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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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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的前半夜,肖因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
梦里她好像回到了读高中的年纪,但奇怪的是,学校却并不是玉槿一中,而是在一座临海的小镇上。
周围的同学也尽是些不认识的人。
好像是刚结束一场模拟考,班主任黑着脸,卷子一甩,站在台上点名这次成绩下滑严重的同学。
“这里不得不提一名典型的同学,肖因同学,语文是这次年级第一名,147分。”
“但是,她的物理只考了45,化学只有32,还有法学和建筑学!通通不及格!全部重考!”
下边的同学哄堂大笑。
肖因也搞不懂,为什么梦里他们一群高中生还要学建筑学和法学。
但她还是非常身临其境地,陷入了高中生的恐慌心理。
放学后,攥着要找家长签字的补考申请表,肖因在校门口迟迟徘徊,不敢回去。
最后她咬咬牙,恐惧战胜了理智,她决定去高三年级找许暮,让他模仿她父母的字迹。
然而等她急匆匆跑到“高三一班”,却发现原本许暮坐的位置是空的,倒是许暮的后桌,那个常年不出现在学校的一中扛把子,居然趴在课桌上,懒洋洋地在补觉。
肖因看到他的瞬间,脚步莫名一顿。
她找了门口的学姐,轻轻问了声许暮怎么不在,学姐笑着告诉她,许暮今天有兼职,晚自习请假了不来。
肖因于是只能又抱着书包,准备往许暮兼职的那家奶茶店跑。
然而她刚攥着申请表准备开始冲刺,下一秒,校服的衣领却被人从后边重重拽住了。
梦里那种急迫感格外真实,因此肖因也特别愤怒地回头,狠狠瞪那个拽住她的人。
“你干什么?”
拽她的人正是许暮的后桌。
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高出肖因快一个头,慢吞吞掀开眼皮,直直看她,似笑非笑:“急着跑哪儿去呢?”
肖因愣了下,因为她发现这个人,居然和江沥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但梦里的她显然没有那种诡异的意识,更像是跟这家伙早就积怨已久,她一脚踹开他,脚步匆匆地跑了。
她跑出校门,沿着一条种满芒果树的下坡路急行,一直冲到海滩附近,才终于看到许暮兼职的那家奶茶店。
肖因放慢脚步,一边惊魂未定地往后看,一边往前跑,然后猝不及防地,撞入一个盈满清浅花香的怀抱。
她怔怔抬头,对上一张被口罩半遮住的脸。
少年穿着兼职的制服,眉目温和,清隽的瞳仁里倒映她的影子,等稳稳扶住她后,才慢慢开口。
“别急,怎么了?谁在追你?”
他说着,一边熟练地帮她拍掉肩膀上掉落的花絮,一边摘下口罩。
那张温润的脸完全露出来,肖因怔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梦里有种想哭的冲动。
“愣着干什么?”许暮似乎看出她状态很奇怪,轻轻弹了下她额头,拉她进店里,“谁欺负你了吗?怎么不高兴?”
肖因红着眼眶,抿着唇,一直定定看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颤着嘴唇迟迟说不出话来。
许暮似乎很少看到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皱了皱眉,本来温和的笑意也慢慢没了。
他拿了杯热奶茶,递给肖因,坐下来耐心地帮她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又脱了校服外套披给她。
“朝朝别哭,慢点喝,喝完跟哥哥说。谁欺负你了,我把人逮过来给你道歉。”
奶茶似乎是当下很流行的丝袜奶茶,肖因喝了一口,眼底的泪更多,却试图扬头笑起来。
“没人欺负我……”
话音未来,偏偏外边传出一道漫不经心的嗤笑。
“是没人欺负她,因为是她欺负别人,”长着江沥脸的校园扛把子,肩上搭着校服一步步踏进店里,“踹我一脚就跑,心虚?”
他说着,睨许暮一眼,冷笑:“喂许暮,你是不是也该把她逮过来给我道歉啊?”
许暮总是无条件维护肖因的,梦里也不例外。
当下便表情平淡地往前站了一步,理直气壮。
“她不会无缘无故踹人。”
“江沥”简直气笑了,虚张声势般捏了捏拳头,正准备动作,许暮却又轻轻笑了声。
“不过踹人确实不对,要么,我代她向你赔礼吧。”
梦里的“江沥”当然不同意,指名道姓要肖因本人道歉,大剌剌地倚靠在店门口,明显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其他买奶茶的学生看到他,都踌躇着不敢进来。
“江沥”也看到了,却没理,懒洋洋地抱着胳膊冷笑:“没这个理,我妈都没踢过我,她踹我还不道歉?”
肖因怔了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无奈,下一秒,她突兀地开口:“对不起。”
“江沥”浑身一僵,差点从门上摔下来,快速掀开眼皮,呆滞地看着她,茶褐色的瞳孔快速闪烁:“啊……不是,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你别为难我许暮哥了。”肖因皱眉看他,“你走吧,我明天去班上给你道歉。”
本来脸上有了些轻飘飘笑容的“江沥”,不知道为什么,脸色突然又垮下来。
冷哼一声,在肖因身边坐下。
“谁要你去班上道歉了,我就要在这里。”说完,他掀开眼皮,看向许暮,“我要点十杯奶茶。”
穿着校服的肖因下意识去看许暮的表情,确认他脸上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后,才没有去阻止。
她下意识遮了遮怀里的“重考申请表”,心不在焉地开始等待许暮下班。
然而下一秒,旁边那个讨厌的人,却突然抽走她手心里的申请表。
“这是什么?”
肖因脸色骤变,快速起身要抢回来,生怕他念出她的成绩,外边排队的还有那么多一中的学生……
她紧张死了,然而“江沥”却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般瞥了眼许暮,又垂着眼皮看她。
“你急匆匆跑来找他,就是为了找他签字?他是你家长啊?”
肖因沉默了下,趁机地拽回申请表:“许暮哥会模仿我妈的字迹。”
肖因说罢,下意识回头想去看许暮的神色。
却发现四周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模糊起来,而本来在垂头做奶茶的许暮,正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是在微微笑着,她却分明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丝落寞。
然后,连许暮的身影也被揉碎般,慢慢变得扭曲而模糊,几乎要融化进这个梦里。
肖因心脏一空,刚要上前抓住她,她身后却传出另一道幽幽沉闷的嗓音。
“要不,你找我吧。”
“肖因因,你别找他了。”
“我给你当妈,我帮你签字。”
肖因:??!
她急促喘息着从梦里醒过来,对着一室的黑暗冷寂发呆。
肖因的心脏空落落的。
刚醒来的缘故,梦里的每一帧都还是清晰的,清晰得像是她真的在另一个时空刚与许暮重逢过。
那种被寂静如潮水般淹没的窒息感,再次侵袭她,但这次肖因却罕见地没有想哭的冲动。
她呆滞地凝望着哐哐作响的窗户,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这次的梦里,多了个江沥?
而且还是以那种诡异的形象出现的。
想到梦的最后,他说要给自己“当妈”,肖因就眼皮一跳。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多半是她被他晚上的那一出吓到了,才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不过相比于从前的那些噩梦,今晚的这个梦算不上可怕,最多有点无厘头。
肖因急促的心跳一点点归位原位,沉默片刻,她回想那个梦,竟然生出一丝遗憾。
如果那个梦才是真的多好。
她揉了揉太阳穴,下一秒,枕头边的手机铃声却剧烈响起起来。
肖因瞥了眼,发现是自己设置的闹钟响了。
凌晨两点半。
果然,几乎同一时间,江沥发给她的消息跳了出来。
“你走到窗边跳下来?我接着你。”
肖因:??
她难以置信地快速掀开被子,半信半疑地走到窗边,就看到江沥穿戴整齐地站在楼下,像是才从外边回来。
他冲她招了招手。
肖因看了眼这个高度,为自己刚刚冒出来的,那个向他妥协的念头感到可怕。
她无语地瞥他一眼,拢了拢问宁莹莹借的外套。
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肖因在黑暗里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万籁俱寂,这个点村子里不见一丝光。
肖因一出门就被迎头的冷风灌得打了个寒战。
江沥帮她拉开院子门,她快速侧身出去。
他身上扑面而来的寒气几乎掩盖不住,明显是走了很久的夜路,也不知道去过哪里,肖因狐疑地打量他:“你去哪儿了?”
“找人拔刺去了。”江沥似乎心情不错,懒洋洋地开口。
肖因瞥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在看到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时,却诡异地沉默了下。
她脑海中莫名想起在梦里,那个跟江沥共用同一张脸的“校霸”。
见鬼了。
肖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清了清嗓子。
“我刚刚看了,今晚确实有蓝眼泪,但好像是在断崖那边——我们怎么过去?”
江沥朝她挑挑眉,让开一步,瞬间肖因才发现他身后居然有一辆半新不新的越野车。
她双目微阔:“你这——哪里突然变出来的?”
“我外公有个老友在这岛上,我刚刚去看望他时借的。”江沥随口解释,“海蚀崖离这边有两公里,晚上开车安全些。”
肖因下意识皱了下眉,狐疑地打量他:“你这么晚去拜访老人家?”
江沥却坐进驾驶位,示意她上车,笑了下。
“他是岛上的老巡警,刚好今晚值夜班,巡逻这片区域。”
肖因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划过去了。
她应了声,坐进副驾驶位。
这车似乎很老了,还是手动挡的,江沥刚打燃火,车载电台已经自动播放起来。
电台主持似乎在讲故事。
用南萤岛方言播的,肖因听了半天都没听懂,但唧唧哇哇的却特别催眠,不一会儿她就昏昏欲睡了。
直到突然,电台里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伴随着奇怪的风声和女人尖叫。
肖因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毛骨悚然地往四周看,确认动静是从电台里发出来的,才微微松了口气。
江沥已经嗤笑一声,快速切走了,换到一首舒缓的音乐节目。
肖因心有余悸地看他一眼。
“刚刚那故事讲什么了?”
江沥挑挑眉:“你不是害怕?”
“我不怕鬼。”
江沥的笑容不知道为何淡了点,才悠悠开口。
“没什么,一个当地的传说。说是民国时期,有个村子嫁进来个外地女人。那个女人有天晚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吓疯了,抛下孩子和丈夫跑了。从此失踪了。”
“当地传言她变成了厉鬼。为了报复,经常回村子里抓小孩吃。尤其是四五岁的小孩。”
肖因下意识皱了下眉,抱了抱冰凉的胳膊。
“ 鸣鹿岛真的经常丢孩子吗?”
旁边江沥迟迟没回答。
手臂搭在方向盘上,随意一转,车子径直朝上坡路开去。
他才轻笑一声:“你猜的对。”
“那位我外公的故友,跟我讲过。附近村子里经常丢孩子,跟闹鬼没什么关系。恰恰相反,都是人祸,孩子都是被拐子卖了。”
“至于什么走丢的疯女人。”他顿了顿,没有多说,眼神却变得幽邃。
果然,肖因闭了闭眼,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戾气。
她低头打了个电话。
江沥瞥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把刚刚那个广播台投诉了。”
男人冰凉的目光慢慢变得温和,他状似不经意看她一眼,嘴角一点点勾起。
车很快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开到了海蚀崖的顶端。
“到了。”
肖因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寒噤,旁边已经有人动作自然地给她披上了一张毛毯。
“车上随便拿的。”
这是个月夜,头顶的月亮很亮,幽蓝地映照在海面上,远远能看见粼粼的波光。
这是海蚀崖的最高点,大概有几百米高。
站在崖边一眼望下去,无数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海蚀柱矗立在海水里,像静默着,无声值岗的哨兵。
如此数以千百年,不知道矗立多久了。
肖因轻轻吸了口冷气,有些无法言喻心底的那股震撼。
月光下幽邃的大海,表面泛着蓝荧荧的微光,广袤又无边无际。
有一瞬间,肖因仿佛已经与海水融为一体,所有沉痛的心绪和残缺的记忆都不值一提了。
她没忍住上前一步。
江沥停好车,转身看到的就是那一幕——
冷清的蓝色月光下,身着水色纱裙的女人黑发翻飞,一步步走到崖边,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一般。
他瞳孔微缩,心脏莫名一紧。
不等肖因回神,她的手腕已经被紧紧攥住了,整个人被挟持着,重重摔入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头顶的声音响起,低沉中,因为隐隐夹杂着紧张和后怕,显得断断续续。
“你在干什么?!不知道崖边石头是松的吗?”
江沥气得语序混乱。
“说好的是出来散心。”
“早知道你是想殉葬鱼腹,老子疯了半夜带你过来……”
肖因低低笑出了声,她难得没有抵触地把人推开,而是抬起头,双眸闪烁地看着他。
“这么怕我死啊?”
江沥理智回归,缓缓松手,漫不经心地冷笑。
“怕你死了我成为第一嫌疑人。”
顿了顿,他黑瞳幽邃地直视她:“听说搞艺术的都容易走极端,肖因,你不要追求那种危险想法。”
“放心吧。我至少还不是那种能想出跳崖这种行为艺术的天才。”肖因笑着耸耸肩,神情轻松。
她看向江沥,指着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那些就是蓝眼泪吗?”
“不是,只是月光照着。”江沥皱皱眉,“起风了,其实都是些浮游生物,可能今晚不会出现了。”
肖因有些失望,不甘心地拉着他。
“来都来了,不如再等等。”
江沥自然随她。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肖因的执着,她生生在崖顶的冷风里,又吹了快半个小时的海风。
天气却更差了,海风越来越狂不说,风里甚至还隐隐约约夹杂了点雨。
甚至连刚刚的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
天地昏暗一片。
崖顶寸草不生,只有一座废弃的铁皮屋子。
江沥砸了窗户锁,转身正准备拉肖因,她却已经先一步跳进来了。
他们都穿的不厚,肖因站在破损的窗口,望向远处黝黑的海面,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走吧。”
“来都来了,都四点了,不如再等等,我们看个日出吧。”江沥低头查了查,“鸣鹿岛靠近边境线,大概五点多就日出了。”
肖因不太相信有日出,但大概是上半夜那个奇异的梦,给了她某种指向性的暗示,她还是不太甘心就这么离开。
说不出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他们在铁皮屋角落里坐下,为了取暖,两人靠的很近。
肖因还是不习惯肢体接触,但抿着唇并没有出声。
铁皮屋四面漏风,窗外海风呜呜地呼啸,她不经意间碰到江沥冰凉的手臂,犹豫了下。
“你冷吗?”
“不冷,没事。”
随着他话音落下,肖因闭了闭眼,突然展开身上披着的那张毛毯,用力一抖。
下一秒,狭窄的毛毯一起覆盖了两个人。
微热的温度仿佛更加近在咫尺。
玫瑰的甜腻和冷松木的气息,几乎瞬间杂糅在了一起。
江沥陡然掀开眼皮,于黑暗里,双目灼灼地看向她。
肖因却没有看他,镇定地挪开视线,望向遥远的海面。
太安静了,安静得只剩下潮湿的呼吸声,肖因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把两人裹在一起的举措。
甚至后悔没有同意江沥一起回车里等等提议。
她不自在地微微挪远了些,试图找起一个话题。
“你外公的案子,最终找到凶手了吗?”
——“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故亡的?”
江沥的话几乎是同时响起。
他们都是一寂。
显然,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