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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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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因跟宁程一起进了溯回居的茶室。
茶室装修很简陋,平常应该用的不多,因此这个点也没有人光顾。
宁程取了壶刚要把茶煮上,就被肖因伸手制止了。
“不用麻烦了。”
顿了顿,她轻轻吐纳了呼吸,从包里取出那副肖像画,慢慢在宁程面前展开,微微笑了下。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她的嗓音有些发涩,双目却紧紧盯着面前年轻男人脸上的表情,不愿意放过蛛丝马迹。
宁程闻言侧过身,随意瞥了眼画。
那双麻木的瞳孔,骤然瑟缩了下,只是一瞬间,他缓缓抬眼,看向肖因,笑了下。
“肖小姐开什么玩笑,这不是你那位男伴吗?”
“不是。”肖因沉默片刻,眼底有一晃而过的失落,正要把画收起来时,宁程却伸手按住那幅画。
定定看着她:“这年代还有人拿画找人?不会是通缉犯吧?”
“他的照片不小心在一场火灾里遗失了,”肖因怔了下,没有错过他眼底的异样,她的呼吸突然变得紧促,连身体都坐直了,“你有见过跟他长得相似的人?”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宁程目光幽邃,直直看着肖因,像是开口也变得艰难起来。
好半天他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是我们鸣鹿岛上的人吗?”
有了在蚝壳村的前车之鉴,肖因没有兀自说出更多信息,谨慎地开口:“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岛上的。但他五岁左右跟家人走失了。”
肖因的话音落下,氛围突然陷入死寂。
宁程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的指尖颤了颤,眼底像是有一丝茫然闪过。
过了好半晌,他才如梦初醒般,快速摸出手机,翻到一张模糊的照片。
“你说的人,是他吗?”
肖因接过手机,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整个人震在原地。
那是一张很久远的照片,因为像素不好,画面又黑又模糊,像是被人偷拍的。
照片上穿蓝白校服的少男少女齐齐回头,脸上的诧异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但肖因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是玉槿市一中的校服。
照片上的人……是自己和许暮?!
肖因大脑嗡地一声,眼前一片接一片的炫白。
她骤然抬头,呼吸急促,还没问出口,宁程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一改之前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站起来兴奋地开口:“就是他对不对?”
宁程差点激动地一把抱住肖因,握着拳,笃定地连连点头:“那是我哥!”
肖因还没有回过神,像是置身于轻飘飘的云端,有种大梦初醒的不真实感。
喃喃开口:“你——哥?”
这一路被骗过太多次,肖因指尖发颤,想哭又想笑,又忍不住压抑着嗓音质疑。
“那你们为什么不找他?”
“当然找了!”宁程深呼吸了下,然后他讲了一个完全出乎肖因意料的故事。
“从我记事开始,我爸妈就告诉我,我有一个哥哥,大我三岁,特别懂事。我出生后是他一直带我。虽然我没有印象了。”
“我哥四岁的时候,我出生了。隔壁我堂叔家的小女儿也刚好出生。他家一直追生儿子,见状想把我跟他家小女儿交换。我妈当然拒绝了。”
“结果我堂叔不死心,又找了族长来说服我妈,被一起打出去后,他心生歹计,不仅把我那个堂妹卖给了人贩子,还把看到这一幕的我哥也一起哄着卖了。”
宁程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慢慢消退,嗓音越来越淡:“后来,我爸妈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回我哥。报警抓了那个堂叔,但他也不知道人贩子从哪里来的,把孩子拐到了哪里,只知道是往北边去了。”
“我爸妈带着我,十几年里,一路北上,跑了很多地方,找到了我那个小堂妹。可惜始终都没有打听到我哥的消息。”
肖因的视线一点点模糊,连嗓音都开始喑哑。
“不是北边啊。”
“是西南……拐子里有个断子绝孙的,见他长得好看又机灵,要把他收成干儿子。他很聪明,见状顺从了,跟着那群人辗转到了西南。”
“然后他冒着危险,悄悄把他们在西南拐骗的孩子放跑了。”
“他被打了个半死,好险……才救回来。”
“我后来知道了。”宁程轻轻叹了口气,“可惜知道的时候太晚了。我爸是搞工程的,那个时候,他在巡查一个豆腐渣工程时,刚好踩中那群人渣搭的空心板,出事了,没抢救过来。”
“我妈伤心过度……昏迷了几天几夜不醒,我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就神智不清了。”
宁程沉默了下:“我那个时候还在读高中,没法离开去继续寻着线索往下找。”
所以,许暮的爸爸已经去世了?
肖因瞳孔微扩,浑身如至冰窖。
又冷她又痛,她要竭力强忍着,才能忍住那股心底钻心的剧痛,因为痛,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声音发抖地继续追问:“那你母亲现在呢?”
“老年痴呆,在疗养院。”宁程说到这里,笑了笑,神情像是明显轻松了些。
他耸耸肩,眼神熠熠地看着肖因,笑起来:“不提这些,都过去了,我妈知道我哥的消息,说不定能立马清醒些呢。毕竟这些年她老对着我喊我哥的名字。”
“对了姐,你是我哥女朋友吧?他让你来找我们的?”
“他现在人在哪呀?我想先跟他通话一下。”
这三个问题像是三记闷锤,砸得肖因喘不过气。
她眼皮颤了颤,差点再也没忍住,直接当面落泪。
她侧过头,望向指腹下的画。
外边阳光正好,灿烂地从陈旧的木窗外投射进来,刚好落在金发少年含笑的眉目上。
那些尘埃飞扬在光隙里,跃动着,像是纸上少年的瞳孔在温柔地注视她。
肖因不敢多看,试图喝水来掩饰自己,却因为颤抖,差点握不住水杯。
她也不敢多看宁程期待的眼神,只能岔开话题:“你后边还找过他吧?这张照片哪来的,我怎么没印象。”
宁程还沉浸在欢喜里,没有察觉到肖因的异常沉默。
他想了想,清楚地说出每一个细节。
“大概六七年前吧,那个堂叔当年供出的拐子终于落网了,警察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的下线,告诉我们我哥可能被拐去了西南的几座小城市。”
“可惜当初的指纹比对系统不完善,警方也找不到进一步消息了。”
“我不甘心,仗着自己电脑不错,摸进去那几座城市几所高中的贴吧,挨个挨个逛,想找点蛛丝马迹。”
“后来有一天,我误入了一个博客,发现博主发了一段吉他录音,说是自己家乡的摇篮曲。但那段录音,明明是我们鸣鹿岛游神祭祖时放的。”
“我查了IP,在玉槿市。可惜他的博客似乎很久不用来,除了那首demo,就只有一张背景照片,就是这张。”
肖因不敢去多看照片上许暮的脸,像是近乡情怯,更怕其实长得和自己那张“肖像画”不一样。
她想努力笑一笑,但如何也不能,偏偏宁程还要凑过来,笑的贼兮兮的。
“你猜我怎么知道你是他女朋友?”
他突然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
应该是宁程自己当时的私下留言。
【你老家是南萤岛的吗?】
消息被提醒对方设置了陌生人不可骚扰。
宁程又不甘心地到那条demo下回复。
【你是不是在找父母?】
大概被许暮当成了骗子,没搭理他。
由于设置,陌生网友每条博客下只能留言一次,许暮总共就发了两条博客,宁程都回复了才知道,束手无策。
宁程又锲而不舍地发了很多私信,但都被阻拦了。
直到有一天,许暮终于更新了博客。
配图是两张照片。
【想种一片花墙。选蔷薇花还是选紫罗兰?】
宁程积极回复:[紫罗兰!!哥是我,加我一下!!爸妈都在找你!!]
许暮依然没有搭理他。
翻到这里,宁程没忍住吐槽。
“他警惕心真的很强。我本来想通过这个博客摸进他其他社交软件,结果根本没办法。”
肖因弯了弯唇角:“他一直是这样啊。”
话音落下,她又为自己的笃定怔了下。
宁程却已经兴致勃勃地继续翻下去了。
“不过还好我聪明,后来还是跟他聊上了。”
“我跟你说,他能追上你,多亏了我!”
肖因没说话,已经拿着手机,慢慢翻看起来。
“你慢慢看吧,我跟他的聊天记录,一直还保存着。我给你煮茶。”
肖因慢慢翻手机。
大概还是因为不信任宁程,全程总是宁程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许暮发的消息,都显得无厘头。
宁程发:[所以哥你给我留个电话呗。]
许暮回:[选蔷薇花还是紫罗兰?]
宁程只好妥协:[你要送给谁?]
许暮坦坦荡荡:[我喜欢的女孩,等我种好就表白。]
[那肯定紫罗兰!]
宁程凑过来看了眼,懒洋洋地啧了声。
“他是不是靠紫罗兰……”
“不是,他种的蔷薇。”肖因闭着眼睛,轻轻开口。
“啊?”
宁程狐疑地拿过手机,继续往下翻,边翻边读。
“给你挑生日礼物,他问买手表还是全色颜料。我当然推荐手表了。”
肖因微微一笑。
“他送的颜料。”
宁程:??
他不甘心地继续念。
“一起旅游去西北草原还是海边?这个必定是去的海边吧?”
“草原。”
“ ??给外婆买水果,买的梨子还是橙子?”
“橙子。”
“???约会地点选博物馆还是游乐园?这总不可能博物馆吧?!”
“就是博物馆啊。”
宁程几乎要绝望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嗖嗖翻到最后一条。
“我不信,他表白,难道不选自己种的那片花墙,选山上的荒废碉堡里?”
肖因伸手捂住眼睛,静静开口。
“那是我们从小到大的秘密基地。”
她每一次离家出走,都是去那里猫着,等许暮捞她回去,跟她爸妈求情。
许暮的第一首歌词,也是在那里填的。
那些破碎残缺的记忆,像是随着这些消息,终于一点一滴得被填充,变得完整。
那个始终看不清脸的人,也慢慢变得生动起来,不再只是一段苍白的执念。
宁程还在气:“好啊!感情他根本不是问我的意见,拿我排除错误选项呢?!”
耳边嗡声一片,眼泪慢慢从指缝里流出来,肖因几乎哭得发抖。
宁程吓了一跳,茶也不泡了:“你……你别哭啊,回头我怎么跟我哥交代……”
两人都沉浸在情绪里,因此没人留意到,简陋的茶室外,一道颀长的阴影听到这里,慢慢直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江沥脑海里还回荡着自己刚刚无意听到的那些话。
海量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那双向来漫不经心的灰黑色眼瞳里,难得浸蕴着一缕空茫。
然后就是难以抑制的郁气。
一直疾步走到长廊尽头的阴影下,他才抵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呼吸不稳地驻足。
她不仅有男友,而且是青梅竹马。
她登岛的种种诡异行径,只是因为在帮她那位男友找失散的家人。
江沥闭着眼睛,扯了扯唇角,想笑,却如何都笑不出来。
最后只能盯着不远处那片盛开的蔷薇花,脑海里却嗡嗡冒出那句若有若无的——
“他种的蔷薇花。”
江沥烦躁想扯松领带,意识到自己穿的是普通T恤,只能没忍住说了句脏话。
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
他想找个地方冷静冷静,临走了,还是摸出手机发了条讯息。
“帮我查个人。”
那边愣了愣:“好,什么名字,哪里人?”
江沥怔了怔,直起背,沉默片刻。
轻咳一声。
“稍等,我确认下。”
肖因对此一无所知。
她好容易平复了情绪,慢慢压下心脏里渗透的苦味。
宁程松了口气,他明显察觉到了什么,不似刚刚那般激动,试探性地开口。
“我们最后一次断联前,我哥给我发的消息,说他那段时间有点忙,忙完就联系我。”
[我们见一面吧。等过完年,我就来找你。]
“他还警告我,不要去找他。”
当时还没有实名制,宁程断了博客这唯一的联系,居然真的再也没有联系上过。
他的嗓音发飘忽:“所以,他现在是在哪里?是从事的保密工作,才让我别随便打扰吗?”
肖因看向那幅画,少年依然在微微笑着,再也不会老去。
庭院里开满了君子兰。
有微风徐徐拂过,像是有一双手,在悄然抚摸她的侧脸。
她突然特别难受。
轻轻闭了闭眼,艰难地开口。
“他出了点意外。”
宁程像是被击中,头颅嗡嗡作响。
肖因想笑一下,却颤抖着,如何都无法编织成一段完整的语言。
“他……”
“他没能亲自过来……是因为已经,去世很久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江沥一直走到了海堤深处,沉默地望着浓稠的大海许久,手机才终于开始振动。
他瞥了眼,垂着眼皮,好半夜才接通。
“查是查到了,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江沥不耐地淡淡开口:“想断资金链可以直接说。”
“别别别我错了哥!”
“好吧,坏消息是,您描述的那位,确实有这么个青梅竹马。”
“不过好消息是,人已经走了七年啦。”
江沥瞳孔微微一缩。
突然觉得空气稀薄得像是喘不过气。
他面无表情地想,这算什么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