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迷惑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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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来到一栋土木所建的破旧房屋，砖瓦成檐，上铺厚实的茅草。美代走在前面，抬手拂开垂帘，几人踩着门前平展的大石头进了碎石子造就的小院。
一进去就见两个小孩围着水渠型的半月竹子，手执筷箸，兴致勃勃地吵嚷争抢，稚嫩的笑声不绝于耳。
“好过分！素面都被你抢走啦。”
“你笨。”
他们是给玉藻穿过衣裳就离开了的孩子。小女孩碗里盛满素面，表情平淡飞快嗦进嘴里，咕嘟咽下。小男孩目瞪口呆，流着口水反应过来去抢她的碗。
……
佐藤婆婆对俩毛孩子轻哼一声，却也没多苛责。玉藻被鲜活的生命牵动目光——微微一笑而不自知。
小女孩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看起来怯生生的，小男孩对她做了个鬼脸。
玉藻被佐藤婆婆攥紧手指，带进大堂。
门帘垂下，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七个人分成两排，他们身披麻布斗篷，垂首静坐在桌前，不同年龄段的人躬身垂头：“请玉藻前大人上座。”
玉藻像受到某种吸引，缓缓走到主位，好像多少年前，她也是这样做的。
漆黑发丝落在指尖，她面向身披麻袍的众人，眼底波光粼粼，人们将头垂得更低。
“为何把我从沉睡之中叫醒。”柔和嗓音爱抚过人们耳朵。
一个头发全白的妇人捏紧了衣料，毕恭毕敬伏身：“玉藻前大人，请不要抛下我们。”
妇人原本盯着她的下巴看，壮着胆子偷偷往上瞟，还没看到，佐藤婆婆轻咳一声。
意识到唐突，妇人连忙诚惶诚恐说道：“九百五十三年了……您都没有苏醒的迹象，村子离了您日渐衰败，我们该怎么办呢……只好想办法使您提前复活。”
在玉藻断断续续的记忆里，村民们确实唤醒她不止一次，但都没真正的复活。
美代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般，从怀里取出一本被软布精心包裹的书籍，双手奉给玉藻。
泛黄书本被一层红布托着，大约有拇指那么厚，它是陈旧的，却格外干净。玉藻接到手里时，书中央的诡秘纹路缓缓流动，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汇聚成三个泣血大字——
《玉藻记》
玉藻看了美代一眼，翻动纸张，“这是什么？”
“我们看不懂。”美代看向书面古纹，“佐藤婆婆对照先人留下的笔记，勉强解读了让您复活的方法，我想它一定在等待您的降临。”
她用手指摩挲字迹，形体蜿蜒复杂，如今还有淡淡的墨香。
“它死后尸身不灭，化成巨石，形成咒物，散发出的咒力影响、咒杀了附近生灵。”
“村人惊惧难安，称之为‘杀生石’，屡屡请高人将其祓除，高人屡屡被其咒力所害。”
“携带、散发诅咒之力的可能造成危害的物品，称作咒物。”
玉藻表情不变地继续看下去，这些古字对于她而言，就像溶于骨血的东西。
“三百年后，来自御三家的■■■■将它破坏，杀生石飞散到日本各地。它的头颅碎成五块，身体碎成十块，腿脚碎成八块，尾巴碎成十五块……”
美代微微倾身，手指点在书页的最后两段：“佐藤婆婆破解的是这里。”
“单个尸块不会诞生意识，但尸块融合成完整的身体部位后，将诞生独立意识，不同的能力也会回归。”玉藻来回拨弄着页脚。
佐藤婆婆声音嘶哑道：“我们集齐头颅碎块，用您的一只眼睛作为媒介，终于让您活过来了……”
她刻意了避开尸块的说法。
玉藻没问仪式是怎么进行的，书上清清楚楚写着：献祭十个活人。
她金色透彻的眸子晃动，想再次确认自己在村民心中的地位：“我是谁？”
室内寂静无声，不过沉默没有持续太久，人们接二连三地伏身颂道——
“玉藻前大人，您是我们至高无上的神明！我们的庇护者，我们的光标，我们的希望！”
在人们的呼喊声中，书页的一排小字若隐若现。
“诅咒诞生自人类产生的负面感情，它们作为怪物与人共存。哪怕死亡，也会在百年后重现世间。”
“人类存在，负面感情存在，它们就永不消失。”
玉藻仰起了头，闭上双眼，像在享受众人的膜拜，实则在脑海里过了从苏醒到如今的所有画面。
胸膛里缺失了几块，空落落的。
世上有威胁人类性命的诅咒存在，自己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在百年前死亡，被百年后的村人集整头颅尸块，用献祭十个活人作为代价复活。
他们敬我为神明，这个事实早该知道了，还在困惑什么呢。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涌出，到底丢失了什么。
她没有说话，所有人都不敢动作。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披着神衣的玉藻睁开双眸，轻声询问。
白发妇人赶在大家之前匆匆答道，“我们恳请您留下，住在村子里。”
生怕被拒绝一样，她结结巴巴地补充：“您还可以看看，您以前居住过的旧址。”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到玉藻身上。
“江琦夫人说得对……”
“玉藻前大人！”
“留下！留下！”
他们不再害怕，不再恐慌，神情狂热等待着她的首肯。
玉藻和这一双双眼睛对视，缓缓点头。
村民们纷纷扯出笑容……
会议结束后，美代跟着佐藤婆婆，和佐藤村长并行离开小院。
路的两侧草木丛生，蓊蓊郁郁，三人踩在人脚走出的土地上。
美代的小高跟有点脏了，她用手拽了拽麻布斗篷，看一眼沉默的村长，再看向矮小的佐藤婆婆，主动打破寂静，说出埋在心底很久的疑惑。
“婆婆……您眼里的玉藻前大人，是什么样子？”
佐藤婆婆冷哼一声，又变回了刁钻的小老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美代不吭声。
佐藤婆婆又迈着小腿走了会儿，见她没说话，才带着喘叹气。
“我们只需要知道，她是玉藻前大人……那个、那个拯救我们的神明回来了。”
美代规规矩矩哎一声，说知道了，转而谈到另一件事。
“江崎夫人最近不太正常，十个供品里，可有三个是她的熟人，还有一个是她的孩子。”
一直跟在两人身边没说话的佐藤村长皱起眉毛：“抽签决定的事，大家都见证了它的公平。我找人再跟江琦说说……”
“那两个，两个臭丫头都看好了吗。”佐藤婆婆在一旁咕哝。
佐藤村长的脚步猛地停住，瞳孔紧缩。
糟了！
“事态紧急，还没来得及安排……”
佐藤婆婆眼睛瞪大：“还不快去！”
没人应答她，美代跟佐藤村长匆匆跑远，嘈杂的脚印交错，林子里传来几只乌鸦的叫声。
这两个丫头有魔鬼赐予的恶毒法术，多次伤害村民，这次恭迎玉藻前大人复活，她还特意安排了人看守。
“菜菜子、美美子。哼，枷场家的人也是老糊涂了，学着旧贵族们的起名方式……还不是两个小怪物。”
佐藤婆婆狠狠拄拐，嘴里嘲讽着。
远离喧嚣的小院里。
玉藻抱膝蹲在地上，看着两个小孩用石头在泥地上画画，小女孩拿个尖锐石块，在小男孩的画上使劲打叉，问她。
“玉藻前大人，您有理想吗？”
用划痕勾造出的长发少女，脸已经被尖石割破，身体分裂，她两手牵着的两个小孩也被几乎抹平，失去原本模样。
玉藻出神地看着，轻声问道：“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让大家走出大山。”小女孩认真说道。
玉藻收回飘散的思绪，她的手指抵在唇边沉吟，稍微侧脸。一只乌鸦正停驻在篱笆上梳羽，像察觉到玉藻的注视展翅高飞，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冲往蓝天，突然僵硬坠地。
两个小孩都没注意到这个插曲。
“理想是指遥远的目标吗……我的理想是，成为自己。”
小男孩仰头看着她，塞给玉藻一颗琥珀似的硬糖，笑容灿烂：“玉藻前大人，这是很了不起的理想哦。”
玉藻用舌尖绕化，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她伸双手捏着男孩的脸颊扯扁，再松开，清淡的嗓音里有若隐若现的笑意。
“你们都知道一些什么故事，讲给我吧。”
小男孩搓搓自己柔软发红的脸蛋，坐倒在地上，翻转眼珠奶声奶气回忆着。
“我听婆婆念过……在村外，世界很大，有个神奇的地方，叫咒……咒术高专。他们好厉害——可婆婆不喜欢，说他们是亵渎神明大人的傻瓜。”
玉藻愣了下。
她站起身，看着小男孩微笑：“是佐藤婆婆会说出来的话。”
“玉藻前大人！我都没讲是佐藤婆婆，您就知道啦。”小男孩显得有点兴奋，他兴致勃勃地打算再说点什么，却突然停下。
“江崎奶奶。”小女孩纤细的声音响起。
从门口走进来的妇人头发全白，她朝后梳的头发很干净，脸上没有过多皱纹，双唇颜色艳丽，乍一看像三四十左右，时髦又张扬。
“玉藻前大人。”她有点拘谨地行礼，说，“给您添麻烦了，我来接孙子回家。”
小男孩像只燕子似的飞到她身边，双手抱住江崎夫人的腿嗲声撒娇，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喜中，“奶奶，玉藻前大人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哥哥。”
江崎夫人没察觉异常，弯下腰半搂着小男孩，和蔼道：“白，喜欢玉藻前大人的话，你有空可以多来陪他，但现在要回家了，知道吗？”
“好——玉藻前大人，真彩，再见！”
白乖巧地点头，盛开着灿烂笑颜辞别玉藻和远处的小女孩，赤足跑走了。
江崎夫人目送远去的孙子，发出一声埋怨的长叹，“也要和奶奶再见啊，白！”嘴上这么说着，她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没有一点不满。
玉藻的木屐拖沓在石子路上，披在她肩头的羽织轻轻摇晃，金色眸子熠熠生辉。
面对一步步走近的神明，江崎夫人垂下骄傲的头颅。
“你都知道一些什么故事，讲给我吧。”玉藻停在她眼前，轻声说着刚才对白说过的话，随后侧头补充，“真纪。”
诱人唇瓣在她眼前掀动，江崎夫人的眼珠剧烈震颤，神情一变，像在背诵某本书上记载的内容，平叙着——
“是您教我们知识，授予我们生存常识，您带来捕鱼的工具，柔软的布料……外来者的血液带来了诅咒，我们将其驱逐。”
“您乃救世主，与我们共同见证了村落繁荣。期间有普通的孩子诞生，也有‘怪物’降世，他们是不可饶恕的渎神者。”
“那个叫咒术高专的地方，聚集着各种各样的怪物……他们是诅咒，是可怕的厄运携带者！”
江崎夫人的声音逐渐变得凄厉，恐惧与憎恨在她眼底酝酿成风暴，细瘦的指头紧紧抠着地面石子。
“你累了，回去好好休息。”玉藻说道，她的反应依然平静。
目睹这一切的小女孩浑身不停颤抖，她看见冰冷的俊美少年走过去，提出问题，江崎夫人就像白似地立刻做了回答。她的反应甚至比白更严重，好像遭受了压制一样地向少年臣服。
这个少年是他们的——玉藻前大人。
作为佐藤村长的女儿，佐藤婆婆的孙女，佐藤真彩知道的远超旁人。她无数次想告诉村民们，你们错了，大家都错了，玉藻前大人不是神明！
这些尝试均以各种各样的失败告终。
看起来不好招惹的少年走近她，露出漂亮微笑。
真彩忽然有一个想法。
“你有什么事要讲给我吗？”她听见少年神明问道。
“玉藻前大人，请让我告诉您……”
“村子里的人都病了，我渴望他们能够痊愈，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玉藻眯起眸子，把手放在小女孩的头顶，制止她剩下的言语。
“好孩子，其实事情很简单，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没有方向。你要做的，就是听从自己内心。”
“失败并不可怕。”
真彩从不安中定神，低头复读玉藻的话。
“失败并不可怕……可，奶奶说过，不计后果的行动太莽撞。”
听着女孩小大人的语气，玉藻眼尾轻垂，“所以，你要想清楚，自己有勇气面对后果吗？没有的话，就不要做这件事。”
她还想说点什么道理，看见真彩迷茫的眼神后，凉薄唇片一牵。
“真彩，怕死吗？”
玉藻决定远离这些理论，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太过难以想象。给真彩出主意不如直接带她投入体验，让这个懵懂鲜活的生命——见识烟火。
不过现在，该入睡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迷惑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