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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事 ...

  •   傍晚,王弘光正翻看着学子们的经义释文,却被夫人刻意发出的叹息声闹得心烦意乱:“说吧,什么事让你如此为难?”

      他这位夫人往日最是心大,寻常小事是不会找他的,难道是与今日上香有关?

      “若是在寺中遇见了什么,你也尽可说于我听。”

      “嗯。”家里就这么几个人,除了老爷她也确实没人可以商量了。

      “今日大囡摇的卦象签文,我瞧着都不太好......想让你也瞧瞧。”芸娘拿出抄录好的签纸卦图一并递给了丈夫。

      “我找解签的大师看了,大师只一个劲的说签文并无大碍,不过是女儿将嫁,以后过的不如家中顺心罢了。”

      王芸娘低头拨了拨灯芯,迟疑道:“可我也是读过几年书的,这签我看着分明就是平地波澜,孤苦早亡的意思。我......”

      说着说着,王芸娘就想落泪,她憋了一个下午,即是担心大囡看出端倪,也是不知如何向丈夫开口。

      王弘光接过签文暗暗一叹,因为他厌恶神婆僧道,连带着他的家人也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些,往日夫人想求个家宅平安,都只自行买些经书来念,看来确实是他固执了,才让夫人想跟他说些心事都迟疑不安。

      “夫人莫忧。你来看看这本详解,大囡的卦象明明还有绝处逢生,峰回路转之意的。你若不信改日我再亲自陪你去一趟广善寺,找那位明德大师给看看可好?”王弘光笑着将书本折好递给夫人,“你嘱咐大囡今后多行善事,修身养性,定会没事的。”

      “真的?”王芸娘吃了一惊,她与丈夫成婚二十余载,深知他的忌讳,如今真能陪她一起去寺庙烧香?

      不可思议的接过书,王芸娘就着折页低头翻开。看的第一眼她就想吐,那些字她明明个个都认识,合在一起却实在看不懂。

      “这是什么啊?”真看的人头痛欲裂。

      “易经详解。”王弘光浅笑着回答。

      “嘶......。”王芸娘立刻放下书本,站起身就欲离开,“既然典籍都说大囡卦象有逢凶化吉之意,那定是真的,妾身就不看了。”

      看着夫人动作王弘光恍然大悟,赶忙笑道:“夫人若哪里看不明白,可说与我听。为夫会详细......。”

      王芸娘立刻出言打断:“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都是妾身浅薄,区区签文怎能定人生死祸福呢?那什么,趁着夜色未浓,老爷忙吧,妾身再去看看大囡。”

      看着突然扮起端庄施施然离开的芸娘,王弘光笑着摇了摇头,他这夫人虽说识文断字,但也仅限于此了,稍复杂点的文章学问,是从没兴趣也不想看的,这点上确实是不如春华......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前妻,他不由心中一痛,赶忙深吸口气强打精神继续整理起明日要用的经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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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侧院

      看小女儿房灯已灭,王芸娘一步不停的直接去了大女儿房间。

      掀帘进屋看见王孟柔正在灯下写着什么,情急道:“冤家诶,有什么不能白日做的?非要学你爹挑灯夜读。眼坏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桃杏呢?怎么也没拦着你。”

      王孟柔镇定的停笔,笑着起身迎接她这个从前世到今生都颇有些特立独行的母亲。

      你说她娘粗鲁吧,她娘是个标准的秀才女儿,诗文礼仪都有涉猎,你要说她娘文秀吧,她娘为了保住家财愣是敢一人守着病爹不嫁,耗成老姑娘了才意外嫁给她爹那个鳏夫,这哪是普通闺秀能做出来的事。

      “娘,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过来?桃杏白日走的累了,我让她先去休息,略微写几个字不碍事的。”

      芸娘点点头,端正身体轻了轻嗓子,才仪态万千的坐了下来:“大囡啊,实是你爹临时有命,你娘不敢不来啊。”

      看见亲娘的做派,王孟柔头又开始痛了,她刚刚想起,她娘有个毛病,就是一不想看什么诗书文章,就会开始装模作样。

      “娘,爹这是......又想让您看什么书啦?”

      王芸娘轻轻拿起桌上茶杯,刚刚抿了一口,就被冰的差点破功,勉强咽了下去才轻声回答:“易经详解。”

      “不过那不重要啊。大囡,你爹让我嘱咐你,从明日开始你要多行善事,静心养性。”

      “娘,这个行善和静心,是不是有点冲突?我都静心了,还怎么出门行善啊。不过爹嘱咐的对,女儿明日起定多多出门行善。”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正发愁怎么观察市井呢,爹就让她出门了,嘿嘿。

      王芸娘才不给女儿侥幸的机会,闻言立马轻拍了下茶桌:“净胡说,你好歹也是个闺阁女子,怎好随便出门?你就在家行善好啦,少毁些绿植花草就阿弥陀佛了。”

      王孟柔再也忍不住:“娘,您能不能丢了这身不伦不类的夫人做派,咱家不过是八品小官,连侍女都是雇的官奴签的短契,别这样好吧?女儿实在是看的瘆得慌。再说爹又不在这儿,您装给谁看啊。”

      王芸娘忍住了冲女儿动粗的冲动:“哦,那行吧,但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放你随便出府的,顶多......你有什么事让桃杏出门去办吧,我不拦着。你爹今日还说我不操心你的婚事,你也大了,刚好可以在家绣绣花什么的,养养脾性,省的嫁出去后被人说嘴。”

      看母亲放松下来,王孟柔才赶忙笑着凑上前去,开始揉肩掐背献殷勤:“行,听娘的,桃杏出去就可以了。不过娘,我一直想问,爹为什么这么讨厌您拜佛啊,是您在这上面犯过错吗?”

      “浑说。”王夫人气的扭头就拧了这口无遮拦的女儿一把。

      “你爹不是讨厌我拜佛,他是憎恶一切神神鬼鬼的事。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懂吧?”也不管大女儿是真懂假懂,王芸娘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爹本来也不这样,听你祖母说过,你爹年轻时也经常陪着你祖母和你大娘烧香拜佛的。只可惜啊,你前头大哥六岁上生了病,寻了几个大夫都没好,你爹就想着托同窗好友帮忙再寻个名医,可就在这档口,你祖母救孙心切,听信了常来常往婆子的话,去不知哪个庙里求了碗符水,结果......唉。”

      “啊?那不是?那爹从此就......这样了?”王孟柔吃了一惊,她前世从没问过,竟不知道前头的大哥是这么去的。

      “可不是怎的,等你爹带着名医回来,见到的就是郁郁将死的妻子和一夜白头的娘亲。你爹也无法,他能责怪哪个?只能强忍悲痛,处理了你大哥的事。听你祖母说,你大娘后来去时一句话都没交代你爹,还是睁着眼去的。由此你大娘的娘家也就是你徐外祖家和你爹也反了目,两家再无来往。

      “后来,你爹办理完你大娘的丧事又去那庙里寻,本意不过是提醒他们莫再害到旁人,结果那些人振振有词,说你大哥是邪祟附体,才会被一碗符水送走,他们还声称是他们救了你爹一家。你爹气不过,不顾乡民阻拦,执意去官府举报了邪祀,才让这事过去。”

      “不过啊,你爹也差点因为这事失去仕途,主要就是得罪的乡里太多,科考时啊连五名保人都没凑齐。”

      不知不觉被这丫头哄着说了这么多秘闻,王芸娘有些气恼。算了,回去睡觉,老爷这会儿八成也忘了签文易经的事了。

      “娘,别走啊,都说到这儿了,说完呗。”王孟柔赶紧拉着母亲的胳膊,难得夜色如水,气氛正好,多了解些旧史,说不定也能解些前世一直不明白的疑惑。

      “那娘为什么会嫁给爹?娘总说自己是秀才之女,怎么会嫁给爹这个老鳏夫啊?听娘的意思,爹娶娘时还没授官,科举也没考成,那不就是白身?娘怎么会嫁的?”

      王夫人被摇的没有办法,不得不妥协:“好好,我说给你听,不过你自个儿知道就行了,可别到你妹妹那儿卖弄,不然你们姐妹两个在你爹面前漏了行迹,你爹真会上家法的。”

      “嗯嗯,知道了,娘快说。”

      “其实,这方面我知道的也不多了,大部分还是听你祖母说的。”

      “后来你爹不是科考无望嘛,就打算到其他地方去给人做个师爷或是开馆教童子读书,可你祖母不愿意啊,她觉得你爹学问这么好,不该就这么被埋没一生的,所以完全不顾你爹的意愿,私下里去求了你师公禄白先生,你师公本就很惋惜你爹的遭遇,知道后便收了你爹做了个入门弟子。”

      “再后来你师公带着你爹一边做学问,一边积极参加各种文会,时间久了你爹在文人间就渐渐有了薄名,这才能在你出生那年,有幸得到朝廷征辟入国子监当主讲的。”

      “不过呢,你祖母无意间害死你大娘和大哥的事,还是让你爹留下了心结,他们母子从那以后很少说话。”

      “你祖母也知道自己有错,又与唯一的儿子不和,郁郁之下身体也渐渐不好,她怕自己突然故去你爹再给她守孝三年耽误子嗣,就又去求你师公帮忙,想给你爹寻个填房。”

      “你祖母后来告诉我,说她当时没敢提任何要求,就只希望别是个带孩子的寡妇就行。这么低的条件,让你师公觉得可惜,他也担心等他故去,你爹无人搭理,最后孤独一生。所以他就到处托人打听,结果找到了---你娘我。”

      王夫人颇为得意的笑了笑:“我当年那可是名声在外,愚孝凶悍谁人不知,嫁人还必须带着秀才老爹,这要求绝对是我们那儿的独一份,就这条件也就是你娘老家民风淳朴,才没人上门喷吐沫星子。”

      “你师公派人调查后,觉得我又识字出身又好,与他那可怜的徒弟是对良配,就亲自拜托我们那儿的乡老去我家提了亲,你外祖父知道后那个叫喜出望外,他还以为你娘这辈子只能去做姑子了呢。谁知道会时来运转,天上掉下来这么个佳婿,因此提都没跟我提就同意了,等我知道后把我给气的啊。”

      王芸娘摇摇头:“你外祖父一直觉得是他拖累了我,他就不该让我识字读书养的我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当我知道的时候,两家都已过了明路交换了庚帖,我还能说什么呢?”

      看大女儿一脸心疼的看着她,王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傻囡囡,我可没觉得你爹不好,不过是气你外祖父太过张扬惹来祸端而已。”

      “因为我朝规定在室女和出嫁女的财产份额是不一致的。所以你外祖父这边换了庚帖,那边官府就以我将出嫁为由,强行提前分走了你外祖家七成家财,唉,那可是不少钱呐。”

      “婚后,我才知你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大娘和大哥,不过我也理解,我们就相敬如宾的过了两年。”

      看大女儿毫无反应,王夫人不由眯了眯眼,先放下了这茬接着讲了下去:“你祖母看我两年都没动静,就想私下请个婆子给我瞧瞧,结果那婆子来时刚好让你爹撞个正着。”

      “我第一次见母子之间可以吵成那样的。那天,你爹暴跳如雷,赶走了婆子后拂袖摔门而去,你祖母哭的瘫倒在地我扶都扶不起来,两人不像母子到像对仇敌。”

      “也就是那天,你祖母才把之前的事全部告诉了我。我也把我和你爹并未圆房的事说了出来。”

      再次看了看大女儿,发现她仍是一副平静从容的样子,王芸娘不由紧握了握拳头,这死丫头等我与你爹谈过之后再找你算账。

      “娘,接着说啊,后来呢?”

      “后来啊,那次争吵过后你祖母的身体就彻底垮了,人也没了精神,不管你爹请了多少名医都没用,你祖母撑了也就两月有余就去了,去之前只要求你爹不能负我,你爹答应了。”

      “你爹跟我说,让我等他服完丧期,他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

      说到这,王夫人也顾不得生大女儿的气了,嘿嘿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你爹,当时就跟吃了两斤黄连似的,那脸皱的,啧啧。我当时还在想让我等一辈子也没事啊,本来就不想嫁人,如今可真是刚刚好。”

      “世上再没比我更适合你爹的了,要一般女子谁受的了这屈辱,也就是我了,如此深明大义。”骄傲的指了指自己,王芸娘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唯一让我难过的是,仅仅一年后你外祖也病逝了,死前还逼我立誓这辈子一定不能去做姑子,我没辙啊,那是我爹啊,所以我也答应了。再后来,你外祖父把我撵出去后跟你爹又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此后我就跟你爹一起守孝,偏偏你爹在礼仪方面特别固执,别说圆房了,那三四年我和你爹是一口肉都没吃过啊,你是不知道有多惨呐......”

      王夫人话没说完直接站起身来,随便拍了拍身上,也不知拍的什么,然后狞笑着看着自己大女儿:“好了,后来就是我二十六,你爹三十七上生了你,又过四年生了你妹妹,结束。我现在要回房睡觉,你要敢再拦我,我今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你娘!”

      王孟柔咽咽唾沫,赶忙让开看着自己娘亲走了出去,她总觉得她娘后面情绪不太对,但也不明白哪里不对,不过确实太晚了,也许是她娘瞌睡了吧......?

      不过这番讲古总算让她知道了,她为什么能与国子监祭酒的孙子成亲,因为......她在林家书房见到过禄白先生的字帖,还知道林祭酒和禄白先生是同窗好友,这事闹得。

      王孟柔不由握紧了拳头,她前世怎么从没问过师公叫什么呢,整天师公师公的,师公竟然就是禄白先生?!崩溃,这么一来她和林继儒的婚事究竟该怎么拆?

      算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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