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白墨1999

9、第九

　　1999年9月18日，中国□□发布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决定增加公众法定休假日。春节、五一和十一法定休假3天，再加上调整的前后两个双休日，就形成了每年3个连续7天的长假。
　　1999年的十一国庆节，是我国首个七天长假。学校遵循□□统一安排，全体师生放假一周。这可乐坏了同学们，尤其是大一的新生。他们对大学生活还没有完全适应，巴不得有个机会缓冲一下。
　　回到宿舍，大家各自开始计划这七天的安排。本地的胡志雄肯定回家休息，黄真、贺佳和郑建斌因为离家太远，来回一趟几乎都浪费在路上索性也就不回了，准备去山西五台山玩一玩。山西的阎晓军在西川有个亲戚，准备去拜访下。
　　那白楚凡呢？当然是回明德！他知道七天长假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去火车站订了票，然后把要十一回家的决定写在了给叶紫姗的信里面。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动身前一天的夜里，宿舍里就剩下白楚凡和阎晓军两个人了。黄真他们三个人的火车是这天晚上的，他们已经在前往文殊菩萨道场朝圣的路上。胡志雄下午下课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宿舍里变得清净起来，他们两个人一个在上铺一个在下铺躺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身心愉悦放松。
　　白楚凡巴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能马上到明天。他也许忘了明德临行的那一天，他是多么盼望时间能够慢下来。人总是习惯这样自我地从自己的好恶出发来观察和评判世界，甚至提出要求。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后来的二十年里，白楚凡经常能够梦到现在的这个场景，不知道他是真的怀念大学时光，还是对处在大学时代的自己拥有叶紫姗而耿耿于怀。
　　第二天白楚凡早早起来，和阎晓军打了招呼便匆匆赶往火车站，火车是早上八点钟从西川站始发的。到了车站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赶火车的人远远比他想象的多。定员118人的车厢挤满了旅客。当火车开动的时候，白楚凡发现他根本无法去卫生间，甚至可能根本无法下车。
　　途径一个大站的时候，列车乘务员几乎是在车厢门口喊着号子顶着后背帮旅客往车上挤的，坐在座位上的白楚凡觉得自己就像被关在一个用人的肢体做成的牢笼里，甚至自己呼出的气都会因为别人身体的阻挡而迅速反弹到自己的脸上。
　　就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还有人坚持吃泡面、喝白酒。这让白楚凡饱受了□□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口里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的服务员就像变魔术似的推着贩卖小车在快要撑破的车厢里游刃有余地往复着。
　　这是白楚凡无数次乘车经历中最为惨烈的一次，但他没有丝毫抱怨的情绪。他反而觉得这就像西天取经，如果不经历磨难，那得到的经书一定骗人的赝品。
　　八个小时的车程他就坐在座位上一动也没动。当列车员喊着明德站就要到了，下车的旅客提前往门口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站立和走路的本领，扶着靠背半天才恢复了知觉。还好明德站下车的人比较多，他顺着人流的流动方向几乎脚不沾地地来到了熟悉的站台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故乡的空气，一路的憋闷顿时荡然无存。过了地下通道来到出站口，门边已经挤满了拉客的出租车司机，热情地询问是否要打车。白楚凡知道能挤到门口拉活儿的都是黑车，索性低着头不去迎接那些揽客司机的目光。
　　刚挤出了出站口，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在瞪着两只大眼睛朝这里张望呢！目光接触，两个人同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这见面让白楚凡颇感意外。
　　“你怎么来了？”他迎上去急切地问。
　　“来接你啊。”叶紫姗歪着头把两只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回答。
　　“辛苦你了。”白楚凡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他的感动和怜爱。
　　“傻。”叶紫姗只说了一个字，这一个字便包含了她对他所有的感情。
　　叶紫姗是骑她的自行车来的，就停在校前广场边的存车处，白楚凡理所当然地骑着车带上了她。叶紫姗说她和家里说了可以晚饭后回家，他们就又来到了第一次约会的公园，坐在绿树成荫的长椅上他们各自汇报了最近的学习和生活。
　　短短一个月没见的两人感觉仿佛过了几年，有说不完话。晚饭白楚凡带她去吃了她最爱吃的牛筋面。是叶紫姗请的客，她说虽然简单但也要给他接风。吃完时间就不早了，担心叶紫姗回去被说，白楚凡把她送回了家。临分别的时候他从背包里取出了那件紫色的班尼路T恤，递到她的面前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显然叶紫姗很意外，她下意识地接过T恤愣了一下才问道：“送我的？”
　　“是呀，也不知道你穿多大尺码的。我觉得应该差不多。”
　　她看了下尺码，说：“应该行的，我平时就是这个尺码。”
　　白楚凡看着她的脸：“你喜欢吗？”
　　叶紫姗把衣服抱在怀里，好像怕别人抢走似的：“很喜欢。”然后她看着白楚凡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哦。”
　　白楚凡很开心，他摆了下手，说：“谢什么呀，我也有一件呢，能一起穿么？”
　　叶紫姗抿着嘴笑着，眼睛弯弯的。
　　还有六天可以见面呢，来日方长的感觉真好。他们道别后，白楚凡看着叶紫姗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那个单元门里，自己也转身离开了小区，赶公交回家去了。
　　白楚凡内心非常干净，这种男孩子估计十不存一。他对叶紫姗就是一种纯粹精神上的向往和依恋，在他心中叶紫姗是那样神圣和纯洁，那种光芒甚至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第二天，他们像约好了似的穿上了那件一模一样的T恤，下身都穿着淡蓝色的牛仔裤，这仿佛是一种标志，一种宣告，这让他们都很满足。白楚凡的长相和他的个性一样，偏于阴柔。叶紫姗眉目中却又几分男孩子般的坚定。这样看来，其实他们两个长得真还有几分相似。他们这样的恋人在别人眼中，绝对是令人羡慕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走在商业街里，叶紫姗看着商场玻璃门里面映出的两个人的影子，突然仰起头笑着对白楚凡说：“我感觉我是你的缩小版呀！”白楚凡笑了。他对叶紫姗这样把他们当成一个整体来对比和讨论感到非常开心。
　　爱情最甜蜜的部分就是开始，他们被对方的陌生深深吸引着，有太多的未知需要去探索，他们努力想走近对方的内心世界，这可能是源于人类的天性。神秘感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引力场，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被捕获，最终缠绕、羁绊在一起，死心塌地相守不弃。
　　其实像白楚凡和叶紫姗这样情窦初开的男生女生，他们刚刚掀开了甜蜜爱情帷幕的边角，对里面的一切都充满新鲜和好奇。对他们来说，只要在一起，无论做什么甚至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促膝相望，都是非常美妙和令人满足的体验。
　　这也许就是爱情的初体验吧！
　　商业街里有许多卖小挂件、小首饰的摊位。用各种颜色的线绳编织的手链、饰品让他们驻足欣赏了很久，他们在感叹这些饰品好看的同时，也赞美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发现彼此的审美和眼光和自己很接近，这让他们很满足，好似发现了比眼前饰品更精巧和可贵的东西。
　　在相处中不断发现恋人的优点和彼此的共鸣是让人欣喜和振奋的。这些新的发现就像一把把的薪柴，让他们感情的火焰越燃越旺，不断升温。
　　其实这七天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因为过节双方家里都会安排亲戚朋友的会面和聚餐，叶紫姗还要抓紧时间学习。但是地域距离的拉近让人心里就会踏实很多，即使不见面也没有那种相见不能见的鞭长莫及百爪挠心的感受。
　　中国古代的哲学先贤早就把这世间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讲得明明白白。当不惑之年的白楚凡翻开老子的《道德经》读到第四十章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句“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反者道之动”是说任何事物、任何现象、任何状态都不会永远存在的，一切都是暂时的，都是在过程中的，我们所拥有的只是朝着相反状态变化过程中的当下的瞬间而已。“弱者道之用”告诉我们不必苦苦强求，而应该看开，看淡一些，努力做事，不必强求结果，去做就可以了，不必为结果纠结，应该坦然面对，欣然接受。
　　但是人总为情所困，明知道的道理就是无法接纳和消化，到头来还是捧着饭碗饿死过去。不是不明白，是不想明白。
　　所以幸福便是不幸的开始，相见就是离别的前奏。当然反过来还是成立的。
　　在要分别的时候，叶紫姗把一个编的很好看的手链递到了白楚凡的手里。他惊异地问她什么时候买的？叶紫姗骄傲地告诉他：她学了好几天，这是她亲手编出来的。看着缠满了叶紫姗爱意的手链，白楚凡有点想哭。
　　“我帮你戴上吧。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它替我陪着你呢。”叶紫姗强挤出了一些笑容。
　　白楚凡把手伸了出去，看着亲爱的她把那绳圈套牢在自己的手腕上。这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两个人精神的连接和承诺。
　　在手链戴好，叶紫姗的手要离开的时候，白楚凡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身子震动了一下，没有躲避。她的手是温暖的、绵软的、让人心动的。这是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这感觉很不真实，但很美好。他们两人握了很久，仿佛想通过手掌的紧握让自己融入对方的身体，让那游荡在彼此身体里的灵魂能得到安抚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