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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吴宫.32 ...


  •   十三娘被瑶琴的话吓着了,她还没问出如何勾销时,便见一个身影从半空被狠狠摔下,震的大地轰隆一声响。
      是明月。
      十三娘脑中的血一下涌了上来,她疾步奔到明月身边,见地上洇了好大一滩血,蹲下身抱人的手臂都开始发抖,明月软塌塌靠在她怀中,像小珠儿,随时都会见不着气。
      十三娘嘴唇却忍不住发白,她低头看明月唇边淌出的血迹,眼底发酸,手忙脚乱地给她止血疗伤,可堵着堵着,她忽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瑶琴喉口发出嗬嗬的笑声,顺着夜风过到耳里,十三娘听的脸皮发麻,她抬头看瑶琴,双手哆哆嗦嗦,还没说出话便被瑶琴打断。
      瑶琴还在笑:“这只是开胃菜,云柔再不出来,我便生扒了你的皮喂狗,这个小贱人要死了,那个瘸腿的狗崽子,我也会慢慢宰了他,你们啊,一个都别想跑。”

      言罢,瑶琴缓缓抬起双手,唇边露出一抹笑,她慢悠悠转了个圈:“妫苇以为把树毁了就能困住我?你日后去了地下,若是能见着她,记得说一声,她这具身体,我用着甚好。”
      十三娘站在廊下,愣愣看着瑶琴,一抹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心几乎都要从嘴里蹦出来,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周围一片死寂,所有景物,突然安静了下来。
      天边一片昏暗,她看到一片光,是先前点亮的宫灯,在夜色里散出柔和的光。
      从光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怀中抱的猫儿有气无力喵呜了一声。。
      十三娘的目光越过瑶琴的肩,看清了那个身影,一下忍不住哭出声:“阿柔。”

      “你在这里啊。”瑶琴转过身,纤长如细葱的手指贴在脸颊上,冲虚虚晃晃的身影笑了笑。
      在殿内宫灯旁,窈窈站起一个苗条身姿,她抬起头,眉目一如朝露清澈见底,随着她的身影现于世间,雷消雾散,天际透着雨后黄昏的澄净。
      云柔站在宫灯没有动,神情温和地抬目看着瑶琴:“神女,你该收手了。”
      听到神女二字的时候,瑶琴脸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蓦地冷笑一声:“苍梧无迹,哪里来的神女?”
      “你再看清楚,我是妫苇还是谁?”这句话,瑶琴说的很慢,生怕云柔没有听清。
      十三娘脑袋冷热交替,来来回回盯着云柔和瑶琴,只见云柔低头凑到猫颈处蹭了蹭,将小珠儿放下地随她走了,才又回望瑶琴,“当年我送你去中山时,怎会走到如今?”

      瑶琴记得那段记忆,她从合川湖被捞起,抱在女子的怀里,风一程,雨一程,送到了中山,从此又被藏于深山,又是百年的不见天日。
      既然天不让她见光,那她便静静等着,等到回巫山的那一日。

      神女妫氏生的极美,此时脸上露了属于瑶琴的笑,她垂下眼睫,笑的酣畅淋漓,从前过往的那些事从脑海中走过,她等着妫苇,要告诉她,怎么当一个神女,怎么绝了对凡人的痴心。

      云柔轻声道了一串话:
      ——“妫苇是谁?你又是谁?阴阳昏晓,黑白明暗,都还有个交界,你就笃定,你和妫苇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妫苇从神坻而来,你不是吗?”
      话音刚落,一道利刃袭来,云柔侧身一避,一缕发顺风而落,她抬起头看瑶琴:“你想做什么?守这片荒山,做这废了宫殿的主?”
      瑶琴不语,蜷起手指漠然看着云柔。
      “你想融身骨,想重新当神,自然不会不知,起神骨返人世,要的可是神坻血。”
      “你找到了锁,可是,”云柔的目光凉凉落在瑶琴身上,“钥匙在哪呢?”

      ————

      天上升了毛毛月,冰凉凉的月光洒了一地,瑶琴与云柔相望,十三娘抱着明月,气都不敢喘一声。
      “你知道如何活体?”瑶琴有些不敢置信,她深知自己还没回到苍梧时期神力的万分之一,云柔这个饵,实在太诱人了。
      “你会这么好心?”见云柔点头后,瑶琴并不敢轻信,有些傲气地昂起脑袋,问道:“想要什么?”
      有求有予,这才是人世道。云柔又点了点头,她道:“只要一个人。”她顿了顿,指着瑶琴道:“我要妫苇。”
      瑶琴恍然点头,她拨开云雾,咯咯笑了出来,可是只有声音,面上神情仍是冷漠。

      十三娘正困惑,思绪却在半途戛然而止,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从墙边直拽入内,待脚尖颤巍巍落地,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疾风过境,低头一看双脚腾空而起,瑶琴的手又狠又快,十三娘被她举起狠狠扔在地上。
      和明月一样,十三娘被瑶琴从空中摔下,这一下震的大地似乎都在颤动,然而瑶琴尤不罢休,提脚狠狠踢下去。用力之大,云柔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十三娘软啪啪缩在地上,两双眼睛已经开始失焦,想撑起又慢悠悠合起。
      云柔大急,举手便要做法,却见瑶琴一只脚踏住十三娘,弯下身抬头看云柔,她脸透着异样的苍白,却盯着云柔诡异地笑:“你动手,我就现在杀了她。”
      瑶琴的一只手,似乎止不住痉挛了一下,按在十三娘脖子上,“你要妫苇,我把她逼出来就是,可你只要了妫苇,这个小女子和那几人,把我的奴仆灭了干净,总得付出点代价。”
      “够了!”云柔厉声喝道,“你不过就怕妫苇出来,我们三人联手,才先下手动了十三娘,可让你活体后,我便会没半条命,你怕什么?!”
      “哦~”瑶琴收了脚,一只手仍然不动,她看向云柔:“说吧,怎么让我彻底活体。”

      像瑶琴这样,一根神骨生出意识的从未有过,而长了神骨的那具身体是她能活体的唯一的法子。她抢了妫苇的身体,可万万没想到,妫苇并不会因为她进来就会自然而然死去,妫苇——也在这具身体里。
      所以,她还只是夺了神身的那根神骨,所以,她连当初妫苇的十分之一神力都施不出来。

      “要想活体,第一是,你得把妫苇逼出来。这具身体里只能有你一个。”
      “那第二呢?”
      云柔停顿片刻,看向瑶琴:“第二,我得给你苍梧血。”
      瑶琴的语气忽然怪异,她忍不住问道:“你便不怕,我活体之后,把你们全杀了?”
      云柔摇了摇头:“有了苍梧血,有一刻钟的功夫你不能杀人,等彻底融合。”她见瑶琴瞬间防备心竖起,又给她解释道:“我也不会杀你,你若不信,可以起血誓。”
      瑶琴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光,仰脸露出明媚得意的笑。
      “好啊。”

      ————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传了过来,声音骇人,眼见着瑶琴体内似是拉扯,溢出了一个透明的身影。
      那是妫苇,她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一下,连着就近山谷里栖息的昏鸦也被惊起,哗啦啦从树丛里飞起扎进碧空。

      瑶琴看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双手,忍不住哈哈大笑,转瞬狠狠盯着云柔:“给我血!”
      她的手已经搭上十三娘的脖子上。
      云柔低低嗯了一声,可颤抖的手透露出她的无措,她走上前的时候,目光瞥过无力伏在地上的妫苇,妫苇被震出身体,无神骨,无尸身,一双眼只愣愣盯着灯光,似乎下一刻,就会随光羽化。
      瑶琴注意到云柔的视线,她胜券在握,此刻眸光流转,明媚的脸上荡出一个得意的笑:“她这样的神,真是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吗?云柔也不知道,她只是木然地往前走,十三娘头往后仰,看着只剩了半口气,瑶琴伸出空余的一只手摊开,云柔眸光一暗,突然伸手前探,手里赫然握着沾血的匕首,瑶琴避也不避,任由匕首上的血滴在白藕臂上,云柔尚觉不够快,低声提议:“不如割皮速溶。”
      瑶琴放开十三娘,将另一只手按在匕首下压,贴臂一刀,血肉赫然外翻。
      朱砂入玉,夏雨沾荷,都不如眼前,残血浮皓腕,瞬间入骨。

      接下来的事,即便是当局者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如何发生的。
      瑶琴先违誓了,云柔瞬间被狠狠击飞在数十丈之外,继而空中一个黑影朝瑶琴袭去。
      明月迷迷糊糊朝里张望,忽然撞上十三娘猛然睁开的眼。
      十三娘…不是快被打死了吗?

      血色瞬间炸破整个佛堂,瑶琴痛苦的嘶吼声几乎刺穿明月的耳膜,怎么会这样?出了什么事?

      “你不是要血吗?”十三娘忽然冷冷开口说了这句话,匕首瞬间割破掌心,一道血光横过长空洒在瑶琴手臂上,瑶琴不可置信地盯着陡然发黑见骨的手臂,半跪在地上嘶声惨叫:“——你——你做了…”
      “我做了什么?”十三娘替瑶琴把话说完,她面不改色,趁着瑶琴难受蚀骨之痛的时候,又往她身上加了血,“第一桩,我怎么没死?”
      “你不知道,还有移木的说法吧?”十三娘缓缓站起身,她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你的那些法术,打在人身上,不死也会疼去半条命,可打在神身上呢?”
      明月恍然大悟,喃喃道:“…是雾障之中,你和妫苇换了。”
      瑶琴闻言,几乎被愤怒烧红了眼,可她不明白,凡人的血,怎么能这样厉害?她挣扎着站起身,可下一秒,血渗到了腿骨处,她不受控的轰地一声摔在地上,声音都已经沙哑,可恨意一丝不减,她咬着牙问妫苇:“我小看了你。”
      “不是她,是夫桁。”云柔行至妫苇身旁,虚托起妫苇的背靠在墙壁上,又转头冷冷盯着瑶琴:“既为同族,我便让你死个明白。”

      ————

      一滴墨入盆,自然清晰可见,可如果进的是洗砚池,便不那么惹人注意了。
      洗砚池是这巫山,那滴墨却是剩下的半具尸骨。尸骨的秘密是当年夫檀告诉云柔的。
      ——“我先祖死前,疯疯癫癫说了一句话,他说,他死后,会替妫娘娘会绝了死而复生的那份心。人死如灯灭,神也别想重回这世间。”
      ——“妫娘娘剩下的半具尸骨,被我先祖上了咒。他疯了一辈子,死前也不要妫娘娘长相安。”

      瑶琴想要的是妫苇身,顾忌的却是妫苇和云柔。可,如果一开始,全部指望都放在一个瑶琴想不到的人身上呢?
      神会被凡人杀死吗?
      不会的,没有神会像妫苇一般痴傻。瑶琴从来都是小看凡人。

      云柔用苍梧血让瑶琴彻底和尸骨相合,相合之后呢?那得看十三娘能不能给出凡人血了。
      说到这,还得谢谢夫桁。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对妫苇下如此狠手,他也不是死无骨,他是将自己的骨灰合着咒语抹到了妫苇下半具尸骨上,生生世世,有他就没妫苇。
      歹毒如斯,无情如斯。
      活咒的便是凡人血,只要妫苇复生,只要妫苇手上沾了血,尸咒便会立刻发作。尸骨化灰,是神又能怎么样?
      他要妫苇,像猫像狗活在这世上,就是不能是个人!

      瑶琴终于意识到什么,她惊诧地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脚下生出绿幽幽的光,尸咒毒开始发作。
      有一个瞬间,她似乎是想转身朝妫苇爬过来,可下一秒,另一条腿也开始化水。
      妫苇在一尺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瑶琴,
      只见她平地生,只见她白雪化。
      妫苇以为自己会不舍,再不成,总该有些物伤其类的悲伤,可是,都没有,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淡淡看瑶琴的咯吱咯吱地没了人骨,筑起瑶琴的神仙骨是个硬骨头,瑶琴也是,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再讨一声饶,她只是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阴毒的笑声,随着身躯弯折,笑声越来越小,到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瑶琴就这样,瞬间坍塌成灰,和先前的那棵树一样,化成了齑粉,散在妫苇眼前。
      最后一眼,瑶琴看向妫苇,她似乎在说:“我死了,尸骨没了,你能去哪里?”

      ————

      云柔伏在地上盯着瑶琴消散的身影,终于喘了一大口气,而在外间,十三娘正弯腰照看明月,一时半会顾及不到里面的动静。
      “当年,你为何不随我一道寻苍梧归界?”到底,还是妫苇先开了口。
      云柔咳了口血,眼里闪着温和的光:“归上界,走神道,可是妫苇,我族先人留下的使命是什么?”
      妫苇未答,云柔替她说道:“六界生灵,以神为尊,神则为何?为苍生。”
      “为何苍梧移居,云山会留下一支守脉?是先人不要上界安宁不喜长生吗?”云柔忽然苦笑摇头,“不是,能长生无忧谁不愿意呢?可苍梧地动,连海处起鬼气,我们走了,人界如何?”
      云柔说的不是假的,云山先祖来于苍梧,族人移居后,剩下的在海前孤山扎根,与凡人通婚,为人界守脉。
      云柔音量蓦地升高,忽然意识到外面人可能听到,急急看了周遭一眼,见无人在意,又偏过头盯着妫苇,一字一句低声道:“神骨被剔,便连为神的责任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人脉若断,六界生灵涂炭,你怎么…”
      “丧尽天良?心狠手辣?”妫苇接了云柔的话,她突然想起,从前还在苍梧的时候,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树上有屋,海里藏洞,那是凡人口中的海外仙山,是她此生再不能及的乐土。
      曾位极乐,而后深陷污泥,以致愤恨难平。
      “所以事到如今,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妫苇低声道,摸到怀中的树枝时,她似乎在问云柔,又似乎在问自己:“到了最后,只有梅娘,竟然是梅娘救了我。”

      等说完这句话后,妫苇久久坐在石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与周围的花啊树啊泥啊,全都融在了一起。
      十三娘安置好明月,正回头撞上妫苇的目光,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妫苇,和先前的还有活在诸人口中的妫娘娘,不像是一个人。
      她欲语未尽,还休处藏了悲悯。像是佛陀,像是观音,不像是草菅人命、含恨而终的神鬼。

      该怎么解释呢?其实妫苇自己都一知半解,琴拿的是神灵,留给梅娘的是眼底血,神识一分为二,所有为神的灵力、道德、大义也一分为二,从来没有堕下凡尘的神有这样的经历。妫苇很早,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神了。
      可从她拿到琴后,融合半身和眼底血,事情开始不一样了,很多过往的、现在的发生过的事都如白驹过隙一般闪回,从海上来到人间,从苍梧到吴宫,她突然惊觉,一个人,活了这么多年,若是百年逢百场雪落,她的那场雪,已经涂白了半边巫山。
      人生太过复杂,怎么可能世事皆明了?
      很多事,回过头再看的时候,只剩唏嘘。
      她本该在苍梧过完为神的一辈子,可被夫桁诓骗,无家无亲无命。恨吗?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她恨得轻。
      可有什么用?再多的报复,受的人不在了,那一口气怎么出?
      和夫桁纠葛千年,真是令人厌烦。妫苇第一次觉得,她好像,彻底想不起夫桁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那些爱的恨的,好的坏的,终于和云烟一样从她心底消散。
      “梅娘的苦果,应该是我来尝的,她能知道什么呢?”她轻轻嗫嚅,说出的话如同耳语,顺着眼角淌下了今生最后的泪水。

      ————

      天边月色终于亮了,夜风拂面,透着彻骨的凉意。
      十三娘全身脱力,庆幸瑶琴被克制,倚着墙壁靠着明月坐下来,她看了看阿柔,又看了看妫苇,心里想着,这一切是不是该结束了。

      变故便是这时候起的,一直在角落发疯的崔玉容忽然愣愣抬起头,双眼微微睁开,直勾勾地看着明月。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凉月下,崔玉容眸子一阴,提手就往外边明月身上冲过去,十三娘一个激灵提刀冲上来,却不料崔玉容临了转头,寒光一释,她用尽浑身的力气,将手里的那个东西要送进妫苇的喉口。
      众人猝不及防,十三娘忍不住尖叫出来:“阿柔!”
      云柔眼尖,等崔玉容来的时候挡在了妫苇身前,随即软塌塌的顺着墙壁倒下来。
      事情还没结束!
      子午钉擦过云柔的脖颈,拼尽了崔玉容的力气,到底还是送进了云柔身后的妫苇喉尖。
      妫苇一把扫开崔玉容,愣愣低头见着沾血的子午钉插入喉口,她无实体亦无血液,可十三娘远远看到,妫苇的喉咙处,有很多光在往外冒。
      “三寸子午钉入喉。”崔玉容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她伏在地上忍不住哈哈大笑,伸出骨折的手颤颤巍巍指着妫苇恨道:
      “妫苇!你的灵识妄想复生,于是找上了我,这笔帐,你以为我不会算?”
      “我恨不得把你们全都杀了,尸骨遭日晒雨淋,等生了蛆唤来豺狼啃食!”
      她抬头,目光扫过十三娘:“还有你!我早该杀了你!”
      十三娘原地站着,她失了神,愣愣盯着崔玉容胸口的黑咕隆咚的伤口,刚刚那一瞬间,被妫苇挥手撕开的胸膛。
      而妫苇,抬眼静静看着崔玉容,无悲亦无喜,无怒亦无惧,她若无其事地垂下手,这个凡人,令人憎恶的和夫桁一样自私自利的凡人,吹落了她和自己最后的山月,风来后,月色就要散了。
      今日云开雾散,月起山后,本应是个黄道吉日,众人都该得个圆满。可惜,乌云蔽日,月尽风腥,是为大凶。

      “去杀了她。”妫苇半站在地上,气势却一如既往,七斜三立,自成风骨,她脸上仅余的一点血色散的干净,低声又吩咐十三娘道:“去杀了她。”

      崔玉容敲着地板咯咯笑,她看妫苇的眼神尽是狠毒:“那个孬种会听你的?她早就知道我不对劲,一直没动手,还不是孬?”
      说到这,崔玉容的目光落在十三娘脸上:“你以为我败给你了?你算算,外边一个要死不活,那个瘸子,他到这会没现身…”
      剩下的话被十三娘的动静打断——十三娘拾起地上不知道属于谁的长刀,刀尖刮过地面,如同女鬼细长的指尖在墙上次啦次啦作响,崔玉容意识到十三娘要做什么,顾不上一身的伤,只惊愕地盯着十三娘。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血液从身体里汨汨往外淌的声音。

      十三娘走到崔玉容身前,手按在腰侧长刀把手处,她低下头,问崔玉容:“便是如今,你还是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
      “哈哈哈哈,”崔玉容回过神,不顾身上的伤口猛然仰头大笑,她伸出手颤微微指着十三娘,几乎将银牙咬碎:“你说说看,说我错在哪里?!”
      最后一句,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恨意越发昭然。
      十三娘点点头:“你总觉得是妫苇害的你,是梅娘逼的你,是瑶琴,让你步步至此。可是崔娘子,事情因缘际会讲究起因,便是一开始公羊家大小姐死于意外,后来呢,二小姐,公羊屏,巫,你便说这些都是公羊家的果,那陈文君呢?她哪里害了你?便是小女子的一时贪欲,何至于一条命都替你送了?你要鬼女血,你要古瑶琴,你要自由身,从头至尾,想的不过是你自己而已!”
      话音落地,十三娘转头点亮了一盏灯,她的脸在灯光下讳莫如深,提灯的手微微发烫:“提灯照轮回,崔娘子,你该去地下和鬼差判官算算你手上的案子了。”
      “这盏灯,算是我替公羊胥给你点的。”
      话说完了,她横起刀身,划过自己掌心,嫣红的血迹染了刀身,“啪嗒,”一滴血滴在地上,化进土里,十三娘举刀对月,叩首行礼起誓:
      “山来人往,水过月起,前日恶因,今夕取果,冤孽结清,愿尔得偿,入道往生。”
      话音刚落,崔玉容一张脸上仅余的血色霎时褪的一干二净,她仰头看天,落在眼眸里最后的是一片光。
      一如当年,从北疆出走时公羊胥眼里的那片光。

      ————

      如果这边还有外人,定会觉得诡异:断壁残垣处,赫然分了三处景色——十三娘持刀崔玉容喉咙口割下,妫苇与云柔安坐两端,明月额上渗出冷汗,看山外风起。
      此间今事已了,只剩下前尘旧梦。

      是妫苇先开了口,她侧头看云柔:“何苦想救我?”
      妫苇说话的时候,声音轻绵软和,一晃神,竟然像是千年前还在苍梧的神女,不问世事,不知世事。
      云柔伸手碰了碰脖子上渗血的伤口,看了妫苇许久,方低头也露了如释重负的笑:“从前,有个人和我说,他先人对不住你,让我若是见了你,不求你谅解,但凡能伸把手,便伸手罢。”
      妫苇震惊地抬起头,几乎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错,她半天才又问道:“…是夫檀?”
      云柔点点头,没看妫苇,目光落在山外,她说:“前世种种,夫桁造的孽,夫檀,”提到夫檀的时候,云柔的声音突然哽咽,她心里头酸涩无比,低头慢慢说道:“我只说这一句,那些错,不该是夫檀来受得,冤有头债有主,哪里种的因,便该去哪里挖结的果。”
      妫苇哦了一声,她几乎握不住脑中的思绪,太多了,太杂了,太苦了。她盯着崔玉容看,突然觉得,蚍蜉撼树,后人看不自量力,蚍蜉看自己,却只凭着一口气,想的是,总能走到头。
      路有尽头,树有死终,终有能被蚍蜉等到的那棵倒霉树。崔玉容杀了自己,但她不是能撼树的蚍蜉,外头等的那个人才是。
      妫苇沉默了会,冲十三娘招招手:“你过来。”
      是在叫她?
      十三娘狐疑不决,到底还是走上前。妫苇本孤零零坐在树下,此刻身前多了一个人,周遭竟散出温和的暖意,她抬头看十三娘,语气平平淡淡,似在闲聊:“外边那个青年人,你可认识?”
      满身疲惫的十三娘即刻便意识到,妫苇说的是少城主,她手心的伤口发痒生辣,妫苇的话仿佛撒了一把盐,把她一个激灵惊醒,十三娘下意识盯着妫苇:“你要做什么?”
      妫苇捂着喉咙,指缝间仍然有光源源不断的往外流,她仰起头,吃力开口:“我有几句话拖你带给他。”
      十三娘低头查看妫苇伤势,见着她脖子上的伤口不见好转,一时情绪复杂。一面想的是妫苇不杀伯仁,可无数伯仁因她而死,一面又忍不住觉得,若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她保不准比妫苇更狠。
      “没用了,”妫苇按住十三娘的手摇摇头,“记住,和他说,往来处去。”
      “往来处去?”十三娘重复了一遍,她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四处无声,直到光越来越重,十三娘惊恐之下伸手挡住伤口,却一下愣住,她碰到了妫苇,冰冰凉凉的妫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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