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蜀江澈》夕澈

24、第二十四章

　　凤仪四年，春试开。各州府、郡县考生经过院试、乡试、会试层层筛选，至殿试者百人有余，这近百人之中，女子竟然有十余人。承章殿内，百里稷亲临，御阶之下，念及贺鼎之年岁已高，特赐座以待之，左右分立着江澈与张克俭。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到今日殿试，百里稷并未召见江澈，许是为了避嫌，又或许是江澈事务繁忙，又或许是凤懿宫内多了一位自民间而来的小殿下，百里稷分身乏术。
　　在筹备此次科举的时候，江澈才知道那小殿下单名‘曜’，是瑞朝先祖百里鹤的遗脉，算是百里稷的侄儿了。奔赴蜀地之前，百里稷就跟她提过这事，若不出意外，这孩子当是储君了。
　　凤仪四年，立夏。民间俗语曰‘立夏不下，犁耙高挂’，道是立夏若不下雨的，那这个夏季必是炎热的。早朝散去，江澈拾阶而下，身边围满了不少官员，包括科举之后新任命的官员。就在刚才，百里稷下诏，江澈升任御史大夫。御史大夫，身负监察百官之责，掌官员拔擢升降，与太尉、丞相比肩协助处理国事。作为瑞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御史大夫，更是以女子身份位极人臣，对于众人的恭贺，江澈礼貌回礼。以要去凤懿宫谢恩为由头，婉拒了众人相邀，向内宫走去。
　　江澈行至凤懿宫宫门外，止住了脚步，默默的矗立门口，有内侍去禀告，却被江澈叫住，最终脚下一转离开。

　　今年的雨水相较去年多了不少，刚进入七月，暴雨连连，河水泛滥成灾，尤其以卞南一线最为严重。承章殿之上，各地灾情奏报已呈于案上。“赈灾一事，还望诸卿知无不言”百里稷道，言毕看向众人。
　　“陛下！”江澈执笏向前，果然，百里稷心头暗忖，江澈一定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微臣以为，一则：朝廷调拨粮食、钱两，民间广开义仓，以农作物种子赈济，劝其耕种，允许秋后偿还。二则：疏浚河道，允流民以工代赈。三则：大灾之后恐有大疫，提前备足药草，医者。四则：但凡灾区，免其今年赋税。”江澈望向坐于上首的百里稷，侃侃而谈，这第一则，却是让百里稷心思微动，有了义仓，便是堵塞了地方豪强氏族以‘高利贷’巧取豪夺。“微臣附议”张克俭及时开口道，“可受灾地区众多，调粮可能还需些时日”治粟内史道，“内史大人且去准备第一批粮食钱两，江家商户众多，粮食、布匹、食盐、药材，可将其低于市场价格卖给灾民，为内史腾些时日”。“那朕岂不是又要欠江大人钱了”百里稷悠悠道，“微臣惶恐”江澈忙道，“那便先欠着吧”百里稷又道，“额，是”江澈不得不应下。

　　“陛下，此番赈灾，微臣便举荐江大人主领”张克俭道，“微臣附议”丞相帮腔着。百里稷视线在江澈身上逡巡一番，“江大人以为何？”诚然，江澈刚任御史大夫，自是要做出些成绩来，同时她也是百里稷最为信任之人。‘棋子、臣子、排解寂寞的床伴？’至今百里稷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就像那日一样，默默的看着江澈离开，而此时她却希望江澈拒领这桩差事，如今把选择权交予江澈。
　　‘百里稷你是想让我去的，对吧？’抬眸，御座之人神色不明甚至有些模糊，“微臣愿往！”闻之，百里稷心头没由来的一丝钝痛，准瞬即逝，‘你就这么不愿面对我’。

　　此次赈灾，也不知道会耽搁多久，必要的准备是不少的，百里稷允了江澈休沐，待一切准备妥当即刻启程不得耽误。这几天在府里，四喜一脸的戚戚然，这次出行，江澈打算只带上丸子一人，四喜哪能放心，却被勒令看家。书房内，江澈接过账本仔细翻阅，尤其是卞南的，由于水患，江家在卞南的铺子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粮食、衣物、食盐这些还是腾挪的出来的。杵在一边的四喜，一次次欲言又止，江澈哪能不懂他的心思。“你以为只是让你在府上看家的吗？”江澈悠悠道，闻言，四喜果然眼前一亮，“爷，是有事情吩咐吗？”一脸的跃跃欲试。
　　“水灾过后，必有大旱。囤购些玉米、薯类，这些适宜旱季的作物，既可饱腹也可买卖。另外，这七月到了，夏茧该是出来了，趁着大家都在做粮食买卖，这蚕丝怕是要掉价了。”江澈道，四喜急忙一一应下，“动作要快，且越多越好”江澈补充道。这灾是要赈，可这买卖也不能耽搁不是？

　　三日后，赈灾队伍出发，随行的还有自卫尉抽调的五百铁甲，由副统领严涛率领。江澈以钦差的身份，主领赈灾事宜。灾情刻不容缓，堪堪的错过了百里稷的祈福大典。
　　抵达卞南，目之所及，尽皆疮痍。
　　入夜时分，暂时搭建的简陋屋棚里，江澈坐于上首，卞南县令领着一众官员禀告着灾情以及灾后清理的进度，江澈的到来还带来了急需的粮食，这让大家不由的松了口气，粥棚正在施粥，幸得那五百铁甲，情势不至混乱。正当大家商讨下一步计划，郭太医面色匆匆赶来，流民当中有数十人出现相同症状，疑似染疫，众人心惊。

　　“病源自城内还是城外？”江澈忙问，“微臣溯源，可确定来自城外”，“关闭城门，马上关闭城门”卞南县令不由的慌乱，“可有医治之法？”“禀钦差大人，微臣正在配置药草，若想对症下药，还需些时日”郭太医道，“你且迅速去配药，所需人手、药材，可去城东江氏药铺”，江澈道，“微臣领命！”
　　“还请江大人速速关闭城门”，“那城外的百姓，就见死不救吗？”“城内都管不过来，还管城外吗？”“若城门关闭，势必引起流民暴乱，怎么压的住？从周边聚拢而来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

　　“关闭城门”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江澈开口道，言罢起身，“城内的各项事务便交由县令负责，给郭太医带句话，我在城外等他好消息”。“大人！”“大人三思啊！”，江澈这是要只身留在城外！惊愕者，劝阻者，显然都没想到江澈要这么做。看着江澈走了出去，就在大家纠结思量，是留在城内还是跟着去城外时，年轻的校尉立即跟了出去。“大人请留步！”江澈停驻回头，见那人正是方才言道‘城外百姓的命也是命’的校尉，来者拱手言道“末将愿随钦差大人出城”。“你叫什么名字？”江澈问道，“末将李敬德，卞南本地生人”，“你就不怕染疫？”“大人可怕？”江澈不由一笑，“你倒问起我来了，罢了，命数天定，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怕吗？当然怕。关闭城门，便是枉顾百姓生死；不关，待疫情失控，便是治疫不利。何解？
　　凤懿宫里，一向要午憩的百里稷，难得在书房独弈，总是心神不定。玉兰匆忙而来，“陛下，卞南急报，卞南出现时疫，安平侯下令封锁城门，城中事务交由县令处置。只身前往城外，流民众多，安平侯染疫，郭太医尚在配药。”啪啦，棋子掉落棋盘之上。
　　江澈啊江澈，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吗？一定要让我担惊受怕吗？就不该让她去！百里稷气闷的咬牙。

　　卞南，药房。
　　郭太医目送着传令兵离开，再看着从芮城送来的各种药材，不由的焦躁，这已经是第十次诏令了，三天十次诏令，皆是催促他尽快配药，若再配不出来，丢官是小，可若丢了脑袋如何是好！
　　芮城，凤懿宫。
　　江澈染疫，尚无药材可医，多一天性命堪忧，叫她如何不急？一张张诏命每日自帝都而出，焦急与不安充斥着每一根神经。这几日，凤懿宫上下，一片战战兢兢，‘哗啦’一声自书房传出，尖锐而突兀。正要去书房奉茶的宫婢吓得一个哆嗦，走在她身前的玉兰，转身接过她手里的茶，示意她退下。书房内一片狼藉，砚台、朱批、奏折散落在四处。御座上，百里稷秀拳抵住额头，手肘撑在桌上。“陛下”玉兰适时开口，“为什么？”百里稷声色喑哑，在问玉兰抑或在问自己，“安平侯定会无虞”玉兰将热茶轻轻的搁置在百里稷身前，“何以见得？”百里稷抬眸看向她，“佛说，善恶终有报，安平侯所为之事皆为大善，且这‘安平’二字是陛下亲封，定会得皇天护佑”，“安平，安平”百里稷喃喃道。

　　“咚”一声闷响，郭太医的头重重的磕在桌上，昏昏欲睡。近三天几乎不眠不休，与太医院的众人研制汤药。好在城门关闭及时，将城内染疫的百姓集中在一处。虽然说人数得到控制，可也有数百之众。可是城外情况却不太乐观，主事人安平侯还在城外等着呢，叫他怎能不急，已是寅时三刻，这是第三副汤药了，众人服下，能否奏效还得等到天亮。事出从急，只得不断地试药，前面两副都没有作用。
　　城外，一处帐篷外突然闪过一个黑影，黑影潜入帐内，微弱的烛火下，卧榻上的江澈苍白的面容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全身滚烫，嘴唇干裂，高烧不退，也不知躺了多久。来者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独留一双眼睛，一道寒光自袖口而出。帐帘猛地掀开，丸子正端着铜盆进来，惊呼着扑了过去，本应扎进颈间的匕首，堪堪刺中江澈肩部，正在巡夜的李敬德及时赶到，两方在帐内即刻交手。刺客显然有备而来，见势不妙，趁着一个空当逃离而出，李敬德紧追其后。

　　刺痛感惊醒了尚在昏迷中的江澈，帐内一片狼藉，丸子忙着为她包扎。“主子，您没事儿吧”丸子一脸的惊慌，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若是她晚回来一步，想想都可怕。更多的是替江澈不值，自家主子以身试险尽力救治医患，为何还要遭遇毒手。
　　“成了！成了！”破晓时分，药童的声音自院落响起，郭太医猛醒，刚一站起来眼前一阵黑，幸得身旁医官扶着，缓了缓，急忙跟了过去，一众医官紧跟在后，逐一检查染疫者。“快，快将药送到城外！”郭太医道。

　　半月后，城门开，相比城外头，城内的一切修复善后有条不紊。城门口一众官员迎江澈再次入城，彼时虽说是奉命留在城中，可心中不免惶惶，其实江澈并没有追究的打算，只是该有的威仪端的十足。
　　江澈特意寻来郭太医，当面道谢，止住了疫情，郭太医总算舒了一口气。从郭太医那里，江澈还知道了百里稷那数十道诏命，不由的哑然。百里稷，我究竟该如何待你？

　　入夜，跽坐在矮几后的江澈，纤细的手指提笔，顿住。那晚行刺的人，被李敬德追上，咬毒自尽。究竟是谁？“臣，江澈，幸不辱命，卞南疫情得空，重建可待”御案之上，是江澈亲笔上疏。耳畔朝臣齐贺“天佑大瑞！”“陛下之德，天地感念！”“陛下心怀百姓，乃大瑞之幸！”御座之后，百里稷神色不明。江澈在卞南城外遇刺一事，比江澈的上疏早了一步，奏疏中对遇刺一事，江澈本人只字未提。
　　九月初，江澈奉旨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