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白墨1999

12、第十二

　　2000年在白楚凡的心里是特别重要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叶紫姗参加高考。对于这件事，白楚凡甚至比自己高考还紧张。他希望叶紫姗能考得好点，他希望她好胜过他自己。七月明德的街头绿树成荫，一片“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之气，万物都在抓紧时间热烈地生长。这一年夏天的雨水很丰沛，这倒有效地缓解了夏日的炎热。这清爽的天气有利于高考的发挥。他暑假放假早，在7月9日这天，他就赶回了明德县。这是叶紫姗高考的最后一天。为了不影响她考试，他们中午匆匆见了一面，约定下午考完试去接她。
　　当叶紫姗走进考场的时候，天上的乌云渐渐聚集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低，这是在为一场大雨做着准备。白楚凡多拿了一件雨披，把自行车停在校门口的大树下，有点紧张地隔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黑压压的满眼企盼的家长向学校里张望着。他心里在替叶紫姗加油，他着急自己帮不上任何忙。起风了，风拂过他的脸，吹乱了他的头发。
　　“呤--”随着一声长长的铃声响起，2000年的高考徐徐落下了帷幕。此时人群开始晃动起来，好像夜晚大海蓝黑色的波涛。考生们三五成群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有的欢呼雀跃，有的面色平淡，有的垂头丧气。校门外的人群仿佛铁屑受到了磁铁的吸引，越发向门口压缩围拢。白楚凡睁大眼睛，在走出教学楼的身影中一个个搜寻着。“啪嗒”一声，一滴雨落在他的脸上，就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骨牌被推倒，很快雨点就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人群一下子乱了起来，失去了原本秩序。他迅速穿好了雨衣，把另一件藏在自己怀里，生怕弄湿了一会她穿着不舒服。这雨很快就达到了峰值，空中的雨密集得像线一样，地面上很快汇聚出了溪流，溪流很快连接在一起形成了和街面一样宽的小河，雨水落下来砸到上面形成了一个个的水泡，视线也变得不清晰起来。但是，白楚凡还是很快搜索到了那个身影，她正顶着书包站在不远的树下四处张望呢。他赶紧跑过去，可是刚跑到一半就看到叶紫姗的父亲出现在她面前，说了几句什么就拉着她跑上了路边一辆白色的汽车里。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他看到她还用目光在找着什么。这么大的雨，况且他父亲已经来了，还是坐车走好一些。白楚凡想到这里停在了雨里，没有上前。
　　人群在大雨的突然肆虐下很快散了干净，雨水汇成的河流中只剩他一个人仿若海边的灯塔。他索性慢慢回到自行车停放的大树边，站着等雨停下来。夏日里这种雨最常见，来势汹汹但是也离去的干净利落。很快天上的云就翻滚着冲向了东边，阳光洒落在了街道上。若不是地面上的水还没有完全退去，很难以让人相信刚才已经下了一场暴雨。白楚凡脱下雨披把雨水抖落干净，连同怀里那个温热的雨衣一起放回了袋子里。他跨上自行车，往自己家的方向骑去。
　　和她的父亲相比，无论是关系亲疏还是工具优劣他都远远不及。可能是源自骨子里的自尊心和自卑感，让他不得不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叶紫姗。
　　回到家白楚凡就看到了叶紫姗的来电记录，他赶快拨了回去。电话里他轻描淡写地说了看到她被接走的事，然后关切地问她考试顺不顺利，题会不会？得知她考得挺理想，他才放下心来。
　　高考之后的流程基本上和去年一样，白楚凡当然自告奋勇地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主动请缨去帮助叶紫姗择校。她的父母也落得轻松，热烈欢迎他的帮忙。他们俩便名正言顺地坐在她的小房间里对着招生细目表研究起来。择校选专业，当然首先要听叶紫姗的意见，她是这件事情的女一号嘛。当白楚凡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叶紫姗几乎想也没想，对他说：“你不是想考师范没有如愿吗？我就上师范学院，帮你实现你的理想。”这个回答让他怔在了当场。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温热了起来，咽喉处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不用这样的”他勉强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这时候的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选择高校和专业一生只有一次的，这是你的理想，你喜欢什么就要选什么。”
　　“我就喜欢读师范，这就是我的理想。”叶紫姗坚定得像个长辈。
　　白楚凡沉默了。叶紫姗歪下头，用目光搜寻着他躲闪的目光。当她连接到这目光后，调皮地笑着，像个大人一样循循善诱：“哎呀，真的不勉强呢，我想上师范学院，真的。这个要听我的，对不？”白楚凡感觉自己的泪几乎要掉落下来，他的视线随着噙着的泪水不断闪动，几乎看不清对面那张美丽的脸。她的手轻轻抚在他的脸上，温柔地托起它让他们的目光再次对接在一起：“我早就想好了。”
　　“谢谢你。”白楚凡此时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这一句听起来很客气很生分的感谢，好像不保持严肃就不能表达他的郑重。
　　“好啦，乖。”她温柔地安慰着他，同时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要不是担心叶紫姗的父母看到，白楚凡真想拥抱她，用自己的身体行动来表达自己内心此时的感动和爱意。她能这样想这样做，足以证明她对自己的爱，这爱一点都不轻佻，它是那样深沉，那样厚重，厚重得让他真想用自己的生命去补偿和报答。
　　好像上天有意眷顾，叶紫姗的成绩超过了录取分数线，顺利地被北疆师范学院教育学专业本科录取。拿到通知书那天，白楚凡请她在草原小肥羊吃了一顿涮羊肉，为她好好地庆祝了一下。他们俩还破天荒地开了一瓶红酒，不胜酒力的他们没喝多少就两颊飞红了，但是酒精好像能让人放下防备打开心扉，他们在脸红耳热之际说了许多平时羞于表达的浪漫肉麻的体己的话。
　　随着叶紫姗高考录取的圆满结束，她的父母也真正把她当做一个成年人看待了，对她和白楚凡的交往采取了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的态度，不明确支持，也不坚决反对。有一次叶紫姗父母叫她到她爷爷家吃饭，叶紫姗执意白楚凡一起过去，她爷爷奶奶对这个个子高高又懂事的男孩子印象很好，席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祝酒词的时候，老人竟脱口说出祝我们三对儿平安健康，相互恩爱之类的话。这让白楚凡和叶紫珊脸上一热，随后便互相看着露出甜蜜的笑容。
　　叶紫姗的父亲是个精明的商人，在琴行赚的钱没有存起来吃利息而是看准机会投资了一家小饭店。为了节省开销，店里只有厨师、配菜工和店长三个人，平时都是店长一个人在大堂忙活，点菜、传菜、算账、摆盘、撤桌，客人多的时候难免忙不过来，也因此流失了不少客源，剩下的都是基本都是相熟的或者记账的。所以叶紫姗的父亲让她假期的时候去店里帮帮忙，既缓解了店里的压力又进行了社会实践活动。
　　当叶紫姗在白楚凡家客厅里把这个坏消息小心翼翼地告诉白楚凡的时候，他有点着急:“去饭馆点菜什么的，那我们不就没时间见面了？再说那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这么漂亮，他们占你便宜怎么办？”
　　“没事的，店是自己家的，张姐也会照顾我的。何况我哪有那么漂亮，就你觉得好看。”
　　“那也不行，能不能不去啊？”
　　“我爸决定的事，我要非不去，他该不高兴了。”
　　“那你就不怕我不高兴啊？”白楚凡有点较真。
　　“唉”她叹了口气:“这不是和你好好说来了么？你别不高兴好不？我也没办法，你要真不高兴我也得过去。”说完，她咬了咬嘴唇，看着自己的手不再说话了。
　　叶紫姗从小没有被娇惯过，她很懂事，对父母特别孝顺，基本上父母的决定她即便自己不开心也会接受的。
　　“那你去吧。”白楚凡赌气地说。然后就把头歪向一边，不去看她的脸。
　　“真生气啦？”叶紫姗把头凑过来，想用自己的温柔来平息恋人的不满。
　　可是白楚凡真的生气了，他不是生她的气，他是生她父亲的气。他觉得那种地方喝多了酒闹事耍无赖的人太多了，让自己的女儿铤而走险去堆着笑脸端盘子点菜太随意、太不负责任了。但是他没权利去指责她的父亲，他知道她不能也不会违抗他父亲的话。他只能把不满撒在她的身上。他故意不理她，任凭她晃着他的胳膊撒娇求原谅。可是，她并没有错。她两边都不想伤害，所以才尽量去哄白楚凡开心，觉得他是爱她的，是可以商量的。但白楚凡越想越气，被她晃得心烦，黏得意乱，不由得把手一甩，毫无防备的叶紫姗被他这一推差点摔倒。她怔了一下，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泪水在里面不停地转圈，随时要滚落出来。看着他还赌气不看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转身轻轻走出了客厅，离开了白楚凡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