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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除夕夜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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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很快地,学校补完课,就放假了。
赵恒宇打电话给母亲说他在父亲家过年,给父亲打电话说他在母亲家过年。所以他现在还在租的房子里。
他难得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八卦新闻吸引他的注意力,“马克龙总统和大他二十四岁的妻子”。他不是爱看八卦的人,对政治家的辛秘也没有兴趣,但是他现在心里想着陈瑾。
他正看着的时候,电话响了,王策打来的。
“喂,今天出去玩不?”王策问。
“哪里?”
“曲江大悦城,走不?”
“走。”
男生好像永远会用最简单的办法去处理事情。他们四句话就约好了到那里去玩。
大悦城负一层的肯德基里,王策奋力地啃着一个鸡腿。
“策,我想跟一个人表白。”赵恒宇说。
“谁呀,李欣钰吗,我看她对你好像有点儿意思。”王策吃着鸡腿,声音很模糊。
“不是,我不喜欢她。”赵恒宇说。
“那你喜欢谁?”王策放下手里的鸡腿,伸手取桌子上的可乐。
赵恒宇停顿了一下,看着王策把吸管放到嘴里,感受气泡在口腔里变化。
“陈瑾。”
赵恒宇说得很自然,仿佛不是在说老师,而是他们的同学。
王策一口可乐喷出来,引得旁边的顾客对他注目。他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你疯了!”王策说。
“我没疯,我认真的。”赵恒宇仿佛料到了一样,淡定地拿薯条沾着番茄酱。
王策:“她有家庭的吧。”
赵恒宇:“我知道,但我只是想表白,没什么所求的。”
“我想告诉她我喜欢她,我希望她知道。”
“兄弟,哥敬你是条汉子。”王策故意说得很有江湖气,拿着可乐和他碰杯。
赵恒宇过年的时候动了一下心思。
赵恒宇父母早年离婚,各自又有了家庭,他给母亲打电话说在父亲家过年,给父亲打电话说在母亲家过年,所以大年三十晚上的时候,赵恒宇一个人在家过年。
电视上放着春晚,其实也没有看,但他喜欢那个声音,热热闹闹的。
赵恒宇手上捧着本书,《极简宇宙史》,他已经看完了,但是忍不住再翻翻。
整本书都在用通俗的方式介绍宇宙,但是书的后记里,作者写下这样一段话,“如果那些声名显赫的科学家们愿意将他们的才智与刻苦,还有那些给他们带来成功的运气,用在其他任何一个商业领域,都能获得更大,更令人羡慕的成就,他们唯一失去的就是那种揭开自然之谜的兴奋,你愿不愿意,为了这种短暂的兴奋,付出一生的代价?”
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心中有一种不可抑止,难以名状的冲动,迫使他穿上衣服,换好鞋子,走出家门。
等电梯的时候,他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咚——咚——两声沉重的的敲门声在空荡的楼道内响起。
陈瑾家的大门被叩响,开门,陈瑾看到赵恒宇。
陈瑾有一点错愕,她没有想到会是赵恒宇。
赵恒宇有一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他现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老师,我...我.....新年快乐。”赵恒宇唯一可以想到的话。
“你不跟家人过年的吗?”陈瑾淡淡的语调,“算了,你先进来吧。”
她弯下腰,去鞋柜里给赵恒宇拿拖鞋。
家里很暖,陈瑾光着脚,穿着一条黑色的吊带长裙,衬着她的腰身,赵恒宇看得脸上一红,把头扭到别的地方。
一天前
“我不想折腾了,锦程,我想在家里待着。”陈瑾坐在餐桌边,穿着一样的吊带长裙,手里夹着香烟。
刘锦程叫她和自己一起去国外过年,他们夫妇两个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国内过过年了,但是这一次,陈瑾不想去。每一次,他都会带着她去见他生意上的伙伴,她像精美的艺术品,被刘锦程拿给别人展示。
“我想不通,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刘锦程很不耐烦地说。
“这几年你都是这个样子,谁欠着你了?”
刘锦程还在说,这场争吵最开始的目的是想让陈瑾和他去国外,但现在却演化为跟陈瑾找茬吵架。而陈瑾永远都不应他的茬,每一次吵架,陈瑾都是这样。烟抽完了,她就坐在那里。
刘锦程突然走到陈瑾的身边,拽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推到桌子上,粗暴地把她的裙子撩到大腿。陈瑾开始挣扎,刘锦程反手甩了陈瑾一耳光。
“妈的,臭婊子,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装什么装!”刘锦程仿佛泄愤一样,顶进去。
陈瑾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下身剧痛。
她盯着餐桌上面美丽的水晶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愤怒,痛苦,屈辱,这些本该出现的情绪都没有。安安静静的,而脑子里出来一个的念想,一个从来没有这么渴求过的念想。
过往那些不可逃开的命运,她一概接受,而现在,她想逃。
她要逃跑了,在这个时刻,还有接下来的每一个时刻。
几分钟前
陈瑾拿着一杯温水放在床头,这个时候,门响了。赵恒宇站在外面,穿着深棕色的卫衣,带着一身寒气。
现在赵恒宇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橘子味的汽水。
“怎么回事?大过年的。”陈瑾问。赵恒宇坐在沙发上,陈瑾站着,这样有点儿像审讯。
“我父母在外地,回不来。”赵恒宇撒谎。
陈瑾挑了一下眉毛,表示自己根本不信。
“那,我给你父母打个电话。”
陈瑾去拿手机作势要拨打,赵恒宇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大跨步走到陈瑾跟前,一只手握住陈瑾拿着电话的手腕,他的手很大,把陈瑾的手腕圈住。
“老师。”赵恒宇带着哀求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丝撒娇的意味,叫了陈瑾一声老师。
陈瑾心软了。
“你得和我说实话,”陈瑾语重心长,“这样,我才能帮你。”
赵恒宇告诉陈瑾自己的父母各自已经有了家庭,过年他去哪里都不好,他没有家。
赵恒宇并没有这么惨,但是他为了让陈瑾收留他,给自己加了很多的苦情戏。
陈瑾愣了一会儿,思考着。她想着各种各样的后果,但最后脑子只有一个声音,来自她的心灵深处。
你自私一回吧,让他留下来,陪着你。
“你待在这里吧。”陈瑾说。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起过年。
陈瑾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赵恒宇在书房拿着那本《极简宇宙史》放到书架上,忍不住四处看,他不想遗漏每个角落。
在某个不被留意的角落里,露出一张相片背面的白色一角,他不应该乱动别人的东西,但忍不住弯腰捡起来,是一张照片,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它的主人应该并不珍重它。或许是掉在地上很久了,上面已经落满了灰。赵恒宇用手掌轻轻拂去尘埃,上面是陈瑾。她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好像是在爬山,那时她还很年轻,脸上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精致的妆容,笑得肆意爽朗,和现在克制低沉的气息截然不同。赵恒宇把相片擦干净后,小心地放在书桌上。从书房退出来。
陈瑾此刻站在露天阳台上抽烟,看着外面的夜晚,大概是因为过年,往日川流不息的马路这会儿空荡荡的,远远望去依然灯火辉煌,繁华似锦。
赵恒宇打开阳台门进来,推门的动静让陈瑾转过头去看他,赵恒宇站在陈瑾身旁想开口说话,陈瑾抢先一步。
“等一下,我把烟....”她说着,转身想要找烟灰缸。她不想当着学生的面抽烟。
赵恒宇看着才燃了一半的烟,轻轻握了一下陈瑾要去摁灭烟头的手腕。
“老师,我不介意。”赵恒宇低声说。
陈瑾停顿一下就收回了手,没有再去灭烟。
她背靠着栏杆,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慵懒美丽,细长的手指夹着香烟,赵恒宇站在她对面,两个人隔着白蒙蒙的烟雾对视。
烟雾里是不可言说的情意在暗流涌动,外面有烟花在天空绽放,在夜晚中照尽少年眼底的赤诚热烈。
陈瑾笑着侧脸把目光移向别处。只有同样真诚勇敢的人才能接住这样的目光。
“老师,我能不能...”赵恒宇犹豫地停顿,夜晚静谧,衬得他的声音异常清晰。
“抱抱你。”
一瞬间,有烟花爆炸在天空中,声音很大,大到赵恒宇听不见陈瑾说了什么。他只能看见陈瑾的目光,温柔又悲切。
他当她默许了。他赌她不会躲开。
而他赌赢了。
张开手臂,上前抱住陈瑾。陈瑾怕烫到他,把拿烟的手抬高了一点。
赵恒宇比陈瑾高出大半个头,他拥抱着陈瑾,闻到了雪松檀木和香烟的味道。
他少年时对女人的认识来自陈瑾,那样柔软,好像轻易就会逝去,但又异常坚韧,如同芦苇立于狂风。
拥抱永远不会结束,一瞬长于百年。
烟花停了,好像一切从繁华逐渐归于苍凉,从喧闹逐渐归于平静。
赵恒宇抱着陈瑾,在她耳边小声说
“老师,我好喜欢你。”他的脸埋在陈瑾肩上,声音闷闷的,像是撒娇,听着还有点儿委屈。
陈瑾一边感受着年轻的胸膛,一边在道德伦理中纠结,她想,自己死了之后,阎王问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不伦的事情,她要怎么说。
算了,反正已经在地狱里站着了。
“开车出去兜兜风吧。”陈瑾看着他说。
“嗯。”
陈瑾坐在车里热车,赵恒宇坐在副驾驶拉安全带。
两个人在车里坐着,没人说话,好像经过刚才的拥抱,现在都有点儿害羞。
“冷不冷?”陈瑾并不是在问他冷不冷,而是想打破这样的气氛。
“不冷,老师。”赵恒宇摇头,陈瑾还是上前伸手打开暖风。
赵恒宇发现陈瑾的手很漂亮,细长白皙,轻轻地拧着暖风的按钮。
“差不多了,走吧。”陈瑾发动车子。
陈瑾开得很快,在开到地下车库的陡坡的时候有一种很强的推背感,好像在坐赛车。
陈瑾驶在主路上,马路宽阔,万家灯火。
“开过车吗?”陈瑾问。
“啊?没有。”赵恒宇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他才成年几个月,而且还在上学。
“想试试吗?”陈瑾的手扶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但她的语气却极具诱惑力。
她还没有等赵恒宇说话,就把车在路边停住。
两个人相互换了位置。
“你看这里有个拉手,拉一下可以调节座椅。”陈瑾说。
赵恒宇高大,所以把座椅往后拉了一下。
陈瑾低头看着脚下的刹车和离合,给赵恒宇讲。
赵恒宇没有看着下面,而是看着陈瑾。看着陈瑾讲话,她说“离合开始要慢慢踩”和她在课堂上说“函数图要用五步标记法”很像,和她在课堂上的语气一样,淡淡的。
陈瑾感受到目光,抬头看向赵恒宇,挑了一下眉毛。
“我这么好看?”陈瑾笑着问。
“嗯。”他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又有些花痴地憨笑说:“老师你很好看。”
陈瑾轻轻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提醒他别走神了。
陈瑾讲完,就让赵恒宇开。
最开始赵恒宇起步的时候因为离合松得太快,熄了几次火。但后面越开越胆大。
车子开到六十码,他有些害怕,但陈瑾的手扶着方向盘,这又使他心安。不管什么时候,陈瑾好像都在一步一步引导着他。
“恒宇,我问你,如果我不再过这样的生活。”
“没有现在的车,也没有带落地窗的房子。”
“你,你们…”
她欲言又止,看向外面。
曲江大道上,陈瑾望见有一家餐厅还开着。
“要不要去吃点儿东西?”陈瑾问。
“嗯,好。”
赵恒宇把车子停到路边,换陈瑾来开。陈瑾很快开到餐厅的停车场。
一家日料店,里面的装修风格古朴雅致。陈瑾走在前面,赵恒宇乖乖地跟在她后面。
“真的时代不一样了,我十八岁的时候,路过这种餐厅,看都不敢看一眼。”陈瑾说。
陈瑾的十八岁,是天赋与苦难共存的岁月,她的家庭并不富裕,父亲需要在外面打工,但她足够聪明,也足够努力,她高考考得很好,这使她有机会去到大城市里。
那时候觉得未来一片明朗。她以为可以大展身手的时候,一切却戛然而止。
赵恒宇笑着说,“但你现在坐在这里了。”
陈瑾笑着摇了摇头。
“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先点菜吧,点你喜欢吃的就行。”陈瑾起身。
就剩服务员站在旁边。
“这是你姐姐吧,你们姐弟看起来感情真好。”服务员说,“我跟我弟弟总是打架。”
“啊,不是。”赵恒宇拖了长长的尾音,好像预感到下来的话有些混账,所以给人预留一个缓冲的时间。
“她是,我的爱人。”
赵恒宇带着一种他以前从不会有的,顽劣的笑容,看向服务员。
陈瑾从卫生间回来,看着他们。
“点完了吗?”陈瑾问。
“没有,等你回来点。”赵恒宇说。
“有年夜饭套餐二位需要吗?原价2988,现在打完折2688。”
“行,就来这个吧。”陈瑾说。
陈瑾的大手笔还有赵恒宇刚才的话让服务员暗自猜测他们的关系,富有且寂寞的女人,在外面找了年轻的情人。
菜一道道上来,三文鱼上面撒着金箔,陈瑾心中感叹,日料就是好赚钱。
赵恒宇看着这些,并不惊讶,他家境不差,但是一般他不会吃这样奢华的东西。
“恒宇,你有什么理想的大学吗?”这是从赵恒宇来陈瑾家后,她第一次提起关于学习的事情。
赵恒宇摇了摇头,“没有具体的大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成绩这么摇摆,但是我想去南方。”
南方,那里好像是一个理想国度的化身。
赵恒宇的话,让陈瑾有些愣神。
在她十八岁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世事难料。
“好啊,这很棒,你应该去外面看看。”陈瑾带着鼓励的眼神。
“但我的成绩…”
“你不要想太多,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到具体的科目里。”陈瑾说。
她知道高三后面比的是什么,不是天赋,不是努力,是心。
越到后面,心越稳的人胜算越大。
赵恒宇点点头。
“我还想待在老师身边,老师会留在这座城市吗?”
陈瑾没有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
“老师是哪个大学的呀?”赵恒宇想要了解陈瑾的过去。
“北京理工大学。”陈瑾说。
“为什么想要当老师呀?”赵恒宇问。
“我不想当老师,但是家里有些变故,所以就回来了,没想到就这样过了很多年。”陈瑾说得平平淡淡。
“没想到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赵恒宇总觉得这句话里有很多的沧桑和不甘心。
“老师…你不应该这样。”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婚姻,不值得你这样。
“老师不应该是这样。”赵恒宇静静地看着陈瑾。
你不应该是这样,因为我笃定你值得更好的,就像那天你坚定地看好我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