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复活 ...
-
“佐藤婆婆，我们真的能复活玉藻前大人吗？”
美代看向河对岸准备祭台的村民们，面色不安。
佐藤婆婆小小的个子佝偻着，用枯树皮一样的手拽回衣裳，声音含糊，像有东西卡在喉咙眼不上不下：
“加上玉藻前大人的眼睛，这次复活仪式一定成功。”说着，便吃力地抱起木盆，差点把脑袋栽到地上，背脊像座小山。
美代连忙扶了一下，却被她不领情地推开，佐藤婆婆在村子里举足轻重，美代没过多计较，抱起锤洗好的衣裳跟上。
“牺牲村里那么多人，换来一颗眼珠，值得吗？要是被咒术高专察觉……”
“他们是一群亵渎神灵的俗人！玉藻前大人会重新带领村子走向辉煌，我们需要它的智慧。”佐藤婆婆冷笑一声。
“为什么不依靠自己的智慧？”美代停下来。
佐藤婆婆蹒跚的步伐好像快了一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婆婆，我帮您。”美代重新往前跟着。
“死丫头！”佐藤婆婆卯足劲往前走，美代亦步亦趋，两人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河水先是泛起涟漪，接着波涛翻涌，掀起激烈的水浪，漩涡中猛地喷出一片长方小石碑。
锵！
石碑砸落到泥泞的河边，飞快从四面八方蔓延来的黑雾把它包裹、吞噬。石碑在密不透光的漆黑中闪出金光！上刻三个中字——
玉藻前。
……
心酸，后悔，耻辱……人所产生的负面感情化为诅咒潜伏在生活中。
诅咒是世间蔓延的祸根，最坏的情况，将致人死亡。
并且，诅咒只能靠诅咒祓除。
披头散发的青年坐在无尽白光之中，纤细的身体套着白色短衫，他的脸被阴影覆盖，隐约看见在柔顺的头发里，佛祖般的耳垂上嵌着圆钉。
“夏油。”漆黑的人形用双手托起他的下巴。
“诅咒也能托梦吗。”青年看向人影的眼神冷漠到不可思议，像已经厌倦了一切，语气平淡地请求，“别再来了。”
浓稠的黑暗缠上他的身体，人形贴到青年耳边，呢声细语，“我要不来，你怎么实现理想化的大义？”
“带我走，我教你掌控诅咒……征服咒灵……”
它的声音中，既透着鬼怪的蛊惑，又能让人感觉到不输亲人的温柔关切。
被唤作夏油的青年眼睛微睁，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人影立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夏油杰企图寻找人影的眼睛分辨真假，嘴角带笑，话里三分嘲弄、七分不信：“我五岁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梦里，从模糊，到化为实体，再到现在频繁的沟通，是因为‘灾难将至’吗？”
人影消失无踪，空灵的声音像小孩，像男人，像女人，又像老人，是无数种声音的结合。
“是的，我要救你。”
夏油杰在教室的课桌上醒来，他抬头看向窗外，无数阴沉咒力正往某一处聚集，乍看好像乌云压迫天际。
“就算是特级咒灵，也会成为其它咒灵的食谱。诅们咒发了疯地追求实力，包括吞食更强大的存在。”
“大张旗鼓的诞生，惹来危险注视是迟早的事。活着等我去见你吧……”
……
“乌云”之下。
许多奇形怪状的咒灵从四面八方赶到，它们聚集在山巅，大多身材扭曲、面孔狰狞。不堪入目的怪物里，有个脑袋像活火山的咒灵，它直盯山谷方向。
“哼……又一个强劲的对手，终于诞生了。”
山谷内。
只有一点光的地下密室，汇聚着三个人，分别是佝偻的老婆子、美丽的红发女人、年轻结实的中年男人。他们站在三个方向，中间放着一张木床，床头摆着一尊神龛，那一点光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三人身披麻布斗篷，目不转睛盯着中心之人，专注而火热。
床上躺着一位浑身散发圣光，美丽绝伦的少女，她似享受着神明的所有宠爱，每一寸都完美无瑕。一缕缕乌黑发丝垂落到地面，静静沉睡着，不知外界的人们已被彻底吸引。
少女不像个人，更像鬼斧神工的精美雕刻品。
但凡见过她的，即晓世间至美。
老婆子颤栗，中年男人惊诧，红发女人沉默。
少女睁开漩涡状的金色眼睛，像黑洞一样诱惑着人不断深入，三人垂低脑袋。
佐藤婆婆猛地扑倒在地，打破寂静，她叩首膜拜，高声赞美。
“您乃山村拯救主。”美代和中年男人同叹。
“玉藻之辉恩降于世，指引吾等归途。”
微风挽起玉藻的软发，烛光晃动，四道影子一黑，谁都没发现消弭在身下的异端——第五道影子。
“智灵之体，混沌之初……祈求您的眷顾，祈求您的现身，解吾等灵魂之苦！”
神龛上黑雾袅袅，三人唱诵的圣音在密室回荡，不知疲倦地唤着，唤着。
“玉藻前大人！”在佐藤婆婆嘶喊声之下，玉藻双足落地。
老太太已经激动到要泪流满面，颤声连唤：“玉藻前大人。”
她的金眸不带一丝情绪，在这方领地环视一圈，停在光源处。
神龛。
它透出灼目的白光，睥睨周遭一切。
玉藻指尖和神龛之间连满金线，她能感觉到，自己该与另一端所系之物同在。
就像……夏油给她的感觉。
“归来！”泠泠之音响起。
玉藻手腕一抖，圆石“唰”地顺着金线落到掌心——这是个雕刻着竖瞳，栩栩如生的眼珠。
心脏一紧，无数声音在她脑海回荡！
浑身血液沸腾着、翻滚着，吃掉它！吃掉它！
玉藻蓦一抬手。
把圆石抵进喉咙，它入口柔软，咒力汁水般炸开，和自身产生奇妙的融合。
咕嘟。
眼底闪过妖异的金光，整个世界都颠覆以往所知，浓稠咒力铺天盖地，吞噬着每一寸空气。
玉藻转了一下眼睛，变得鲜活生动：“你们受累了。”
“不累，不累！”佐藤婆婆激动得模糊了一双老眼。
她如最凶恶的兽，又像最圣洁的神，她的声音克制、空灵且温柔，惹人着迷。
它最初，只是一颗化石似的无面头颅。
美代惊骇无比，玉藻的脸和她旧识几乎一模一样，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熟悉感、陌生感侵袭了她。
夏油也快从咒术高专毕业了吧。
美代尝试胡思乱想来减轻脑子里的恐惧——村民的非正常死亡、失踪的人数，平均每年都在20以上。
其中大部分都是被人类溢出的负面感情，即“诅咒”所害。
她真的是神明吗？美代沦陷进一片金色海洋。
最危险诅咒！复活！
三人痴痴看着这位属于他们的神明。
神也在审视着三人。
摇甩鼻涕爬树摘枣的佐藤弘治，冰冷执拗的佐藤千叶，和她身为虚无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玉藻醒于六十年前，以灵魂的姿态旁观村民们生老病死。
弘治变成沉默寡言的中年村长，千叶本就娇小的身子更加佝偻。
美代是近期才来到这里的女人，她很快被所有人信赖。
玉藻轻轻叹息。
男女老少，三人身上遍布被诅咒侵蚀的黑斑——佐藤千叶身上尤其严重，她对玉藻露出皱巴巴的笑容。
佐藤千叶颤巍巍取来一件白褥袢中衣给玉藻穿，遮上完美躯体。
玉藻很轻微的眯了一下眼。
佐藤婆婆脸皮耷拉，哄劝孩子般放缓刻薄声调。
“此举为维护您的尊严，玉藻前大人。”
玉藻穿上尊严，看向仍在错愕的佐藤村长：“你呢，小弘治，我脸上有什么好看的？”
“不…不……没什么。”佐藤村长本想遮掩，但对上金色的眸子，不由坦诚道，“您很迷人，但可惜，是个女人……”
“混账东西！”佐藤婆婆登时恼火，高举的拐杖被轻拦下来，玉藻眼里不掺一点杂质。
“别这样。”
佐藤婆婆放下拐杖，恨恨地对亲儿子说道，“老婆子告诉你，她醒来的这一刻，就是人！”
这时，玉藻已经被美代穿上长褥袢，系好了白净腰带。
她望向佐藤村长，很轻的笑了，“你的欲望就是女人。”
所以，你只能看到女人。
佐藤婆婆压着火气，狠狠剜了佐藤村长一眼，“请让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服侍您。”
被母亲瞪了的佐藤村长跪下，膝行到玉藻脚边，帮她提上白袜，穿戴木屐。
“这是您的权威。”佐藤婆婆道。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玉藻注视脚下的权威。
“您能活过来，就是天大的喜事！”
“您是神明，您的存在，就赋予了一切意义！”佐藤村长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沉稳的声音稍显激动。
玉藻手指按压床板，她早在苏醒时，就已经失去众多记忆，徘徊至今也没有得到合理解释。
佐藤母子的执着，不是她能够理解的范畴。
美代专心致志给她罩上长着小袖，玉藻肩头一暖，暂时放松心弦。
只听嘎吱一响，木门打开，外面站着两个一声不吭的孩子。
小女孩脸色漠然，小男孩好奇地东张西望，也不害怕。
佐藤婆婆对孩子们低斥一声：“不准失礼，快参拜玉藻前大人。”
玉藻不觉得‘失礼’，但没在这时提出。
小男孩又快又端正跪坐到她床边，小女孩安静地紧随其后，不忘带上木门。
“玉藻前大人，恭喜您重返人世。”
两个孩子伸小手给她披上纹付羽织，玉藻就像一尊神像雕塑配合着。
她看见黑色羽织背后印染了一只简化狐首，两个孩子的手背均呈现出黑斑，同样受到诅咒腐蚀。
到这里，孩子们的使命完成了。小男孩出门前欢快地对玉藻摆手，小女孩则跪在门口，向她叩头行礼。
“您将行于人世，玉藻前大人。”
佐藤婆婆很满意孩子们的表现，像好久没有柔和笑过，她努力抽搐了下脸皮：“您九百年前受伤沉睡，刚刚复活。”
事实上，玉藻在六十年前已经苏醒了，带着她残缺的记忆。
年头乍一想很是唬人，可她大半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因为离不开村子的地缚，通常游荡三五天，就会疲惫地失去意识。
“别怕。”佐藤婆婆安慰道，玉藻不知道她何来的自信，“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
她接着顿了一下：“您，认得我吗？和我唯一的儿子……叫，叫……”嘴唇张合半天，也没叫出口。
佐藤村长无奈补充，“弘治。”
“我当然知道。”佐藤婆婆嘴硬了一句，指向红色短发的女人：“这丫头叫美代，她会负责侍奉您的生活起居。”
美代对玉藻点头笑笑。
玉藻颔首，弯腰抚上佐藤婆婆皱纹横生的脸，试图动用当时牵引眼球的咒力，“认得，你辛苦了。”
被她触碰的黑斑没一点消退迹象，就像刻进骨肉里。
佐藤婆婆嗓音嘶哑，变亮的眼里充满神采，“不苦！大家都在期盼您的归来，玉藻前大人，我们出去吧。”
玉藻应和着佐藤婆婆，随手一抖，将神龛上浓郁的黑雾顺指尖卷走，痴缠几人的诅咒也消失不见。
黑斑不受她的影响。
难道被诅咒侵蚀之后，无法挽救麽？
玉藻觉得，倘若她能找回失去的东西，咒力的影响或许会更强。
玉藻跟着佐藤婆婆，几人来到坑坑洼洼的木梯前，梯子有些地方已经毛躁起刺，有些作为踩踏的木头也已松动。
“我上去接玉藻前大人。”佐藤村长主动提出搭把手。
佐藤婆婆：“快……别废话，让玉藻前大人久等！”
玉藻对上佐藤婆婆殷勤的目光，缓缓别开脸。
你刚才分明想说快滚上去吧！美代垂下眼无声吐槽。
佐藤村长身手矫健，眨眼之间就到了通口。他俯身叉开双腿，一只手按着膝盖准备接应。
示范很简短，玉藻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了如何攀爬木梯。
“我可以。”她拒绝帮助，在三人目光下用双手抓紧木梯。
行于人间第一步，学习如何攀爬梯子！
玉藻失败了。
她一步一踩，在到第四节的时候踩脱，跌落下去的时候被美代抱住。
“我会为您保密的。”眼前很快被光明覆盖，美代在她颈侧眨眼。
“您放宽心。”佐藤母子发誓。
“……”
翠绿高山围绕，无数花卉争妍斗艳，延伸到天际，自然生长的嫩草在微风下拂动。远处的村民甩鞭赶牛，弯腰玩泥巴的小孩沾得浑身都是，嬉笑着被大人追着打。
被美代带到地面，玉藻还没缓过来神，美代给她仔细地蒙上斗篷，系好带子。
“走吧，玉藻前大人。”佐藤婆婆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复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