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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孤注的劫(上) ...

  •   “My neighbours think I\'m crazy, but they don\'t understand, you\'re all I have.”
      (“我的邻居认为我是疯子。但他们不懂,你是我的一切。”)
      ——Bruno Mars “Talking to the moon”

      联合国驻塞内加尔办公室,十层,大会议室。

      霍铭非特意租了霍明德办公室同一栋楼的会议室来开新闻发布会,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挑衅——他要继父身败名裂还不够,最好把当场气进医院,也算赐其善终。

      媒体记者早已把通往大会议室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每当有中国面孔的工作人员经过,就会激起一连串咔嚓咔嚓的闪光灯。

      记者中甚至有几个临时从巴黎、伦敦、布鲁塞尔飞来的财经记者,抓住每一个看起来懂英文的人焦急地问:“你认为今天的发布会后,霍氏科技的股价是会大涨还是大跌?”

      要么大涨,要么大跌,没有中间选项。

      霍氏集团的命运在今天的发布会上将会板上钉钉。

      而押注或是做空了霍氏集团的基金经理人们,也正双手合十,祈祷上天的垂怜。是生是死,上亿美金的投入,一小时后都会尘埃落定。

      “据说霍氏集团掌门人的二儿子、锐安分公司的法人代表霍铭非先生会主持这场无人车事故调查结果的公开发布会,并且同步向全球直播!”

      “发布会结束时刚好赶上纳斯达克开盘!这位霍先生可真会选时间啊!”

      “你想什么呢?这位可是未来霍氏的掌门人!他的哪一个安排不是精心设计的?”

      “不是说霍氏会由霍明德大儿子来继承吗?难道这两位继承人之间先打起来了?”

      “无人车事故不是个意外吗?难道他们还调查出了什么别的结果?”

      “听说撞死的是个中国工人,可太倒霉了!”

      “穷人就是这么可怜啊!活着给有钱人当牛做马,死了还要被继承人当武器互相攻击!”

      记者们众说纷纭,又对霍氏集团具体要发布的内容摸不着头脑,便只得纷纷挤到前排,占领最佳座位,好捞到提问机会。

      霍铭非提前安排我穿上联合国工作人员的服装,坐在房间最后排不起眼的位置,假装我只是在下午茶歇里因路过会议室而好奇进来看看的联合国白领。

      这样一来,我既能听完整场发布会,又不会惹人注意、招上什么危险。

      霍明德此刻大约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们不得不防。

      “吱呀”一声,会议室的后门缓缓打开。

      以霍铭非为首的霍氏集团代表开始入场。

      霍铭非里头穿了件亮绸面的白衬衣,外头罩了件低调的暗蓝色灯芯绒西服。西服的材质复古而温暖,袖口处则是我亲自为他别上的玫瑰袖扣。他有棱有角的面孔在会议室聚光灯下如雕刻般轮廓分明,薄厚适中的嘴唇漾着被万人注视却仍旧怡然自若的沉着。

      他走进会场时目不斜视、睥睨众生的样子,真如神明临世。

      这下记者手里的相机拍得更欢了。还有什么比豪门家族狗血、上市公司秘辛,外加形象足以出镜好莱坞的少年继承人更值得登报的新闻呢?

      霍铭非落座,他的保镖立刻递上自带的矿泉水。

      他为防霍明德,现在连外头的水都不敢喝了。

      记者们见霍铭非已经落座,助理开始调试麦克风了,便也纷纷将手机调成静音,抱着笔记本电脑坐了下来。

      谁知这时霍铭非接起一个电话,皱眉听了几句,竟然给助理打了个手势,让他暂停会议。

      霍铭非撂下了一整个会场的人,跟自己的保镖说了句话,便转身去了会议室的后台。

      是谁这么重要?能让霍铭非抛下水到渠成的发布会?还是说,有人在电话里对霍铭非说了什么……

      记者们也不着急,只以为这是上市公司开新闻发布会常见的路数——到了最后一刻还要确认信息的准确性。

      因为对于上市公司来说,任何披露给外界的信息都有可能引发市场震荡。一旦搞砸,一天之内跌掉几十亿身家、害得无数基金经理家破人亡、甚至自己从此以后也再难翻身的例子,比比皆是。

      况且霍铭非也没离开会议室,只是去了后台。在发布会眼看着准备就绪的节骨眼,他难道还能临时落跑不成?

      记者们纷纷打开手机,或是跟同事闲聊,甚至还有人扒起了霍铭非衣服的牌子。

      可我却下意识地感觉不对劲。

      我立刻起身,弯腰尽量不引起注意地绕到后台入口处,却被霍铭非的保镖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霍总在里头谈事,您现在不能进去。”

      “我是他朋友!”我仰头看着那身材壮硕的保镖,指指自己的脸,“我是他在圣莫妮卡学院的同学!我们在临海礼堂见过的,当时是计算机视觉课的展示日,你开了一辆加长黑车,来接霍铭非下学。噢,他那天还坐轮椅呢!”

      保镖捏了捏太阳穴,终于想起我来了:“您姓夏?夏……夏橙先生?”

      我狂点头:“是我!我跟霍铭非是一头的,快让我进去吧!”

      那保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霍总特意叮嘱了,如果夏橙先生找过来,就给您这个。”

      那是一张机票。

      从达喀尔经巴黎转机到拉斯维加斯。起飞时间是一小时后。

      兜这么大一圈,还特意降落在拉斯维加斯而不是洛杉矶,就是为了让霍明德追查不到我。

      “霍铭非在跟谁谈事?他什么时候走?!”

      见那保镖绷着个脸如门神般不说话,我便踮脚猛拍霍铭非所在的后台大门。

      “霍铭非!”

      “霍铭非你出来好好说!”

      那保镖立刻冲上来捂住我的嘴,还把我往外拽,目光满是恳切道:“霍总让您先走。”

      是直到这时,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事情可能不像我以为的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能解决,为什么在阿姆斯特丹机场,霍铭非会把脸藏在蓝色电话亭的大帽子里,用那般庄重、甚至略带遗憾的口吻对我说那句话呢?

      ————“如果我死了,装作不认识我。”

      我的心脏霎时间开始狂跳,剧烈上涌的血流冲得我失去理智。我已经失去了爸爸,我不能再失去霍铭非。

      我一把扯过机票,当着那门神保镖的面把那张薄薄的纸撕成两半:“告诉霍铭非,要么两个人走,要么一个都不走。”

      我知道霍铭非这是打定主意不让我知道会议室里发生的事了,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转头拔腿就跑,留那保镖在身后困惑地呆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我是要跑到对面居民楼的楼顶。

      这间会议室的朝向刚好和霍明德办公室的朝向一致。当时,霍铭非就藏在对面居民楼晾衣杆后面,用望远镜查看我在窗边打的手势信号。

      我一口气跑到居民楼里,又一口气爬上十层。通往楼顶天台的锁是坏的,估计是霍铭非弄坏的,还没来得及修好。

      我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一步步挪到天台尽头,然后把手机相机打开,放大十杯,举过头顶录了一段像。

      等我把手机拿回来,靠在墙边,颤抖着点开播放键时,我的呼吸都停止了。

      画面里跟霍铭非激烈争吵的,不是他哥霍明德,而是他父亲霍志。

      我盯着手机屏幕里,霍志在咆哮了一阵后,从保镖手里要来一把枪,指着霍铭非的额头。

      而霍铭非纹丝不动,没有退让。

      我几乎要把手机攥碎。

      我再也忍不住了,跑到晾衣杆上摘下一条新洗干净的白色床单,然后用地上捡的碎玻璃划破我的手心。

      一阵钻心地痛,然后是鲜红的血争先恐后涌出,滴滴答答,染红了白色床单。

      我沾着那血在床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夏橙,然后是我的手机号码。

      我高举床单,爬上了天台外沿,任由达喀尔海滨刺骨的寒风,将我吹透。

      我打量着对面的反应。

      果然,有穿脏兮兮夹克的小马仔看见了我。那人拍了拍霍志。半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中国号码。

      “喂?”

      “夏橙,你放过我儿子,什么条件,随便开。”霍志冷冰冰地开口。

      霍志口中的“儿子”只有一个,不是霍铭非,而是这次闯下大祸、害死我爸的霍明德。

      霍志打这通电话,是要我不再追究我爸的死因,好让媒体放过他“儿子”,让他的“好儿子”可以继续继承他的商业帝国、前途无忧。

      我隔着窗户看到霍志把手机开了功放,扔在茶几上,而他手里的枪依旧指着霍铭非的额头。

      被抢指着的霍铭非居然挺直了脊背对电话听筒抢白道:“别听他的!夏橙你给我快滚!这里没你的事了!尾款我都已经打给你了!”

      他故意提到尾款,是想迷惑霍志,让他以为我是为了钱才和霍铭非站在一头的。

      这样霍志不会对我赶尽杀绝,而是会给我一笔封口费,了结此事。

      果然,霍志听完便立刻冷冷说道:“他给你多少钱,我翻五倍。夏橙,我比你多活半辈子,听我一句劝,别把人逼上绝路。我现在还是跟你好好说话的,如果你听不进去……那我大可以让你们两个今天一块葬在达喀尔!”

      他扣下了枪的保险拴。

      现在只需要扣动扳机,他就可以轻易要了霍铭非的命,或是我的命。

      我正要开口,却听霍铭非的声音骤然软了下来,带着些急促的呼吸,显得脆弱而不堪一击:“霍志……我听你的。我……知道错了。”

      霍铭非单膝跪地。

      然后他费力地在枪口下歪着头,盯着将他抚养长大的那个男人:“霍志,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只要你今天放我走,让我现在杀了他都行。对!我杀了他就没有证人了!”

      霍铭非说完,电话两边均是沉默了一阵。

      我的手心依然在流血,只是痛感慢慢变得迟钝了。我听着耳边猎猎风声,闻到大西洋带着腥味的海风。

      往前一步,我就会坠落十层高楼。

      往后一步,对面会将我开枪打死。

      我知道跑也没用。

      电视剧里那种边跑边躲子弹、英雄救美后还能逃出生天的超级英雄,都是编剧们脑洞大开。我小时候曾在奶奶家的小巷里看过警察抓毒贩,那一枪打过去便是碗大的窟窿,人还来不及哀嚎半声,便已经一命呜呼。

      我只好把双手高举过头顶,最后一次徒劳地示意投降,求对面大发慈悲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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