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辛司秘传》豆灯

13、第 13 章

　　“你为什么要修道？”
　　叶青珪继续道：“这个问题很关键，你要想好，这关系到你一旦做了这个选择，就要舍弃很多原本你已习惯的生活方式，要抛弃七情六欲，要丢掉很多已经拥有的财物权利名利和地位，在红尘历练中浮浮沉沉，历遍生死劫难，只为求得一道天机眷顾。为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能坚持多久，能走多远，就要靠人心底这一道信念做舟，方能渡化成行。”
　　东方荣爵想了想：“为了变得更强，为了有能力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让亲朋免受伤害，让我的部下能减少遭受这种无意义的死亡！”
　　“要变强，就一定要修道吗？”
　　“不一定，但不修道，未必能等到变的最强的那一天。世事无常，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道动荡，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竞争和杀戮，疾病和死亡，这些命中注定要发生的生离死别，凡人之躯总是阻挡不了的，尤其是死亡。如果想多活一天，陪父母亲朋多呆一会儿，总是半身已入黄土，也会因为一声声急切的呼唤挣脱牛头马面的枷锁，重新回到阳间，回到爱人的身边。看看我营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兄弟，他们受再重的伤，流再多的血，也要活着，多痛多难过也都要活下去，无非是心里有牵挂，对这人间还有不舍和留恋。正是因为这种种牵绊，各种悲伤和惧怕，人们对生的执念才那么强烈。即使是万人之上权势显赫的当朝天子，或是算无遗策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当朝国师，再或是你那拥有盖世神功独步天下的天祁掌门，他们不都仍然对长命百岁不老不死孜孜以求吗？”
　　叶青珪颔首。
　　“皇上做梦都想当神仙，国师府上炼丹房里的十八个丹炉宝鼎的真火就没熄过……嗨，现在想起来，我小时候是真弱啊……国师大人价值千金的金丹都递到我嘴边了，愣是被我那残暴不仁的姐姐给抢走吞了……从此以后，血脉压制之下，我就没翻身过……”
　　“哈哈——”叶青珪轻笑：“哦，难怪你心心念念着要变强，变强，要变强……原来是为了反抗家暴，给自己挽尊……东方大人堂堂八尺男儿，手中掌十万大军，以一敌百如此威猛却还是因为打不过自家姐姐而要投身道门，嗯，志向……不可谓不高远……”
　　“那金丹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东方荣爵急地坐起来：“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么贵重的宝贝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到一颗，吃一颗金丹力量暴涨十几倍，跳一跳能跃上十层楼，出剑速度快的你看不见剑在哪儿……这样好的宝贝没有也就罢了，有了却被自己的亲人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你知道那种心情吗？……我真是……关键是国师大人明明招收关门弟子选的是我，就因为东方玉抢了我的金丹，国师说你我师徒缘分还未开始就已结束，天意啊天意，望今后我能走好自己的路，等下一段机缘……”
　　“哈哈哈——”
　　“笑，你就笑吧……我要修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现在我想明白了！本来，我之前发过誓的，此生再也不与修道之人打交道……但是，偏偏生死一瞬你们如天神一样救出我等性命，打翻了我之前的想法……我不能一味活在当年的遗憾里，躲避总不是解决的办法，想要一雪前耻，就应该打回去，我一定要拜师学道，而且还要比她更优秀……”
　　叶青珪摇了摇头：“真没想到，东方兄原来是如此有趣的人物！今夜与东方兄一叙，我胸中抑郁一扫而空，倒是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如果你当真决心入道，我倒是真诚地欢迎你来天祁，如果你我有缘做同门师兄弟，那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想要入天祁，却绝非易事，除了要有好的先天根基，坚定的毅力，还要有能能翻过雪域高原的强健的体魄，突破四灵阵幻境的聪慧才智，以及打破肉身极限的能力……这颗九转金丹，你可要收好了……”
　　东方荣爵呆愣当场，醉眼迷蒙，厚实的双唇不住嘟囔着什么。
　　叶青珪看他显然酒意上头，一脸憨态，想了想，直接一手将金丹捂到他嘴里。
　　“呜——道长你……”
　　“希望，这就是你的下一个好机缘！”
　　说完，他拍了拍东方荣爵的肩膀，起身，一跃而下：“为了你能活到复仇的那一天，你还是去见见你姐姐，拜一拜国师吧。”

　　卯初，晨曦幕起，群山尽处，红霞四溢。
　　雾霭青松碧翠间，一花一白两道风影交错着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地游走穿梭，转瞬间便隐没于山石林木不见踪影。
　　它们身后，远远跑来两个脚绑沙袋，腰悬刀剑，负笈登山，气喘吁吁的灰衣少年。
　　喻离和白错每天都要晨起爬山，腹中空空还要耗费近一个时辰登到峰顶的静堂学经悟道，演武练功。以锻炼力量、筋骨和体魄。两人艰难爬到目的地时，早已汗湿重衣，筋疲力尽。
　　匆匆在浴房沐浴更衣，膳房用过早膳，辰初起，开始在法堂学习道法正典、天纲地纪、九宫八卦、医典经要、武籍心法、阵令指诀、宗门秘术等修炼所需宝典法术。
　　“顺则生人生物。三界唯心，万物唯识。人之所以生死，未有不自坎离者。坎离交则生，分则死，必然之道也。离为心，坎为肾，心之性，法而正。肾之性，淫而邪。修炼丹功，必以下田筑基，中田育胎，丹心鼎炉由下黄庭升至中黄庭以换炉设鼎，结丹基修纯阳法身，作灵胎仙体，以周天守中之法炼气化神，出窍通神。再行炼神还虚之功，即可返老还童，延年益寿。外修法身，内炼精气，可凭以大药过关服食，丹药炼制之法，白错你已习得此中一二，喻离如若有不懂之处，可以先行向白错求解。”
　　“嗯，我会的。”
　　两人点了点头。
　　“我们通常所需治疗或保元所需精元丹、归元丹，洗髓丹、化血丹，火寒丹、甲丹以及九转金丹等等的炼制，从药材的选取配置，银炭、火候、炉鼎、圣水、储藏等一些基本条件的要求，根据自身修炼水平以服食相应剂量和丹种，可以将古老的丹方与实际需求结合以炼丹制药。外丹的炼制可以学，但内丹的修炼贵在悟。龙虎诀法想必你们都听过，先自行研究丹书里的内容，我只强调几点——”
　　古法将怀里的阿乖轻轻放到地上，在明黄锦垫上坐正：“愈是到高重级别的功法的修炼，越是要谨守天道自然，心神合一。谨记，死心入定，元神守窍，神不离气，气随神驭，乃紧要口诀。中关炼气化神，补离中之阴而成乾也。火烈人望而畏之，水弱人狎而玩之，火猛烹急炼，则乾金不能出窍，继非神火而绵密滋养，而金不能变化，故需时时内察，刻刻守观，火候到时，自然性月当空，则阴至阳纯矣。”
　　“是——”
　　“好了，你们先看书吧。”古法转身欲出门时，想起来一件事：“这两个毛球不识字，你们既然一同修炼，也算是互为道侣。修丹道法讲究‘法，财，侣，地’，侣地至重，地者，福地，静室，侣者，乃师徒、师兄弟也，重在护道助修。它们俩修炼之途更为不易，但考虑今世精怪修道万之难成其一，我不会另外特别关照它们，但未必不见得也就没有希望，从听经练功始，白日里也需要参悟天道道法宗旨要义，夜晚则运转体内元丹之力吸收天地之灵气月之精华，你们两个师兄要好好照拂小小白和小小狸，既互为互帮互助的朋友，也是比武斗法的竞争对手。本周主要抓紧时间研读书籍典册，下周开始实践，让师父们从实战中验一验你们的悟性，锻一锻筋骨，开发一下潜力，好找出适合你们各自修炼的功法。”
　　“遵命！”

　　一周又三天后的夜晚。
　　秘府东南位一座三进的宽阔的院落，既是二司掌木兮椋的居所，也是秘府的丹房、药房所在。
　　炼丹士从药房依流程登记取药，然后去丹房炼丹。
　　不同于药房院落的绿树红花掩映，白墙青石、利落干净的丹房院落的中央矗立着一座近三层楼高的高大威严的圆形丹房，周围一圈黄符和阵旗严密的防护着主丹房，这里是司里的禁地，除了司尊和司掌其他人都不能进入。院落四周则整齐有序地分部着一排一排的炼丹房，足有十二间那么多。
　　一身素衣黑履，头簪木钗，腰悬透明玉色骨笛的木兮椋来到新手炼制丹药的丹房内，喻离正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有他从丹炉里刚取出来的几颗黑色丹丸。
　　见木兮椋来了，喻离忙将托盘端到木兮椋面前，一脸期冀的说道：“二司掌，您看，我的止血丹终于炼成了！”
　　“嗯，在爆了我一个丹炉，炼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泥灰后，终于出来几个像模像样地泥丸了！”
　　喻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第一次炼丹时有师父和专司炼丹制药的师兄们指点，成功过一次。第二次自己一个人在新手炼丹房依样炼丹，因着急，没控制好火候，抽风太猛，导致丹炉爆炸，被师父好一通训斥，闹出了一通笑话。不过，倒是长了个教训，初学炼丹制药，务必严谨认真，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木兮椋仔细看了一眼丹丸的成色，秀挺的叶眉轻皱，修长手指自盘中拈起一颗丹丸放到鼻端闻了闻，问道：“怎么有一股焦糊味？”
　　“是弟子担心时辰不够，便多锻了半个时辰，后续提纯和滤水时间就缩短了些，冷却后倒也凝出精华，像个丹药的样子了……”
　　“哦——”木兮椋凤眸微眯，温柔俊美的面庞瞧不出异样。
　　“二司掌，我的离心丹和化髓丹都炼好了，特来请司掌大人指点一二。”
　　白错自敞开的大门外欢快地跑了进来，高高举起手中贴着红纸药名的玉白瓷瓶，笑着呈给木兮椋。
　　“正好，既然丹药制出来了，药效如何，须得一试方知吧？”
　　说完，他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并指凝出一道气刃，在白错细瘦的左手腕划出一道红痕，鲜血顿时汨汨而流。
　　白错愣了愣神，在喻离的一声惊呼中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喻离已经忙不迭地扑了过来，即使用手捂着动脉，鲜血仍不住地外流，染红了一片银白的袖口和裙摆。
　　“师父？您在做什么？”喻离颤抖着愤怒地嚷道。
　　“嚷什么嚷？张嘴——”木兮椋掰着白错的下巴喂下手中的止血丸：“咽下去。”
　　白错照做，咽下一股焦味儿的药丸，苦着脸，委屈地说道：“这药怎么这么难吃？师父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是错儿又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害错儿啊？师父你偏心……呜……为什么喻离做的药不让他自己吃要让我替他试药？呜……师父你不公平……”
　　“小白……对不起……”喻离惭愧地说道。
　　“闭上嘴，又死不了，你嚎什么嚎。就是要让你试药，小离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能深刻地知道自己炼制的药到底是救命药还是毒药！”
　　白错已经吓的哭坐在地上，喻离心疼不已。
　　“我……师父，我知道错了。这伤口太深，小白他流血不止怎么办？师父您快救救他！”
　　“呜……师父，错儿好痛啊，浑身没有力气了……”
　　木兮椋把地上的托盘拾起，递给喻离：“一颗不行，把你那几颗全给他吃了试试！”
　　喻离忙把剩下的五颗止血丹全给白错喂了进去。
　　“咳咳……慢点，我快被噎死了……水，我要喝水……咳咳……”
　　木兮椋给他递了杯水。
　　丹药下了肚，却不见血液流势减缓。片刻后，眼见白错双眼迷离，红唇渐失血色，一脸煞白，喻离抱着白错害怕地泪流而下，惊慌地乞求道：“师父，师父您快救救小白吧，徒儿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糊弄了，求求师父，您快救救他吧师父……”
　　“哭什么哭？闭嘴！”
　　木兮椋眼见差不多了，蹲下身来，点了白错上臂肘间几处大穴，从袖中瓷瓶里取出一颗药丸喂入白错口中，又抽出一条巾帕裹住腕上伤口，口中喃喃道：“大司掌教你们的人体穴位经络、医理药典、丹药术法都白教了，没有外敷止血的伤药，就不知道先点穴止血，外缚纱布，再服用止血丹吗？两个死脑筋，非要师父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教才能学会治病救人吗？不知道什么叫发散思维活学活用吗？……”
　　喻离擦了擦眼泪，抿着嘴乖顺地接受批评。
　　“一会儿去药房取生肌修复的膏药，配些祛疤药，抹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小白啊——”
　　白错睁开昏昏欲睡的大眼睛。
　　木兮椋从他右手中取走那两瓶丹药，诡异地邪笑道：
　　“你有几年炼丹的基础，我是放心的。你这两瓶药，一个断骨化髓的，一个隔离毒素蔓延防护心脉的，你可看好了，我给你兄弟试试药效，你好好观察他的反应——”
　　喻离目瞪口呆，忍不住瑟瑟发抖。
　　断骨化髓？伤筋动骨一百天啊，那可是很疼的……
　　“之后你们需得互相交流各自服药后的感觉。日后日间服用的每一副药膳，每炼制一颗丹药，睡前所用的每一剂药浴，都需要在众位司尊、众师兄的指点下严格配置，小心试用。司里有专门的药人，如果药性太毒，恐有危险，可以申请让药人试药。不过是药三分毒，你们在配药制药和试药时一定要严格做好个人防护。纸上得来终是虚，躬行以践得为实，为师期望你们能沉下心来打好基础，踏踏实实掌握好医理和丹术，你们日后行走天下，闯荡五州，技击斗法，流血受伤时自我医治是很有必要的，不论学什么都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过犹不及，明白了吗？”
　　“明白了师父！”两人异口同声道。
　　“小离，来！亲身感受一下……顺便锻炼一下你的忍耐力……没准还能突破自我极限，功法大增哦！……”
　　木兮椋向喻离伸出手，凤眸含笑，温柔地说着残忍的话。
　　喻离看着那只玉白的手掌中摊着的一颗化髓丹，直挺挺不敢动。
　　怀中，白错晶亮的双眸乌溜溜一转，趁他不备，迅疾地将丹药喂进喻离嘴里，然后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喻离的反应。
　　“这么不客气，小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