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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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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弦月如钩。
凤懿宫汤池之上热气缭绕,百里稷靠着池壁假寐,水波荡漾下是如月华般姣好的身形。自从登基以后,一直忙于朝中诸事,想着聂太后已然出宫礼佛,道是为先昭帝祈福。后宫的事全权交由母后,她本就是女帝,自然没有后宫之忧,可如今看来是她大意了。自承华宫回来,便交代霜儿紧盯百里祁百里佑,百里瑄落水一事,难保不是他们在后面做小动作,揉了揉额角,施施然起身,抓起放置在一旁的明黄单衣,还未来得及穿。汤池边的屏风轰然倒地。
百里稷:。。。
意外闯入的江澈:。。。
暗卫:。。。
江澈:这这这,不能怪我吧,我一醒来不知道在哪儿,又没有人,好不容易听到了水声才寻了过来,我啥也不知道,啥也没看见,装死。
暗卫:陛下说过,江澈若是醒来,及时禀告,我看到江澈走了过来,我到底出不出声啊?
百里稷:。。。
“微臣,罪该万死!”
“出去!!!”
江澈连滚带爬,一路踉跄,‘嘭’撞上过来的玉兰,不敢回头往外冲了出去,玉兰心头一惊,急忙赶往汤池。
凤懿宫,书房。
跪在地上的江澈,似蒸熟的蟹,狠狠的唾弃自己,不要脸!那可是当今皇帝陛下啊!膝下冰凉的青砖也散不去阵阵燥热,她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
正襟危坐的百里稷其实也好不了哪里去,羞怒自是不必说,她可是九五至尊,就这样被人给偷瞧了去!偏偏那人是江澈,终于醒过来了,看着跪在底下的那人,见她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百里稷耳尖通红,都是女子不是?也没啥大不了的吧?大不了看回来!思及此,心如擂鼓,看,看回来?
“醒啦?”百里稷的声音自书房响起,此时书房只有她们二人。江澈吓的一缩,“嗯,醒,醒了”抖抖索索的应道,“还疼吗?”百里稷继续问道,“多谢陛下挂怀,微臣已无大碍”,“咳咳,那你看到了什么?”闻言,江澈心头警铃大作,“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急忙摆手,不经意抬头看向百里稷,视线一相交,两人皆愣,急忙转开。
“你走吧”百里稷道,觉得别扭的很。肯定是被看到了,还不认,看完就走啊,心下又觉得羞耻万分。江澈咽了咽口水,这这这,咋办啊?“微臣,微臣”顿时结巴,“你还要干嘛!?”都让你走了,还不走?“微臣罪该万死,冒犯天威”江澈道,百里稷愣住,我就说!我就说肯定看到了,“既、既然陛下与微臣皆为女子,那、那就让陛下,看、看回来吧!”
书房内一片死寂,还真是心有灵犀啊!百里稷满脸通红,不行!我可是皇上,要镇定,思及此,便起了逗逗江澈的心思。镇定道“上前来”,江澈满面惊恐,来真的吗?百里稷一脸的春风和煦,“烛火太暗,远了看不清”,啥!!!
江澈生无可恋的来到百里稷身侧,百里稷挪了挪身形,拍拍椅子,示意江澈坐过来,当二人并肩而坐。百里稷终于觉得心头某处被填满,江澈回来了回到她身边了,伸手可触。“转过去,我看看你头上的伤”百里稷语气轻柔,江澈微愣,依言转过身形。百里稷小心翼翼拨开她的发丝,一道粉白的伤口印入眼帘。“还疼吗?”指尖轻触,江澈觉得痒痒的,“不疼了”摇摇头道。“早些回去吧,安平侯”百里稷嘴角上扬,“嗯?”江澈转过头一脸疑惑,“怎么?不记得了,朕封你为安平侯,江家也列位士族”百里稷耐心道,江澈心头一惊,急忙跪伏在地,“谢陛下隆恩!可”欲言又止,“你安心受着便是”百里稷将她扶起身,一时相顾无言。
直到离开再坐在马车上,江澈还觉得浑浑噩噩的。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圣上,她奉命留在瑞南,现在回来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脑子里空空的,这一处空白因看到百里稷愈发清晰,是百里稷无疑,可究竟是什么呢?想不起来。安平侯,列位士族,后知后觉方感惶恐。马车在冷清的街道碾过,暗夜里隐匿着一双双眼睛。没一会儿马车抵达江府门口,车外小厮道“侯爷,到了”,一声侯爷,江澈不由一愣,随即掀起车帘,小厮稳稳的搀扶着她下车。甫一下车,院门口两身影急忙过来,便是四喜和丸子。犹记前年,江澈随百里稷南下,宫里特地来人传话,江宅里的人也没多想,没过多久,江澈的哥哥江浩也离开了芮城,四喜和丸子自是留在宅子里,等江澈回来。
话说自打江澈入仕为官,二人便一直在府中伺候,三日前江澈匆匆回来换了件衣服又匆忙进宫,听说自家主子在早朝上晕倒了,在宫里医治,今天终于回来了。见到江澈无事,总算松了口气。
百里稷特许江澈在府中休息,待身体恢复。自瑞南归来,周遭变化天翻地覆,先帝崩世新帝即位,彼时的少府官拜侯爵。早朝晕倒,竟然直接送到了凤懿宫,圣宠至极,这一切使得江澈不由的慌乱。相比如今的朝局走势,百里稷更让她觉得焦躁不安,每每半梦半醒之间,那夜汤池的一幕清晰浮现惹得她面红耳赤。
第二天巳时,江澈才懒洋洋的起身,四喜来禀报说,吴子若吴大人前来拜访。江澈登时清醒了不少,她在瑞南时有太多的事情无法知晓,如此正好打听打听。
一桌午膳吃到了晚膳,近两年未见,两人自是相谈甚欢。末了,江澈还特意奉上窖藏的好酒,算是答谢,答谢吴子若在京中为她分担诸事,还有在瑞北对江家的帮忙,吴子若自是欣然接受。
瑞东剪除魏家,提携诸多庶族;瑞北,派遣吴昭镇守;为江家上下抬族;太皇太后聂氏出宫礼佛,太后郑氏执掌后宫。这一桩桩一件件,江澈不由喟叹,自己错过的还真不少。心潮起伏,心思飞转,一夜难眠。再度立于朝堂,已是侯爵身份,仰望着端坐于上首的百里稷,冷峻威严与在凤懿宫时大相径庭。
“三皇子百里瑄已到了蒙学的年岁,不知众卿可有太傅的人选?”百里稷淡淡道,像真的只是想给自己的皇弟找位老师,朝堂上下人精可是不少。既然是女帝,自然要考虑继位者,立不立皇夫另说,若能提前布局自然百利无害。“微臣举荐一人,前太子太傅,贺鼎之”翰林院张克俭率先道,说来那贺鼎之乃鸿儒也,若不是得罪聂氏,岂会被贬。“微臣以为不可,贺鼎之确有几分才学,可恃才傲物,并非为人师者最佳人选。我瑞朝人才济济,承昭十二年榜眼孙继昊,才学斐然,如今正在翰林院任编修,微臣以为可堪此任”聂怀远执笏而立,自是不愿放过这次机会。
“安平侯以为何?”百里稷问道,“启禀陛下,微臣有幸,曾是贺夫子的学生,贺夫子博古通今,乃当世大儒。可夫子年近古稀,又远在蜀地,当学生的自是不愿看到老人家来回奔波。翰林院编修孙继昊,与微臣是同朝士子,此人才学可堪太傅”江澈恭敬道。
这,一众大臣面面相觑,聂怀远闻言,由最初的诧异到满脸的洋洋自得,呵呵,江少府还是原来的江少府,哦,不,是安平侯了。“安平侯此言何意?”一旁的张克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先不说聂怀远道贺鼎之恃才傲物,那人原先可是百里稷的老师啊,不看僧面看佛面,聂家人也太过跋扈了吧。“张大人多心了,一切还是要陛下定夺”江澈向上拱拱手,一脸的笑面虎样。坐于上首的百里稷,神色不明,开口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安平侯还真是恭孝”。朝堂一片死静,“那便依安平侯所言!”平平淡淡却字字如雷钧。豁然起身,顺喜忙道“退朝!”紧紧的跟在百里稷身后。
阳光照在百里稷明艳姣好的面容上,眉眼漾笑,莫看那人在自己面前呆头呆脑,心里头可精着呢。相比百里稷,江澈心里还是打着突突,自己该是没有会错意吧。百里稷是女帝,继位者应该是百里琮抑或将来自己的皇嗣。若是将百里琮当储君培养,那就没百里瑄的事儿了,可在早朝却提出为百里瑄寻太傅,虽说帝心难测,可这其中的关节是什么?直到聂怀远出声,百里瑄生母可是魏氏,聂魏两家关系颇深,这就对了!百里瑄本是罪人之后,朝中便只有聂氏可倚重。朝堂之上,聂氏一家独大,不仅仅是聂太后的苦心经营,还有其背后的‘聂党’,若再握有一皇嗣在手,那。百里瑄是步暗棋,不,是楔进聂氏的一枚钉子。百里稷要‘捧’聂家,‘捧’的越高摔得越狠。
偏偏,百里稷偏偏应下了江澈所言。是不得已而为之吧,毕竟聂氏权势滔天;抑或江澈深得圣上器重信任;抑或安平侯触怒了天威,以后日子不好过了。众人心中自有计较,此刻,江澈只想面见百里稷,莫名其妙的不安,只有见到人方可安心。虽说失去了部分记忆,可这并不代表她傻,此事二人之前并未有任何沟通,若被百里稷当做聂氏的党羽,这日子可不好过啊。
“安平侯,安平侯”聂怀远在后面唤了两声,江澈方回过神来。“安平侯身子可好了?”“已大好了”若不是自己命大,早就死在了瑞南,而罪魁祸首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江大人此番自瑞南归来,得以封侯,真是可喜可贺!聂某备下了些薄酒,为安平侯接风洗尘,不知侯爷能否赏脸?”聂怀远一脸的真诚。“聂大人太客气了,只是江某今日约了大夫针灸,怕是承不了聂大人的美意了”江澈有些为难道,“无妨,无妨,身体最重要”聂怀远拍着江澈的肩膀体恤道,“不若改日我请聂大人喝茶?”“好好好,那便一言为定”“一言为定!”二人拱手道别。
已是入夜,御书房里烛火摇曳,玉兰将烛火又播亮了几分。书桌上是霜儿送来的密报,怀疑百里祁与百里佑和前朝余孽勾结,若不是有五分的把握,霜儿是不会上报的,五分,哪怕只有一分,也容不得的。烛光里,百里稷神色明明暗暗,“去江府”一边吩咐道一边将密报焚毁。虽说有些意外,玉兰也未出一言急忙去安排。
彼时,江府的大门口,四喜正在挂灯,已是戌时三刻,该闭府门了。哗啦啦的马蹄声至,为首者一袭银甲,月色中泛着寒光,翻身下马,四喜眼尖一下就辨出来人是郎中令赵清月。这这这,是御驾!!急忙迎上前,“见过大人”“你家主子在吗?”“在的、在的,我这就去通报”“不必”赵清月道,上前一步附于四喜身侧,低声道“管束好府中下人,切莫惊扰圣驾”。闻言,四喜急忙退下。随着赵清月入内,一众甲士纷纷自其两侧依次而入,军纪严明,前庭后院回廊,警戒拱卫。暗夜里,传来一声不易察觉的呼哨与虫鸣交织,那是暗卫的提示,就位、安全。闻之,赵清月方行至马车前迎驾。百里稷一身常服,未多加修饰,少了几分凌冽,与身俱来的威严却未失分毫。府中上下已安排妥当,唯独毫不知情的安平侯。
作为‘娇生惯养’的江大小姐,是被伺候惯了的主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许是在大郡‘历练’了一番,虽说不再‘四肢不勤’,可这沐浴更衣的事儿有时还真需要有人打打下手。在唤了自家婢女丸子几次都无人搭理,江大小姐只得从已经有些凉了的浴桶里出来,好在屋里有热气缭绕,不算太冷。‘芙蓉出水’一只腿堪堪迈了出来,一袭身影自屏风堪堪绕进来,四目相撞。伴随着一声掀翻屋顶的尖叫,是噗通的水声。江大小姐似被夹了尾巴的猫,脚下打滑跌入水中,呛了好几口水,而一旁的百里稷,被扑腾出来的水溅满了脸,那可是江澈的洗澡水!
“江澈”二字百里稷咬牙切齿而出,眼睛似喷火,要把整个江府给烧了。始作俑者自水里冒出了头,看见一身狼狈的百里稷,弱弱的趴在桶沿儿,“你怎么来啦?”那湿漉漉的眼眸盯着百里稷,后者滔天的怒火即刻熄灭,化作潺潺的溪流,浸润百骸。那浴桶之内,芙蓉玉洁,水汽缥缈混杂着淡淡的香。算啦算啦,我可是天子,跟臣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可脸上怎么那么热啊,‘恼怒’,急忙转身离开。
完啦完啦,这下完蛋了,江澈立马起身穿好衣衫,跟了过去。这大晚上的,百里稷亲临,可是有什么大事?晚风拂过,吹散丝丝燥热。穿过回廊,一路都是肃立的御卫郎官,江澈远远看见赵清月守在北屋外头,走了过去,被告知百里稷在里面换衣服,让她在屋外候着。这时,江澈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百里稷看了个精光,思及此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不过,这样,应该扯平了吧。门吱呀自内打开,是玉兰,让江澈一个人进去。此刻百里稷已经穿上了江澈的衣服,确实没把自己当做外人,细细打量着身前的书桌。青丝柔顺的披散着,“微臣参见陛下”江澈急忙拱手行礼,“过来”百里稷道,江澈依言行至书桌旁。百里稷指了指桌上尚未寄出去的书信,那是江澈写给她爹的家信,随意道“不如将你父兄接来京城吧”。
看似随意的一句,江澈如临大敌,想起早朝上的事,百里稷定然将她化归聂氏那边了,接江家父子来京,是监视掌控更是威胁。“有劳陛下挂心了,家父久居蜀地,近年来身体不适;而家兄为家业四处忙碌,恐脱不开身,万望陛下体谅!”在为自己辩解前,护家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一瞬,百里稷神色微闪。天子之言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此番婉拒之词却是自江澈口中说出。百里稷是有意护江家上下周全,毕竟天子脚下,魑魅魍魉些总要掂量掂量。怎奈对方一点都不领情,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比起‘抗旨不尊’,是江澈的不信任,百里稷心头浮起一丝凉意,“你不信朕?”音色冷冽,“微臣不敢”江澈已是冷汗涟涟急忙跪伏在地,都道圣意难测,伴君如伴虎。
“若朕不体谅呢?”
“那微臣便只有来世向爹爹与哥哥告罪了”江澈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屋内陷入一片死寂。“你在以死威胁朕”百里稷已是怒火中烧,不经意抬眼看到那方砚台,正是从前送给江澈的那方。微微弯腰攥住江澈的领口,凑近,“在你心里,朕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朕,从未下过任何一道旨意”言罢,推开江澈,愤然拂袖而去。
若是真要拿捏江家,可直接派人秘密押送江家父子进京,又何必来跟她商量。聂氏的手段,百里稷和江澈是见识过的,从头到尾,百里稷从来没怀疑过江澈。‘捧杀’聂家,应该是两人想到一块儿了。后知后觉,定是误会了百里稷,江澈急忙起身追了出去,御驾早已离开,可还隐隐听得到马车轱辘声,一咬牙循着声音追。直到双腿发软,眼冒金星,跌坐在地,是她错怪百里稷了,还以死要挟。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