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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弥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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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幕,是妫苇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必了。
往来处去?十三娘呆呆想着这句话,正怔在原地,突然失声尖叫——妫苇和瑶琴一样,瞬间成灰散开。
十三娘伸手去拦,谁知触指处轻飘飘的一片灰过,一股难言的涩意涌上心头,她低头使劲搓了搓指尖,仿佛刚刚都是一场梦。而明月,陡然又尖叫出声:“燕十三!”
这…叫声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十三娘打了个冷颤,循声朝明月望过去,入目之处令她止不住瞬间变色,只见原本坍塌了大半的佛堂,剩下的半边忽然开始摇晃,十三娘一下站起来,反应过来一件事——妫苇死了,吴宫也要塌了。
十三娘僵了一刻,猛然抬头喊了一声:“阿柔快跑!”
她自己即刻冲上去搭上明月的胳膊,撑起人就要往外奔,正在此刻,轰隆一声巨响从后边传过来,十三娘不敢回头,灰尘就追着人袭了上来。
明月不敢全托在十三娘身上,脑子也突突直跳,脚比脑子走的更快,只不迭跟着十三娘,能走多远便是多远,可身后声音越来越近,两边建筑几乎以光速在往地下坍塌,来不及了。
原本宫墙外围所在突然下陷,两地之间起了天堑。
“往这边跳!”一个人声忽然穿风而过。
十三娘头也不抬,拼尽浑身的力气将明月循声送出吴宫,而她自己瞬间腾空,脚下失力,眼见就往下直坠。
一道灰色身影与明月侧身而过,反手推了一把明月上岸,自己受力追十三娘而去。
周朝不知何时来了巫山,见状急的大叫:“少城主!”
裂崖之下,十三娘的长发挡住视线,等她逆着光看清来人的时候,眼眶不由发烫:“少城主。”
是司马芜。
他刚刚情急之下,一手拿刀划山体而下,腾出的另一只手伸出的绳索捆住了十三娘,将她牢牢带回自己的臂内,
刀身因为摩擦过大发出火光,司马芜低下头,看见十三娘惊慌失措的一双眼。因为用力,此刻他额头迸出青筋,却还是朝十三娘笑了笑:“可还能引木?”
十三娘的泪光一闪而过,她心里清楚,若不是这片刻空隙,就算能引木也是无济于事,少城主又救了自己。
藤蔓忽起,将二人牢牢绑在一起落在平地上之后,十三娘这才发现来了好多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周朝,周护卫蹭的一下冲到司马芜跟前,还未开口,便被司马芜截断了话。
“那个姑娘呢?”司马芜问的是明月的下落。
周朝被问的后脑勺直发凉,才发现上来的人少了一个——明月不见了,和她一同不见的还有营地里的一匹快马。
好家伙,不仅自己走了,还捎了匹马,赔了夫人又折马的周护卫耷拉着脑袋,乖乖提灯给少城主打光。
天色已晚,幸亏先前下了雨,马蹄印还没被冲刷干净。司马芜的目光落在向西的马蹄上,湿润的泥土陷了进去,留了浅浅的一个坑。
应是回无妄山去了。
因妫苇已死,瑶琴梅娘连着崔玉容皆已伏诛,吴宫虽塌陷大半,可等地动之后,一切又以一种奇异的速度平静下来。营地就近扎在老松林入口,走过去不过一会,进了帐篷后众人有条不紊的安置下来,除了一个人——小张大夫。
原是这次他老爹也跟过来了,正负责照看少城主的药,张和鱼替伤员包扎小伤后收了药箱无所事事,跟在周朝后边小声问:“今晚是要宿在这边?”
周朝在老松林外围结了绳索,那绳索又轻又细,张和鱼伸着脖子张望,又问了一遍:“今晚真不回城啊?”
他自小习医,可生性胆小,怕黑怕鬼,此时拉着周朝的衣袖瑟瑟抖了两抖,周朝弯身仔细检查绳索,手边有事,没好气冲了张和鱼一声:“要回自己回去。”
张和鱼才不干,跟着周朝蹲下来:“好端端的生什么气?”他手快,摸了摸绳结上系的小铃铛,哗啦啦一片铃声响起,骇的他一跳,周朝恼了,一巴掌拍在张和鱼背上:“滚一边去。”
话音落地,颇是怨念地望了望亮了灯的营帐。
得,张和鱼算是明白了,他贱兮兮凑上去:“觉得少城主和燕姑娘更好了,心里不痛快?”他两手搭在脑袋后边,毫不在意地劝周朝:“这有什么不好受的,燕姑娘再能耐,吴宫的事结了,不还是得回家去,我算着不出这个月,哎不过,少城主会不会留人啊,少城主也不是留人的人啊,哎呀,我们少城主不会喜欢上燕姑娘了吧!”
什么事啊?周朝真是懒得再搭理张和鱼,咬牙送出一句:“你知道个屁!”
张和鱼挠挠头,顺着周朝的目光望过去:“那还能因为什么啊?”
而在这边,困的周朝心神不宁的两个人正坐在一块说话。
十三娘揉揉几乎折掉的胳膊,小声嘟囔道:“她还怪厉害的。”正谈的是明月。
司马芜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有些骨折,此刻绑了半边吊带,老老实实坐在轮椅上,他和十三娘隔得有些近,听到十三娘小声嘀咕,笑了笑:“怎么怪厉害的?”
“受了那么重的伤,结果转头跑得比兔子都快,都不知道她的伤是真是假了。这还不厉害吗?”
司马芜淡淡摇头:“燕姑娘更厉害些。”
“我?”十三娘心头轻轻一动,指着自己叹了口气,“我哪里厉害,贪生又怕死,唉,就没好好办成一件事。”
司马芜声音一滞,没有抬头,手仍在拨弄杯里浮起的茶叶,“十三娘,你可知,”他忽然顿了顿,眼里浮起温和的笑意:“若不是你,吴宫里的事不知多久才能见得天日。”
十三娘愣愣抬起头,司马芜单薄的背影投在帐上,像开在暗处的昙花,在夜里散出清香,她的心口猛烈震动,几乎要漏掉司马芜的后半句话。
——少城主刚刚,突然叫自己十三娘,而不是冷冰冰的客气又疏离的燕姑娘。
十三娘察觉到这点,脸刷的通红,怕被人看到,赶忙撇身面向角落,山风顺着帐篷缝隙钻了进来,风雨终于停歇,只剩下寂寂寒意,也是这寒意,终于将十三娘吹醒,她侧过脸问司马芜:“少城主那边出了何事?你不是先带琴进了吴宫?”
谁知这一问,得到的答案瞬间让十三娘面白如纸,司马芜声音有些低:“我被困在小佛堂外边,在周朝他们来之前,已有一批人摸上了鬼林。”
当时谁也没想到,活尸死后,先出变故的不是吴宫内,而是巫山外。
吴宫雾障开了之后,一群等在外边的人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司马芜察觉到动静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宫墙口。
“那群人呢?”十三年口有些干,一股莫名的心悸袭来,“是什么人?”
见司马芜沉默,她忽然站起来,上前一步走到司马芜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冲谁来的?”
司马芜听出来,十三娘的声音,有些发抖。
她在慌。
按照刑讯问人的手段,此刻应该要去逼问,撬出一个缺口,洪水便会倾下。可司马芜盯着十三娘的眉目,忽然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脸颊靠眉骨那边,还有一块没擦干净的灰,又狼狈,又可爱。司马芜放下心中一闪而过的恶念,轻轻叹了口气,伸出的手越过十三娘的颅顶,落在有些单薄的肩膀上。
当清醒时,越界了。
然而他仍然拍了拍十三娘的肩膀,说道:“不要怕,没有人跑出去,也不会有外人知道你进过巫山。”
十三娘扎在原地,指腹擦过轮椅把手。原本应该是尘埃落地,可心口却砰砰作响,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此刻,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让自己不必害怕。
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害怕都没想去过问,便只身去解决了那些后顾之忧。
“是赵仁河的借命符引人过来的吧。”十三娘垂下眼,看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
她猛的又抬起头,似乎是鼓足了勇气:“那个人…”
可她还没说出来剩下的话,便见司马芜朝她露了一个笑,宽宏温厚的笑,十三娘心口发烫,愣住不动。
“不必和我说的。”司马芜轻声打断十三娘的话,他收回手,眼里的温度未减:“若是为难,或者不知道,先不必说。”
十三娘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发疯,可她触到司马芜的笑时,原本虚浮在半空的一颗心忽然寻到了落脚点,她回了一个笑,真真切切的无畏的笑,她说:“我信少城主。”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少城主先前说借命符的时候,我其实早有耳闻。”
——“少城主说的借命符是苍地传闻,可我听说的那个,是源自西地的邪术,在西地,那叫引魂术。”
——“画下引魂术的死契,刀剑不破,水火不容,可撕不开引魂术,拿命的那个人三日是会不死的。”
可司马芜醒的时候,亲手杀了赵仁河。
死者未能再生。
十三娘的眸子印着灯火,如火,近之灼手。
司马芜屏住了呼吸,他问:“是你破了借命符?”
十三娘点点头,脸色雪白,根本不敢再抬眼看司马芜,可话已经说出来了,剩下的只能继续:“引魂术用的是两方血,血咒,只能以血相冲。施术的血或者血亲的血。”
她说到这里,嘴角的笑意消散的干干净净:“这是邪术,我只听过一个人会用。”
帐篷空无一人,只有灯芯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几乎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司马芜接了十三娘的话:“…那是?”
“也是巧了,不然哪能呢。”十三娘此刻反而舒了口气,眼里带了狡黠的笑,“我不能被他察觉,也不能被他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