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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 ...

  •   第八章
      清晨六点五十分,白楚凡便听到了附近胜利中学操场上传来的《运动员进行曲》,那是学生们在晨练的信号。他揉了下眼睛,打开了窗子,一阵凉气涌进卧室,让他头脑变的清晰起来。
      音乐是一种具有特殊魅力的东西,它会深深烙印在你的脑海里,同时打包当时的气味和心情,它就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当你同样的音乐再次响起,它便会打开那个特定的箱子,把里面的记忆回放出来。
      刚开学那几天,白楚凡都是被这首《运动员进行曲》叫醒,爬起来到操场军训的。现在听到这个声音,他的思绪便又飘回那年开学的头几周。他甚至闻到了作训服发出的汗味儿,体味到了那时甜蜜而苦涩的牵挂。
      那天在宿舍的舍友互相熟识了以后,大家便开始拓展疆土,小心翼翼地把触角伸到旁边的宿舍,甚至楼上楼下。
      原来从401到406这六间宿舍的男生都同属于一个班:99级自动化1班。他们这个班共有43名同学,据说另外有七名同班的女同学住在旁边的四号学生公寓。
      中午饭点儿的时候,同宿舍的几个人除了老六贺佳有别的班的老乡约好,没一起去,其他的五个人一起到食堂去吃午饭。学校的食堂共有四个:第一食堂、第二食堂、风味餐厅和教工食堂。前两个食堂是学校自主经营的面向教师和学生的食堂,物美价廉;风味餐厅是被承包给个人的,鲁、川、粤、苏、闽、浙、湘、徽各大菜系小炒都有,菜品丰富,价格偏高;教工食堂则是专门为教职员工开放的。
      由于第一次在食堂吃饭不知道买多少合适,白楚凡随便点了一份菜、一份米饭竟然花去了18元人民币。而且那分量他根本吃不了。父母给白楚凡每个月的生活费九百元,这样下去他也承受不起。后来他学乖了,每次只打半份菜。
      班主任老师通知他们下午的时候新的班集体要开一个新生见面会,晚上还有学院组织的迎接新生文艺演出。崭新的大学生活如此丰富多彩,让很多同学兴奋不已。
      吃过午饭,宿舍的几个人一起去操场那里的库房领取了军训用的作训服和鞋子。下午三点,99级自动化1班的同学们在主楼302教室集合开班会。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聚在一起充满了新鲜的感觉,有些同学很快就展现出了过人的沟通能力,不久就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了一些小团体。班主任老师其实也是一位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助教,年轻人在一起很容易沟通,老师组织同学们挨个上台做了自我介绍并最终按照个人经历选出了班长及班委成员。
      班会在很融洽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白楚凡这个人比较内向,不太喜欢在这样的集体活动中展示自己。也可能是心里对叶紫姗的惦记让他更觉得这样的见面会有点索然无味。
      晚上的迎接新生的文艺演出安排在露天的活动中心,有几名学长学姐在台上倾情献唱,下面聚集了许多同学驻足聆听,有点像露天卡拉OK的感觉。唱的歌曲几乎也离不开情啊爱啊的,听得白楚凡心里多少有点难受。
      夜晚其实是最难熬的。纷乱热闹之后人就下意识去寻找内心的宁静。宿舍的几个人在熄灯之后好像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面,没有人再说话。白楚凡睡的是上铺,躺在那里可以看到楼道从门头窗里透进宿舍的灯光。那灯光是惨白和清冷的,好像他现在的心情。
      1999年,打电话却是很不方便的事情,校外只有零星按照时间长短收费的报刊亭,校内想打电话,听说是没有办法。虽然每个宿舍楼宿管室都有一部电话,但是那话机不允许打,只能接听。每间宿舍里都有一部类似楼宇对讲的小喇叭,那是宿管室大爷专门用来通知某某同学去宿管室接电话用的。
      白楚凡记得当时那位大爷喊的最多的就是“415郎彪,下来接电话~”。虽然没见过这位叫郎彪的同学的庐山真面目,但是白楚凡却是从心眼里羡慕他。
      因为头一天白楚凡并不知道有校外电话亭的事情,所以他并没有打成电话。
      他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困意。他不知道叶紫姗今天过得好不好,他有点担心。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有人在晃他的胳膊:“老四,快起来。”
      白楚凡睁开眼,看到老大黄真一边穿衣服一边又跑去叫昏睡不醒的老三和老六。他才意识到现在是在西川工院而不是在家里,他连忙爬起来胡乱穿好作训服,和同样衣冠不整的老三老六一起往楼下跑。
      集合地点是在宿舍楼下,大家正在以班为单位整理队伍,他们几个赶忙融了进去。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了,今天才会错过了起床的时间。
      清晨六点的西川比白楚凡的老家明德县要冷得多,这里更有一种西部荒漠的感觉,昼夜温差很大。整顿好队伍的他们开始向操场列队走去,耳边就是这首激荡人心的《运动员进行曲》。
      军训,在我国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兵役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教育法》和《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要求进行的,是学生接受国防教育的基本形式,也是培养“四有”人才的重要措施之一。
      所以,军训是件严肃认真的事情。
      操场上每个队伍前面都站了一位教官,据说这是驻扎在西川某部的陆军现役军人,此次派来的都是班长级别。因为每个班已经有一名班长,所以教官们全部升级为“排长”。
      白楚凡从小到大经历过许多次军训,但是如此严肃严格的还是头一回。军训内容包括内务整理、站军姿、站队列、齐步、正步、跑步、队列变化等等。看起来简单的动作如果分解开来一一练习并达标就没那么轻松容易了。
      张排长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和宣布纪律之后就命令队伍带回,先去吃早餐,但是时间很紧。解散之后同学们蜂拥到食堂就餐。学校的早点主要是油炸馒头、油条和稀粥咸菜一类,虽然口味清淡,但是他们也是风卷残云。
      上午的训练还能接受,下午的就可以用煎熬来形容了。西川的中午很热,汗水很快就湿透了作训服,到下午气温降下来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汗水干透留下来的花纹。班里有个叫张皓的男生尤其爱出汗,所以没几天衣服就无法辨别出原来的花色了。
      休息时间通过和本地的同学陈伟的攀谈,白楚凡了解到了校外公用电话亭的情况,他迫不及待地等待今天训练的结束。晚上八点钟,在操场唱《落日西山红霞飞》唱到嗓子冒烟的他们才拖着像被打散了一样的身体爬回宿舍。
      其他几位舍友都去食堂打饭了,白楚凡担心一会校门会关闭,便来不及吃饭先跑到了校门口。马路对面果然有一家报刊亭,令他惊愕的是除了报刊亭还有一条长蛇般的队伍。
      不管怎么样也要打个电话!他这么想着跑过去,排到队伍的最后,眼巴巴地看着最前面拿着听筒满脸笑意的人。
      他真能说。
      队伍慢慢移动着,在等了约么45分钟以后,终于轮到了白楚凡。
      他拿起听筒先拨打了自己家的号码,那边传来了母亲熟悉的声音。他简单汇报了一下这两天的情况,叫他们别担心,一切都好。母亲也叮嘱了一些注意安全、好好吃饭之类关切的话。
      挂了电话,他紧张地拨打了那个熟烂于心又让人心跳的号码。
      “喂?!”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听得出那边的焦急。是叶紫姗的声音。
      “是我。”白楚凡觉得此刻的心瞬间被一种温暖和柔软的情绪包裹了起来,脸上的线条也变得舒缓而生动。
      “昨天怎么没打电话啊?你那边怎么样?”叶紫姗的关切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更甚。
      “嗯,一切都好。你呢?”白楚凡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轻松愉快一点。
      “我还好。”
      ……
      “我好想你。”他终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我也是。”那边的叶紫姗几乎没有考虑,可见这种情绪同样笼罩着她。
      然后竟然就是沉默,他们想说的话太多了,以至于找不到头绪。似乎千言万语都无法诉说的话,通过沉默却完全一一表达了。
      这种拿着话筒一言不发的状态让后面等着打电话的人不免焦躁起来,咳嗽、叹气、抓耳挠腮各种动作轮番上演。
      电话那头听到了大概是叶紫姗母亲的一句:“姗姗-”。叶紫姗应了一句,他俩都听出来这是让她挂电话的意思。
      “我会马上给你写信的,寄到你学校里去。你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上课。”白楚凡抓紧时间嘱咐道。
      “我知道了,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我等你的信。”说到最后她勉强挤出了些微笑。白楚凡明白,她担心如果自己表现得脆弱,会让白楚凡更难受。最后的两句话,她说得那样坚定有力,这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们互相告别后挂了电话。
      白楚凡知道,虽然打电话能听到叶紫姗的那可爱的声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不想她因为这个耽误她的学习,也不想她的父母因此不高兴。
      他决定给她写信。
      回到校园的白楚凡立刻到校商业街买了信纸、信封和邮票之类的东西,他甚至忘了给自己买晚饭。他没有感觉到饥饿,仿佛那一通电话已经让他从精神到身体都满足了。
      当天晚上,白楚凡就开始写信。可是时间不允许他把信写完,熄灯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他把东西收好,一边躺着一边在心里把要写的话反复斟酌着。
      接下来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班里的同学们也通过军训慢慢熟悉起来。白楚凡很快写好了信并寄了出去。校门口就有一个邮筒。他写了满满五页横格信纸,介绍了这里的生活和自己的思念之情。最后,他反复强调要叶紫姗努力学习,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分散了精力,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些话是那样的掩耳盗铃且没有底气。
      等待是痛苦的,也是甜蜜的。他想知道他的信被邮递员拿走了没有,分拣了没有,送达了没有。他甚至在脑海里模拟演练着那个邮寄的过程,想象着叶紫姗收到信时候的表情,想象着她回信的动作神态。这个过程是缓慢的,但是可能就是这种缓慢让整个过程变得缠绵且迷人。
      为了不错过叶紫姗的信,他向生活委员自告奋勇承担起了帮班里收发信件的任务。每天中午和晚上军训结束后,他会第一时间冲到校门口那个收发室,在那满满一扇墙深绿色的信箱中,找到126信箱,满怀希望地打开信箱,一封封地查看上面收信人的名字。
      在他寄出信的第七天,他终于在那些白色黄色的信件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一个好看的信封,在白色的信封上面还印着漂亮的树叶图案。他第一次看到了叶紫姗写的字,那字小巧可爱,工整漂亮,就像她的人一样。
      他把信揣在怀里,把其他的信挨个送到收件人的宿舍。最后他跑回403宿舍,爬到自己的床上,又看了一遍信封上娟秀的字,这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他就像一只花豹,担心食物被抢走,要爬到高高的树上才敢放心享用。
      信封里面也是满满的五页信纸,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
      叶紫姗讲了她收到信的时候是多么惊喜意外和意料之中,她讲了那天通电话后她妈妈还打趣她说她天天等的电话终于来了,讲了自己最近的学习和生活并隐晦地说出了自己的思念。
      这封信的到来就像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丰沛的雨水,让白楚凡烦乱的内心得到了充分和温柔的抚慰,让他的思念和情感有了落点与呼应。
      他反反复复把叶紫姗的信又读了好几遍,细细地感受着她每一个字的含义。然后心满意足地将它锁进了柜子里。
      十六天的军训让人疲惫和紧张,但那段时间白楚凡过得踏实且快乐。因为牵挂和被牵挂的感觉是那样让人迷恋,让人如痴如醉。
      军训结束后,大学的学习就此开始。周末的时候,他们宿舍几个人去逛了西川最大的商场—西川百货大楼。在那里还看到了几家休闲品牌服装店。白楚凡对品牌没什么概念,来自湖南的老六却像时代的弄潮儿一样见多识广,指挥着大家分别逛了班尼路、佐丹奴和真维斯。白楚凡看到一件紫色的T恤特别适合叶紫姗,狠狠心用自己不多的生活费给她和自己各买了一件。这应该算是情侣装吧,他在脑海里想象着他们俩一起穿上的样子,应该是金童玉女一般的画面。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微笑。
      正式开课前,系主任给大家介绍了自动化这个专业的特点、要学习的科目以及未来的就业方向等等。这些科目说实话白楚凡大都不感兴趣,高数、电路和数模控制都不是他的强项。最后系主任做了总结性陈述:他们这个专业的特点就是学得多、学得杂,希望大家珍惜时间、努力学习。这个结论让大家都绝望无助、心灰意冷。
      当天晚上,他们宿舍这六个人的小团体还到校外一家叫火玫瑰的小饭馆吃了一顿饭,大家都喝了酒,本就不胜酒力的几个人没多久就脸红脖子粗的。在酒精的催化下,人的思维变得奔放和活跃。白楚凡在那个时候有一种特别强烈的退学复读的想法。他内心里还是想读自己喜欢的师范专业。上西川工业学院是他人生重大的一个错误,也是他无力改变的现实。
      大学的学习生活单调又乏味,每天都是三点一线:宿舍—食堂—教室。白楚凡是个比较认命的人,虽然不喜欢还是努力去接受,认真地学习。唯一能让他开心的就是在这个九月里,他和叶紫姗接力般的书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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