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辛司秘传》豆灯

12、第 12 章

　　子时。
　　叶青珪打坐调息，入定后运行了几轮小周天，疏气通络，调血理经，功力已恢复了八成，倒是也落了一身薄汗。
　　自重伤醒来，日间前来看望他的人不少，各种伤膏、汤药、丹丸进补，还要向仙尊回禀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有晚上能好好调理自己的身体。
　　许是日间断断续续睡的有点多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不能眠。睁着眼睛，望着床顶良久，听着外间此起彼伏的蟋蟀虫鸣之音，他想了想，披衣起床。
　　来到四方庭院里，他仰首，观天上星云。
　　草原的夜空格外辽阔广远，深邃幽蓝，星汉璀璨，银月皎皎。
　　漫天斑斓星辉，点缀在一整个苍穹幕布上，随着这一片无垠的蓝，一直向更宽更广更深处延伸。
　　看得痴了，他不由地又想起了他的大师兄……
　　“叶道长……”
　　叶青珪向一旁房顶望去。
　　一身黑色常服的东方荣爵正坐在屋脊上，手上捧着一只酒坛，见他望了过来，招了招手：
　　“这么晚不睡，是因为伤痛复发了吗？”
　　旁边是东方荣爵居住的庭院，他曾经说过。
　　“非也……”叶青珪想了想，便也飞身跃上屋顶，在他身旁坐下：“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道长竟也会失眠？”
　　“此话怎讲？”
　　“我以为，你们修道之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仙丹妙药应有尽有，睡觉都在打坐练功。即使失眠这种小事，一颗丹药下去，应该也不是个问题，梦里还能修炼，继续提高修为。不像我们这种普通人，睡觉就是睡觉，一觉起来，除了睡醒的跟没睡醒的区别，莽夫还是原来那个莽夫，美女也还是那个美女，除了睡得越多，年龄越大，比起你们越来越弱小，皮肤越来越松弛，这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就在这睡觉的过程中慢慢拉开了。”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得紧，却也在理。不过，道士也是人，跟你一样，喝水，吃饭，睡觉，打仗，治病，救人，会生病，会衰老……该经历的一样都得经历，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虽然最终目的是为不老不死，得道飞升，不过只是过程的加速或延缓罢了。只是你我身份不一样，选择的路不一样，生存的方式也不一样罢了。”
　　“嗯……强者为大，强者至尊，强者独霸天下！越是经历的多，就越是知道，这天下任何事物，金钱、权利、身份、地位、力量、速度……等等等等，人们追求至高之快之强的原因，都是为了生存！要生存，就要逼着自己不断变强，是本能，是必须，也是终极目的！我说的对吧？”
　　“没错！……东方大人是醉了吗？今夜怎么发出怎么多感慨？跟平日里见到的你不太一样。”
　　东方又仰首灌了一口酒，笑道：“本来今晚这月色是本大人独享的，在高贵的月老和众星君面前，酒后出洋相他们也不能拿我这么样。不巧，偏被最不该失眠的人半夜里横插一脚，污了大人的眼，坏了道长赏夜的氛围，可怪不得俺啊……”
　　叶青珪也笑了：“是啊，算我倒霉！出门前没算上一卦，让众仙家劝一劝我，今夜宜守家，不宜出门……”
　　“噗——”
　　东方荣爵不小心喷出一口酒，吓得叶青珪忙躲闪。
　　“不要在我喝酒的时候开玩笑……”东方笑着，佯怒道：“天上的管不着我，这地上的我可惹不起，万一我被一口酒呛死了，酒鬼老爷见我是个人才，一高兴收了我去，我到哪里说理去……”
　　“哈哈哈哈……”
　　叶青珪也放声大笑了起来：“人才！你真是个人才……哈哈，短命酒鬼……”
　　被他感染，东方荣爵也不禁笑了起来。
　　眼前这个朗声大笑的叶青珪，跟之前以一敌千英勇无匹的他，昂然玉立俊逸出尘的他，和那个面色惨白虚弱至极的叶青珪，又大不一样。
　　他身上仿佛有一种未知的奇特的魅力，吸引着他靠近，不由让人想了解他更多。
　　已许久不曾这么欢快的大笑了，叶青珪心里畅快了些，他瞥了眼酒坛。
　　察觉到他的视线，东方把酒坛抱在胸前：“不行，你有伤在身，这个不能给你。”
　　“酒鬼老爷……”叶青珪忍住笑：“我还没有尝过军营里的酒的滋味，就赏一口行吗？大不了，他再收一个人才，我给你做伴去……”
　　“不行！他老人家说了，一个就够了！”
　　“哈哈……就一口，真的就一口行吗？我就尝个味儿，人才给你当，我不抢……”
　　“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大哥！东方大哥！行个好吗……”
　　看着叶青珪戏谑的笑眼，东方荣爵特别无奈，明明是众仙家子弟敬仰爱戴的大师兄，怎地为了一口酒竟然连身份都不顾了。
　　他当然不知道，人前一身正气凛凛不苟言笑只是他的职业假象，私下在一些特别投缘和亲近的人面前，他叶青珪向来幼稚，甚至无赖。
　　东方荣爵不是他同门师兄弟，过几天等他们离开，以后也是天涯海角，各安两边，死生不复相见的江湖游人罢了，既然脾性相合，俩人这么投机，他自然不用特意顾忌那么多。
　　叶青珪见说不过，竟然动手去抢他怀里的酒坛。
　　东方荣爵哪能让一个还在服药的伤患喝酒，他赶紧捂着酒坛趴在屋瓦上。哪成想背后覆上一片温热，叶青珪竟然锲而不舍地趴到他背上从后面去扒拉他酒坛。
　　东方荣爵不由耳边一热，他转过脸来，正对上叶青珪玉白俊美的面容。
　　趁他怔愣的瞬间，叶青珪一把抢过酒坛，端起就要喝。
　　东方荣爵吓了一跳，赶紧去夺：“你疯了吧你！不许喝，把酒给我……”
　　叶青珪忙伸出一只胳膊拦他，另一手还在抬酒。
　　东方荣爵哪容得了他这么任性，一手格挡，一手直接伸过去，在酒水就要灌进口中的刹那，他伸手捂住了叶青珪的嘴巴。
　　“呜呜呜……”
　　东方荣爵终于夺回了酒坛，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大半坛子酒。
　　“喏……没酒了，能老老实实坐着看星星了吗？”
　　叶青珪咧了咧嘴：“哼，真小气！”
　　“我算是领教了，难怪弥道长他们那么不放心你，千叮咛万嘱咐的，你真是堂堂天祁门元真派的大师兄吗？”
　　“怎么？不像吗？”
　　东方荣爵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嘟囔道：“别是我喝酒喝多了，中了什么妖术吧？莫非这都是幻觉？怎么能差别那么大呢？”
　　闻言，叶青珪也忽觉自己似乎对于眼前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太过亲近了些，一时高兴，完全失了分寸。
　　毕竟代表着名门正派的仙门风范，他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袍，清了清嗓子：“抱歉，是我逾矩了……东方大人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不自觉地把你当成了他，有点放肆了些，还望大人莫要同我计较……”
　　见他恢复之前的模样，东方荣爵反而有点别扭了。
　　“故人？”
　　“是，初见你，就觉得你很像他，不只是你们相似的外貌，一样眉眼凌厉，棱角分明，霸气巍然，还有身上散发的气质，那种千军万马之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猛，那么牢靠，让人无比信任。尤其是一样的身形高大健硕，有着很宽厚的肩膀，我自小是在他背上长大的……”
　　叶青珪陷入了回忆里，已故去的二师兄韩术，背着他四处游方，和其他师兄弟们一起历经无数刀山火海，魔沼鬼蜮的片片过往……
　　“那，他现在呢？”
　　“不知道，五年前他不辞而别，消失无踪，至今也没有任何有关他的一丁点消息……”
　　“五年前……”
　　东方荣爵想了想，五年前他正随父帅征战北疆。
　　“你很想他？”东方问道。
　　“是——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问问他……以前，我有任何问题，他总能帮我解答的。有我这么听话的一个师弟，他竟然忍心撇下我自己一个人走了……把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丢给了我……可我根本不是个扛得起这般重任的料……”
　　东方荣爵仰面而躺，他一向不擅长安慰人，不知道如何宽慰他。
　　两人静默了片刻，东方荣爵忍不住问道：“我听邹道长说，你们过两天就要离开此地，回天祁山是吗？”
　　“对！”
　　“天祁山，在哪里？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这片千里草原的更北边，翻过那座闻名天下的雪域高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外天，山外山之界，世间仅存的聚灵宝地，那座四灵圣地就是天祁山。”
　　“如果……我说如果，我也想专心修道，现在入门，可还来得及？”
　　叶青珪望向他漆黑双眸，问道：“你为什么要修道？”

　　“大司掌，您是为什么入道的呢？”
　　古法抬头，他想了许久，缓缓说道：“为什么呢？……似乎，都快忘了……最初，只是为了一句承诺，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