷得痛彻心扉。视线那头，静静躺在黑暗中的人呼吸匀浅，似是永远都不会醒来，但又好像随时都会一个欠身悠然转醒。
看去无坚不摧的男子竟像在恐惧什么，自他进房以来便一直在桌边坐着，分毫不曾靠近床案。
灯芯噼剥跳了一下，那人方才如梦初醒。
终于，他别转过头垂眼去看桌上横放的铁匣，宽大的手掌来回慢慢抚拭着匣盖，像是对待一个情人。
男人站起身，火光再够不到他的容颜，而一切仍是静谧得如同脱离了时间的摆布。
在床沿轻轻坐下，男人有些颤抖的手指贴上对方额角发迹一路下滑，将多余发丝拨至一侧。略微粗糙的指腹一遍一遍，反复描摹着那人眉心——那里，有一道只有靠手触摸才能发觉的旧痕。
是你吗。
是你吧，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
男人恻然地笑着，眼里满是温情。
他极少这样笑，至少，他从未让那人见过自己这般表情。
自信的笑，桀骜的笑，肆意的笑，他对他笑，对他怒，对他无可奈何。
他不想成为那人的负累。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最决绝的方式。
直到一梦二十年，他才发现自己一错再错。
是他亲手将他逼上绝路。
于是上天也选择了一种最残忍的方式。
让他活着。
活着看普天盛世，看他换来的苍生负义。
血气翻涌，男人闭了眼神情恍惚，但他又觉得从未如此清醒。
是了，他确是很久没有清醒过了……
与此同时，步惊云已在城头坐了两个时辰。
他有种野性的直觉，击杀不休的凶手尚在城内！
何况此地与下个城镇间是一览无遗的山道，任对方身法高绝也绝无可能逃过他的眼。步惊云现下所处之地便是出镇回返中原的唯一途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边境夜雾浓重，寒风猎猎。步惊云闭目养神，耳听八方。看架势，誓将对方手到擒来。
只要找到那人就必能探出聂风下落。
另一方面，他心里亦十分想一睹此人真容。他不信灵鬼，不信神佛，更不信死而复生。若说旁人可以质疑，他绝不可能。
因为当初那人正是含笑死在步惊云怀中！
能…得……步惊云……一诺……
我便…安心了……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而眼前人较他则多了三分刚毅七分绝决。就算是最初的一眼，步惊云也未将二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他便是他，谁都成不了他。
可当怀中的身体开始冷却，步惊云却瞬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愤怒。
只是短短一刹，也只有短短一刹，他从中窥见了另一幅情景。出离的痛令他醒觉，连他自己都不曾料想，原来自己心底还尚有最后一滴泪。
谁也别再妄想从他手中夺走任何一样东西，谁也别想！！
已至申时，进进出出的行人里仍找不出半个可疑之人。步惊云冷眼俯瞰着一切，心下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不对。
中间一定有什么……是他算漏了的！
眼看守了已近一天一夜，步惊云定力再好心中也难免开始七上八下。他知道，若错过了此次机会便再难寻得聂风音讯。过去不论相隔多远，他亦从不担心失去那人的消息。
但这次不同。
步惊云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知道再等下去也没用了。
整个镇子也就皇城脚那点大，提供食宿的店家屈指可数。在这片朴实的土地上，满眼平民百姓，只要有人用上一点身法内劲步惊云绝对能在第一时间洞悉。
刚来到第二家客栈门前远远就听见一声叫喊，步惊云转头眼神顿时一亮，来者竟是昨日山坞里遇见的妇人！
妇人瞧见对方，脸上即是又惊又喜可仍掩不住满面愁容，看她喘息的厉害定是已小跑了一路。
“这位大哥，总算让我找着你了！”
步惊云听得心中一跳，他预感下面的话必定是个契机。
只见妇人一手拍胸顺气，一手忙将团攥得有些汗湿的纸笺塞进步惊云手里。
字笺甫一入眼步惊云心下便顿觉安定——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但神情仅是片刻松懈步惊云眉间又渐渐凝结起来。
无碍。鸣沙山，月牙泉。
尽管步惊云认得那人的字，但这些笔迹却字劲虚浮疾草如飞，全不似他平日的隽秀飘逸。
“是他，让你来找我？”
妇人愣了愣，忙不迭地点头。
“就今早！一个汉子带着那位小兄弟路过我家借井打水，我一下就给认出来了！我还奇怪你怎的不在。”
“他醒了……”
步惊云心思翻转面露疑色：竟然他已苏醒为何没有回来找自己？以聂风修为脱身理应不成问题。
“是啊！可气色看上去不怎太好，我看他们好像又要往关外去本想招呼一声，备点药石，可谁知那汉子连果果一起挟走了！恩人你定要替我把孩子追回来呀！”
妇人说着说着情绪愈发激动，直抓着步惊云双臂作势要跪。
“我答应你，大嫂你先起来，那男人什么模样？”
“四十出头的样子很是凌厉，左眼有道长疤……还背了个铁匣子！我道他对小兄弟抱上抱下妥帖得很应是个好人可谁知…！”
“你说，”蓦地一惊，步惊云厉色道，“抱上抱下？！他怎么了？不是醒了吗？”
“……是…啊，”妇人被男子忽的转变吓了一跳，结巴起来，“那、那小兄弟难道不是腿脚不便…？”
步惊云冷笑。
腿脚不便？
堂堂聂风落在旁人眼里竟会是这副模样！
无碍？
好一个无碍！
掌心里纸笺几近被内劲震碎，缓缓攥紧了拳头，步惊云脸色愈渐阴戾，常年没有弧度的嘴角笑起来近乎咬牙切齿。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辰时！这样算来…那人驾了车现在约莫已在百里外了，大漠茫茫这可哪里去找……”
“半个月。”
男人冷冷开口，语意巍然莫犯。
“半月内我定把他们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