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蜀江澈》夕澈

19、第十九章

　　重华殿内，烛火摇曳，空旷的大殿之上，百里稷一人独坐御案之后。身前是孙启递上来的折子，江家长子江浩状告百里祁百里佑勾结前朝余孽，意图弑君。兹事体大，还涉及皇族，孙启不敢怠慢匆忙赶来。
　　百里稷令廷尉彻查到底，后者领命离去。看来，聂家坐不住了。不一会儿，玉兰进殿，却只有她一人，“禀主子，安平侯醉酒不醒，已被多兰公主送回卧房”，方才召见完孙启，百里稷便遣玉兰召江澈来重华殿。若是他人，定是抬也要抬过来，可偏偏是江澈，玉兰只好先行禀告。言毕，殿内一片死寂，一只信鸽扑棱棱闯进，玉兰急忙取下信筒呈上，是霜儿的传来的，‘凌风别院，囚者薛岚’。

　　床榻之上江澈双眸微闭，似是醉的不轻，双颊微红。多兰静静的守在一旁，眼前之人与儿时之人交错重叠，一别多年，如今却让人移不开眼。“初雪那天，我还特地去寻你，可你们却不在了”，“为何去寻我？”“想问你冬衣可制好了？”一时间，心口熨烫。“哥替你去提亲，可好”颜戈的声音响起，多兰才猛然发现自家的哥哥不知道何时来的，“来了，也不唤我一声”，“我唤了好几声呢？不信你问环儿”颜戈道，“公主看侯爷都看痴了”环儿掩嘴笑，“你们就知道打趣我”多兰一时羞恼，不由分说的将两人推出房门，尔后轻轻掩上。
　　房檐之下，兄妹二人并肩而立，环儿自是识趣的忙其他事。“那人可明白你的心意”颜戈问道，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妹，自是不能委屈了。“我已经表明了心意，可，我怕......”多兰一时语塞，“你可是那木什最尊贵的公主，你想要的，哥哥一定给你办到。可若不是两情相悦，哥怕你委屈。”

　　丑时将近，屋外一片安静，江澈猛然睁开眼，眼中未曾有半点醉意，甫一起身便看见趴在桌上熟睡的多兰，一声轻叹。推开房门，向约定的地方走去。酒宴之上，百里稷刚走，就有内侍趁着倒酒将纸条递与她。此约，不得不赴。
　　湖边凉亭里，聂怀远负手而立，湖面月影幢幢随波荡漾，“兄长，江澈会来吗？”一旁的聂炎问道，聂怀远仿若未闻。脚步声起，客人到了，来者身形削瘦，披着斗篷，入亭，斗篷揭下。江澈面色冷峻“聂大人深夜相邀，不知所为何事？”聂怀远笑语晏晏“能得安平侯准时赴约，倒也不枉聂某人一番辛苦”言罢，朝暗处一招手，两名内侍便将一女子押了过来。“薛姐姐”“梓君”二人同时开口，“江公子做了他该做的，聂某自然不是背信弃义的人”聂怀远声音响起。
　　此人竟然如此大胆将薛岚带到了此处，出乎江澈意料，如今百里稷可是也在这镜湖苑。“聂大人深夜相邀，不仅仅只是让我见薛姑娘的吧”，“非也，此女姓阜，名岚，乃前朝余孽”，“口说无凭，薛姑娘只是四海镖局的总把头，与我江家有几分生意来往，怎就成前朝余孽了？”“安平侯若不信也无妨，毕竟”聂怀远话音一顿，“毕竟，前朝余孽已被我尽数斩尽了，若能再成就一份姻缘，聂某又何乐而不为呢？”聂怀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着江澈。

　　一句尽数斩尽，便是保下了薛岚的命；一份姻缘，便是自家兄长与薛岚的婚事了。如此看来，江家之困便可得解。不得不说，聂怀远是揣摩人心的高手，这正是江澈所想要的。
　　“条件呢？”江澈开口道，“安平侯通透”聂怀远暗自一喜，“薛姑娘与百里祁百里佑勾结，刺杀当今圣上，而这背后主谋乃郑太后。”郑太后乃百里稷生母，百里稷还有一胞弟百里琮，除掉郑氏和百里琮，皇嗣之中唯有百里瑄一人尔！“不得不说，为了储君之位，聂大人手段果然高明”江澈淡淡道，短时间内便参透其中曲折，聂怀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由觉得惋惜，可惜了，不能为聂氏所用。“江大人谬赞！”聂怀远言笑晏晏，转眼目光阴冷行至江澈身侧“江大人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寅时，天将破晓。
　　待多兰醒来，却不见床榻上的身影，迷糊推开房门，便看见江澈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梓君姐姐”多兰一声轻唤，走到她跟前。江澈头微微仰起看着她，曾经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长大了，“多兰”声音沙哑，“我恐要负你了”。低头看着那人布满血丝的眼眸，明明那么近却那么远，是她看不透的情绪，下一刻，江澈起身将那短匕放在她手中，指尖冰凉。没有过多言语，一个错身，离开。天光乍现，少女却被一片阴影笼罩。

　　瑞，凤仪三年，五月廿三，聂太后自法承寺礼佛而归，百里稷率众人相迎。“有劳陛下了”聂太后轻搭上百里稷的伸出的手臂，众人齐呼‘太皇太后万安’。
　　夜渐深，风懿宫内，烛火摇曳，伊人皱眉。
　　端午节庆期间，蜀地江氏江浩举告梁王世子、景王世子勾结前朝余孽意图弑君。女帝下旨彻查，廷尉上下一时人心惶惶，牵涉之人上百，皆落诏狱。时值聂太后礼佛归来，召梁王、景王即刻入京。
　　安平侯府，书房内，江澈不由的来回踱步，抬眸望着那一方砚台，目光闪烁。让兄长举告，算是‘大义灭亲’，可记一功。再让薛岚‘假死’，目的就是让江澈认罪，以此保全江家。明面上是如此，可江澈知道，聂家一日不除，江家一日不得安宁，聂氏是绝不会放过江家的。
　　凤仪三年，六月初二，承章殿。
　　“启禀陛下，经廷尉查证，两位世子勾结前朝余孽意图弑君，证据确凿。尔后，二位世子指证，所行之事皆由郑太后指使”孙启道。
　　“大胆！”一掌重重的拍在桌案上，孙启之言已然触怒了龙威，“孙大人还真是辛苦啊，竟然口出狂言，污蔑太后”百里稷道，不由的转身看了看坐在珠帘之后的聂太后，还真是迫不及待啊。一宫容不得两位太后。

　　因谋逆之事涉及皇族皇嗣，宗亲之中，便也只有聂太后有听政之权。彼时，先帝病重，皇嗣尚小，便由聂太后理政，以前是先帝，如今却是百里稷。
　　陛下息怒之音当堂响起，孙启早已是冷汗涟涟跪伏在地“微臣深知兹事体大，经宫中卫尉及相关郎官协助，得郑太后与世子们的书信往来，并且发现陛下南巡遇刺一事，今日整理呈上，还望陛下明察！”
　　虎毒且不食子，郑太后连自己的亲身女儿都容不得，虽说之前已知晓事态走势，可亲眼目睹还是不由喟叹这便是帝王家。望着端坐在上的百里稷，江澈心头一滞。

　　百里稷翻看呈上来的书信，一张张一页页，是郑太后的字迹无疑，手脚冰凉。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南巡遇刺，本以为只是百里祁百里佑，还有前朝余孽，没想到竟然......自己的母亲。
　　“陛下”张克俭的声音适时响起，“我瑞朝以孝为先，郑太后，郑太后许是一时糊涂，万望陛下慎之”。“一时糊涂？张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吧，先有君臣后有父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聂怀远道，“好一个君臣！聂大人是要让朕处死自己的母亲吗！？”百里稷声音冷冽，“微臣不敢，陛下息怒”聂怀远急忙跪伏在地。“前朝余孽何在？”百里稷清冷的声音响起，“关押在诏狱”廷尉孙启道。诏狱！江澈闻言，看向一旁的聂怀远，对方一脸的稍安勿躁。

　　“带上来！”
　　看着郎官将人押进大殿，江澈不由的松了口气，没有薛姐姐。好一个聂怀远，这是在提醒自己该做什么吗？“彼时陛下携江少府南巡，不知少府可曾认得这几人？”孙启问道，“认识”江澈开口道。大殿之上，众臣哗然，其中当属张克俭、吴子若最为震惊。只见瘦削的身影横跨出列，跪倒在大殿正中，“微臣有罪！”毅然决然。
　　孙启：“行刺一事你可知晓？”
　　江澈：“知晓”
　　孙启：“可有参与其中？”
　　江澈：“传递消息”
　　孙启：“目的何在？！”
　　江澈：“罪臣所为，皆受奉常卿聂怀远指使！”
　　江澈希望百里稷可以抓住此间机会扳倒聂家，若以她一人之死，来保全江家，她不后悔。
　　聂怀远：“江澈，你休要血口喷人！”
　　江澈：“聂氏与魏氏交好，先昭帝时，魏家涉谋逆，彼时魏妃诞下一子，名唤百里瑄。瑄殿下寄于郑太后膝下，聂氏欲立瑄殿下为储君，聂怀远允诺罪臣，若事成，江氏可封皇商掌国税！”
　　江澈：“陛下！被聂怀远囚禁凌风别苑的，正是罪臣的兄嫂，请陛下明察！”薛岚，既可以是江澈的兄嫂，也可以是前朝余孽，若为前者，那便将聂怀远胁迫江澈坐实；若为后者，那便坐实聂家勾结前朝余孽谋逆弑君。

　　棋行险招，釜底抽薪，江澈以自己为刀，递与百里稷。此一役，关乎聂氏、江氏存亡，原本想要除掉江家的聂怀远，被江澈抛出的百里瑄反将一军。有了江澈的出头，帝党一派，绝不会善罢甘休。
　　张克俭：“陛下，此番谋逆弑君，牵涉前朝后宫，乃至皇嗣、世子，臣启严查！”
　　吴子若：“微臣附议！”
　　相比下首的‘热热闹闹’，御座之上像是覆上了严霜，冰冷刺骨。所信之人的欺瞒与背叛，至亲之人的伤害。百里稷一时之间，竟觉脑海一片空白，可她是君王，大殿之上，唯她不可不言，不可不语。“此事”甫一开口，百里稷只觉得喉头哑涩，大殿之上，静若无人。“便交由廷尉令，宗正寺卿”，立于下首的两人唱喏。“至于承华宫，朕会亲自前往，就不劳二位卿了。”承华宫，乃郑太后居所，圣上的生母，众人自是不敢多言，抑或更是侥幸。

　　“皇祖母以为何？”百里稷冷不丁的问询，众人噤声。“陛下孝善，乃我大瑞之幸，许是真有什么隐情、误会”珠帘之后聂氏声音响起，“多谢皇祖母体谅！”这是留给聂氏最后的体面。言毕，百里稷径直离开，大殿之上，顺喜的尖嗓响起“退朝！”
　　跪在大殿中央的江澈，目送她离开，察觉到那人灼灼的目光，百里稷却不曾回头。直到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心口是紧缩的疼，右手紧紧捂住却不得缓解，身形向左微偏直到左手撑在一旁的立柱上，玉兰急忙将她扶住，“陛下”，稍微休息片刻，百里稷复又站稳身形，“朕无事”言罢，轻轻推开玉兰，径直向前走去。宫道上，见到来人，宫婢内侍纷纷让至两旁，伏身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