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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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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端的人还在卖关子:“至于那个男人的名字和照片嘛……”
江看向远处,突兀地打断。
“不用告诉我了,我会亲自问。”
对方倒是意外了下。
“唔,我是想说,你就算想知道,我们也没办法了。名字和照片都查不到。这人的信息似乎被保密着,几乎查不到什么。”
出于某种心理,江沥居然几不可察地微微松了口气。
他挂了电话,慢慢朝着远处浪潮翻涌的断崖走去。
静默的瞳孔里,像是蕴藏了万顷深渊,又像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装。
富贵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缀在他脚边绕来绕去。
江沥伸手揉了揉它浓密的毛发,垂下眼皮,淡淡开口。
“你去跟着她吧,我一个人想想。”
本来还摇尾巴的富贵突然趴在他鞋上,怎么都不走了。
江沥抬腿还要赶他走,它干脆伸出前足,抱住江沥的腿一屁股坐下。
仰头吐着热气,湿漉漉的眼珠子直直看着他。
他怔了怔,好气又好笑。
最后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我们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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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因已经不在溯洄居了。
半个小时前,她从脖子上取下许暮的遗物——一条他被拐卖时,随身佩戴的金坠子,交给了宁程。
宁程握着那条小金猪坠子,沉默地闭了闭眼。
“是他的。”
但眼中的泪意,却还是关不住,一颗一颗砸进茶汤里。
他攥着金坠子的手渐渐握成了拳,拼命发抖。
像是有什么在胸腔里冲击着,却怎么也冲不出桎梏。
为什么啊?
明明谁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对方,连他爸意外去世,妈妈重病缠身,宁程都始终死死抓着一缕希望,试图说服自己,等他哥哥回来就好了。
他始终记得他父亲弥留之际,紧紧抓着他,喃喃那句唯一的夙愿:“你哥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你要找到他……你们好好的……”
他终于找到了哥哥的线索。
最接近的一次,他甚至跟他约好了见面的地点。
却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还能意外断联。
为此,他开了家民宿,在鸣鹿岛最显眼的位置,只要有陌生人一登岛,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接待的人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个了,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登岛的那天。
他已经从最初的日日期待变成了麻木。
逐渐懒得去观察那些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肖因这个不速之客却来了。
整整迟了快七年,这条坠子终于到了他手里。
但为什么呢?
他们家上辈子是罪孽深重吗?
宁程低低笑出声,死死握着那枚金坠子,眼眶红得像是要渗血。
他盯着肖因,不甘心地喃喃。
“他明明说好了要来认父母的……怎么能……怎么就能……”
他连牙缝都在发抖:“他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肖因几乎喘不过气,她甚至有些畏惧阳光,也畏惧面前年轻男人的审视。
强忍着渗入到骨头缝里的刺痛,她闭着眼睛,脑海里嗡嗡空白。
“我不知道。”
她喃喃自语:“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宁程陡然掀起眼皮,目光犀利,但在触及肖因惨白的表情时,他的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忍心问出口。
只是失望又难以置信地:“怎么能连这都想不起来呢……”
他木然地闭上眼睛,转身快步往外走,声线发抖。
“我出去一趟。”
他离开后,肖因再也维持不住,抱着头颅,蜷缩着身体,一点点顺着墙脚蹲下。
她紧咬着颤抖的牙齿,死死盯着茶几。
随着记忆的轮廓变清晰,窒息感也迅速躯体化。
全身上下的肌肉和骨头都开始战栗,连神经末梢都在痛,痛得她浑身冒冷汗。
精神科医生告诉她,她这不是头颅受损,是精神疾病。
如果再继续强行追回记忆,最坏的结果,是精神分裂。
最好的结果,也很可能会记忆力越来越短,甚至短到每天都忘记一遍自己是谁。
肖因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不要再去追回那些破碎的记忆了。
她本以为自己走这一趟,是完成夙愿,也在试图跟这么多年的执着和解。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根本不可能。
怎么能忘啊?
那样一个曾经活生生存在的人。
那么多的记忆,他存在的痕迹,都只有她帮他记着的。
他没有跟家人的回忆,如果连她都忘记他的存在。
那跟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抹杀,如同从未来过一样有什么区别。
肖因捂住眼睛,无声地哭,因为急促呼吸,几乎要喘不上气。
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就算自己真得了健忘症,也没关系。
她可以当一个没有昨天的人……
然而下一秒,一道颀长的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茶室里。
他倚着门框站,似乎在冷淡地旁观她的狼狈。
然而不过片刻,就妥协般,缓缓走到她面前,半跪下。
他的后背完全挡住阳光,将她彻底笼罩在这个有安全感的晦暗角落里。
肖因还没来得及抬头,就陷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别哭了。”低哑的嗓音,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她浑身汗毛紧绷,却偏偏因为肢体仍然在抽搐,连把人推开的力气都没有。
肖因缓缓睁开泪眼,试图看清楚是谁,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捂住眼睛。
“这双眼睛很漂亮,不该这样哭。”
肖因呼吸急促,沉默片刻,找回一点理智。
“江沥?”
“嗯。”他淡淡应声。“是我。”
肖因双目被捂住,陷入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但浑身的疼痛犹在。
她微微张唇,根本控制不住,剧烈喘息着,战栗着,眼泪顺着他的指缝里留下来,迅速打湿他的衣袖。
“就这么难过?”
“啧,”江沥的呼吸近在咫尺,又像是带着妥协,“别哭了,再哭下去,想呼吸性碱中毒吗?”
肖因说不出话,她浑浑噩噩地急促呼吸,直到下一秒,那只捂住她眼睛的手突然拿开。
她的眼睛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瑟缩了下,眼前全是重影。
重影里,他似乎微微地俯身,冰冷的唇,几不可察地擦过她干涸的唇角。
肖因头颅嗡地一声,大脑内一片空白。
因为震惊,她有一瞬间,甚至忘了继续落泪。
只是凝滞地张大双目,呆呆与那双茶褐色瞳孔对视。
他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眼底平静得不起波澜。
垂眸静静地接受她的对视。
好半天,才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地,漫不经心笑了下。
“还好,没中毒。不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肖因大脑嗡嗡作响,却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起。
像抱小孩子般圈过她的膝弯,将她搂在怀里。
江沥选了条人少的路,没有经过天井和走廊,直接坐电梯上了三楼。
他刷开房间门,抱着肖因,将她径直放入她房间的床上。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紧闭着,肖因眩晕恶心的状态终于好了些,但仍然迟钝得浑身无力。
她浑浑噩噩地定定看着天花板。
江沥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喝了。”
肖因双目空茫茫地,甚至没有反抗,就顺从地随他灌了那杯水。
她没有留意到江沥眼底一闪而过的沉郁,只觉浑身脱力,如同溺水之人,浮浮沉沉在海底。
肖因全身难受,甚至很想在下一秒,就睡过去,最好再也不要醒来。
她昏睡过去的前一秒,最后像是听到有人在淡淡地,遥远地说话。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都走了七年的人而已。”
“能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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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因是在傍晚醒过来的,醒来时浑身的脱力感仍然在。
她的记忆慢慢回归,心脏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那到熟悉的影子。
不过还好,没找到。
肖因垂下眼皮,甚至开始怀疑模糊的记忆里,那一幕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沉默片刻,踩着拖鞋起身,拉开窗帘。
身体缓过来后,那种情绪躯体化的剧痛像是一场梦。
但遗留在身体里的低落感是迟迟挥之不去的。
肖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趁着记忆还算清醒,她下意识摸出备忘录,把跟宁程聊天时的所有话,通通记录下来。
正当她写到“蔷薇花”时,一种擦过唇间,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却突然出现在她脑海。
几乎是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敲响,江沥懒洋洋的嗓音出现在门外。
“醒了没?”
肖因指尖一颤,呼吸突然急促了些。
她闭了闭眼,平复情绪,慢慢走过去拉开门。
江沥像是刚从外边回来,衣服上还沾了些淡淡的海风味。
她试探性地看向他:“刚刚老毛病犯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江沥神色如常,却皱了皱眉:“你确定只是低血糖?”
肖因镇定地点点头,沉默片刻,才状似不经意开口:“你当时——”
江沥却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仿佛看不出她的警惕,表情坦然。
“以为你呼吸性碱中毒,试了试,本来想帮你控制呼吸,好在没有。”
肖因眼皮颤了颤,垂下眼皮,一瞬间,江沥有些看不出她到底相信没有。
他心底烦躁时,面上不显露,却会下意识想摩挲手腕上的表盘。
摸了个空。
在肖因重新抬眼前,他迅速收回视线,又自然地转移话题。
“晚上想吃什么?”
肖因没什么胃口,沉默了下:“我运气不错,下午找到我那位朋友的亲人了,就是这个民宿的前台——他应该也是老板之一。”
江沥挑挑眉,没想到她会这么坦诚,也不装了,打了个直球。
“所以你下午哭这么伤心,是替你的朋友高兴?”
肖因勉强扯了扯唇角:“谈不上高兴。”
她还是没有多说。
江沥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幽冷。
因为自己拿他当臆想用的模特,给许暮画肖像画的事情,肖因自然不可能把所有原委和盘托出。
她甚至不晓得,他已经知道了大半真相,只是尚且还不知道自己当了次“替身”而已。
肖因只是潜意识抗拒他掺和到许暮的事情里来。
肖因想了想,婉拒他:“一会儿我想跟宁程去我那位朋友的老家看看,晚饭应该也在那边吃,你——”
“巧了,我刚好也有事去那边。”
肖因噎了噎,目光幽幽:“我好像,还没说他家老宅子是在哪个村吧?”
江沥从容地倚着门,掀开眼皮,笑得平静。
“我来采风找乐队创作灵感的,还需要计较去哪个村?”
肖因没想到他所谓的重要的事情是这个,张了张口,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
江沥正在扣衬衣袖扣,刚好余光瞥见她的表情,顿了顿,淡淡开口:“如果妨碍到你们就算了。 ”
肖因意外地看他一眼。
她刚刚皱眉的表情并没有掩饰,也知道被江沥看到了。
如果是平时,这家伙早开口就嗤笑了加阴阳怪气了。
但今天他的语调却平平,甚至称得上一丝冷淡。
不对,他今天好像一直都语调怪怪的。
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肖因敏锐地抬眼看向他,迟疑了下。
“江沥,你心情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