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烛溪

17、第十七章

　　肖因送走了一人一狗，路过小厨房，瞥见高压锅的指示灯还亮着。

　　才想起来自己煲了锅汤。

　　她下厨次数很少，煲汤倒是有一手，都是跟姥姥学的。

　　本来是打算等江沥回来，勉强当今晚晚餐的。

　　肖因垂下眼皮。
　　路过茶几时，瞥见那枚小小的编织飞机，还昂着头，立在花簇里。

　　她的脚步一顿，突然一瞬间，有点空落落的。

　　昨晚吵闹的狗叫声，转刮刀声，好像变成了遥远的错觉。

　　漆黑黯淡的屋子，空旷得可怕。

　　突然，那簇花刷啦啦动起来，连带着绿色的小飞机都摇摇晃晃。

　　肖因愣了下，就见汤圆那张小胖脸“蹭”地从花堆里冒出来，不偏不倚正顶着那只小飞机，茂密的毛还蹭到了一片花瓣。

　　然后，它像是做错了事似的，唉声“喵”了几句，轻声轻脚地朝肖因走过来。

　　下一秒，“啪嗒”一声，勉强维持住的花束散落一地。

　　肖因捂了捂额头，没忍住笑出声。
　　“汤圆，你过来。”

　　无端失落的心情又重新好起来，想了想，她对着那枚小飞机拍了张照。
　　给江沥微信发过去。

　　“谢谢你编的飞机，作为‘住宿费’，我很喜欢。”

　　发过去半天没回信，肖因都以为他不会回了。

　　毕竟他大概率听到了她跟梨子的谈话，江沥算不上脾气好的人，又骄傲。
　　能忍住没当场跟她吵一架，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

　　她敛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
　　竟然觉得有些可惜。

　　这么多年，她很少遇到能在心理和生理上，都让她觉得跟许暮长得像的人。

　　可惜她心怀不轨，别有用心地接近，大概也是上天看不过去了，才安排这一遭。

　　后边应该没机会再碰到了。
　　毕竟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肖因兴致恹恹，本来准备今晚把剩下的花艺做完，现在也没精力搞了。

　　淋了雨，脚踝的伤也没好，她匆匆洗了个澡就准备入睡。
　　却在睡觉前，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这一眼，她愣住。

　　江沥居然回消息了。
　　但不是回她的话，而是也发过来一张照片。

　　昏黑的背景，看不出是在哪里，但里边的东西很清晰，是她放进去的止血药。
　　【什么意思？】

　　肖因侧过身，窝在暖和的被窝里，手指打字不太方便，她干脆半坐起来，回。
　　【看你胳膊流血了，记得处理伤口。】

　　那边显示输入中，好半天没新的消息发过来。

　　肖因困得打了个呵欠，都准备要不先睡了时。
　　消息终于发过来了。

　　却是一句简短的——

　　【哦。】

　　紧接着：【刚刚在鞋柜上放了袋活血药，忘了说。】

　　肖因愣了下，甚至都能想象到，他发这话时，懒洋洋的，满不在乎的表情。

　　她坐直，想了想，还是起身摸黑朝门口走去。

　　果不其然，在鞋柜上，发现了一袋子药。

　　岂止是一小袋。
　　除了活血化瘀的，还有止痛药，甚至还有消毒酒精。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像是被不轻不重撞了下，麻麻的。

　　肖因敛下眼皮，黑暗里，屏幕再次亮起来。

　　是江沥紧跟着又发过来的。
　　【别多想。毕竟都是孤魂野鬼，互相关照下而已。】

　　“孤魂野鬼”。
　　这是第一次看到江沥，肖因心情不好，随口开的玩笑。
　　其实不太礼貌，她平时发疯也很少对着个素未蒙面陌生人。

　　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

　　肖因扯了扯唇角，摩挲着，慢慢按出对话框。
　　【看到了。谢谢。】

　　**
　　一夜无梦，起床时暴风雨已经明显好转了。

　　肖因开始盘算着是先去海蚀崖所在的小岛，还是先回一趟聊城。

　　之前一直骚扰她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大概是林茗朗代她发出的律师函起了作用。

　　难得的，肖因的心情轻松起来。

　　街上紧闭的门店，都陆陆续续开了。

　　刚好是周一，该上学上班的，都匆匆忙忙地踩着积水赶路。

　　肖因去楼下卖早餐的倪阿婆家吃了份蚵仔煎。
　　阿婆拉着她，高兴地跟她讲，自己念初二的孙女很争气，又考了第一名。

　　肖因看着倪阿婆眼角深刻的褶皱，心念一动，突然想自己的外公外婆了。

　　她没急着走，跟倪阿婆多聊了几句。

　　聊到孙女，阿婆的话明显多起来，告诉肖因，自己孙女在南萤岛最好的中学，成绩优异，次次得奖状。

　　说到最后，她沾满油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摸出老人机给肖因看了她和孙女的合照。

　　模糊窄小的屏幕上，纤瘦的少女穿着校服，抱着奶奶的胳膊，笑得很开心。

　　肖因扬了扬嘴角：“她看着就很孝顺。”

　　没想到倪阿婆连连摆手：“我不用她孝顺，我就盼着，她别学我们。要好好读书。”
　　“以后考出岛去，坐办公室，晚点嫁人，也别受我们这种累。”

　　肖因怔了怔：“也对。”

　　**
　　林茗朗很快给她回了消息，说自己遇到点事儿被绊住了，开庭的时间要暂时延后。

　　刚好，肖因也打算先去一趟海蚀崖所在的无名岛再回聊城。

　　她跟林茗朗说定后，想了想，还是试探着给江沥发了条消息，询问他海蚀崖所在的小岛，到底叫什么名字，具体的方位在哪里。

　　然而一整天了，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肖因都准备找其他人打探消息时，却在傍晚收到一大段消息。
　　Fluss：【那座岛叫鸣鹿岛。】
　　【很偏，还有暗礁，一般导游都不会去。】

　　消息跳出来，头像是一只眼熟的白熊犬。
　　肖因愣了下，才意识到是江沥。

　　她给他换了个名字备注，才回：【你对岛上熟，有推荐的导游吗？】

　　江沥：【没有。】

　　肖因沉默片刻，都准备去找橙子姐姐周微问问了。

　　顶着富贵狗头的人却立刻追问：【你计划什么时候去？】

　　肖因：【后天吧，后天天气好。】

　　江沥的电话几乎是瞬间过来了。
　　电话里，他低哑的声线很不稳，像是才运动过，呼吸声仿佛近在咫尺。
　　“确定后天？”

　　肖因下意识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清了清嗓子：“那你运气不错，我后天刚好有空。”

　　肖因：？
　　“你不是，很忙吗？”

　　“哦，倒也还好，”他像是完全忘了自己昨天放的狠话，若无其事地含糊带过，“鸣鹿岛我去过很多次，路熟，可以带你登岛。”

　　肖因沉默片刻：“我马上有个大官司要打，你的话，导游雇佣费我可能支付不起。”

　　“不用雇佣费。”江沥几乎是立刻回答，顿了顿，才语调飘忽地补充，“反正也不是专门陪你去，我也是刚好有事要去鸣鹿岛一趟。”

　　有个认识的人带路，肖因本来该放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却涌起怪异的情绪。

　　好半天，直到江沥催促，她才低低应了声。
　　“好，谢谢。”

　　江沥嗓音轻快，像是心情不错：“行，那就明早见。”

　　“明早？”

　　“去租船，登岛的装备也要租，还有以防万一，要准备好物资。”

　　这些肖因没他有话语权，忽略掉心底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肖因沉默片刻，答应了。

　　直到她关闭微信聊天框，不小心点进江沥的头像，发现原本空空的朋友圈相册，多了几张照片。

　　迟疑了下，肖因点进去。

　　果然，江沥空白的背景里，多了条朋友圈动态。

　　昨晚凌晨发的，一张富贵吐舌头的照片，背景是她家的落地窗和猫，还有那个载着枯玫瑰的编织飞机。

　　应该是今天早上她还没醒时拍的。

　　没有配文。

　　肖因的指尖颤了颤，心跳突然空了一下。
　　**

　　第二天果然也是个晴天。
　　南萤群岛上的游客也都出来了。

　　不少人去海边看日出。
　　肖因醒得早，也随大流去了海边。

　　西浮岛只是南萤群岛的一部分，虽然是主岛，但游客量并不算大。
　　但意外的是，当肖因抵达岛上看日出的观景台时，居然有不少人。

　　她游离在人群外听了会儿，才得知是最近有个网红宣传了南萤岛，说是现在这个季节，台风天过后岛上就会有蓝眼泪出现。

　　这些人都是听到传闻后，赶第一班高铁，来看蓝眼泪的。

　　当然，观景台下未加开发的海滩光秃秃的，只有嶙峋的裸露岩石。
　　肖因估计他们大概率会失望。

　　她吹了会儿海风，江沥的微信电话很快打过来。
　　“在哪？”

　　他那边的背景音很杂，听着像是有吹风机，又像是有狗叫。

　　好不热闹。
　　肖因愣了下才问：“富贵怎么了？”

　　“一大早出去往泥里跳，逮住给它洗了个澡，它不太配合。”大概是听到肖因这边的风声，他顿了顿，“你到了？”

　　“还没，路过观景台，来看个日出。”

　　“日出怎么样？”

　　“没看到日，只有人头。”肖因如实转播。

　　江沥的笑点有时候真的挺奇怪，比如现在，她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轻笑了声。

　　然后直接打开了微信视频。

　　肖因的手机震动了下，很快那端显露出富贵吐舌头的狗头。

　　毛茸茸的大白熊，虽然瘦脱相了，但洗干净了后，终于恢复了点可爱的模样。

　　江沥把镜头挪回去，正要说话，富贵却扬着脖子一抖，把身上掉的毛，全抖到了江沥身上。

　　肖因笑起来，看着他难得的狼狈：“他看着似乎对你有些意见。”

　　话音刚落，一声响亮的狗叫突然从她身后传出来。

　　肖因诧异地回头，找了半天，才发现声音来源是对面马路。

　　隔着宠物店的玻璃窗，富贵兴奋地冲她狂吠，下一秒，挣脱店员手里的牵引绳，撞开门就直奔肖因而来。

　　“富贵！”肖因瞳孔一瑟缩，隔着人群下意识要冲过去。

　　一道颀长的影子已经伸手快速攥住牵引绳。

　　男人只穿了简单的黑色T恤和休闲裤，轮廓深邃英挺，像是混了点外籍血缘，他半蹲下去教育富贵时，刚好日出的金辉落在他的眉目上。

　　肖因晃了晃神。

　　原本精神充沛的小狗被他训得蔫嗒嗒的，时不时可怜兮兮地冲肖因这边看一眼。

　　很快听到人群里已经隐约有兴奋的议论和拍照声。
　　“那男人好帅！要不去要个微信？”

　　肖因的脚步一顿。

　　江沥却已经朝这边看了眼，捞起狗，穿过拥挤的人群，几步走到她面前。
　　他冲她抬了抬手：“诺，顺道买了点早餐。烧麦，鱼饼，你吃什么？”

　　　　大型犬不好往人群里带，肖因跟江沥汇合后，很快离开了观景台，往租船的地方去。

　　她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江沥终于忍不住侧头：“我脸上有东西？”

　　“你昨晚到底睡觉了吗？”肖因发出灵魂质问。

　　半夜还在发朋友圈，一大早又已经把狗送去洗完澡剪完毛，还买了早饭？

　　肖因是真的困惑，但明明只是随口一问，江沥却瞳孔闪烁了下，轻嗤了声。
　　“不然呢，有什么好失眠的？”

　　肖因咬了口手里的烧麦，意识到好像是她楼下倪阿婆家的，愣了愣，看向他。

　　男人正低着头，随意拨开一簇往富贵毛上扎的狗尾草。

　　她抿了抿唇，那种怪异的情绪，像是有愈酿愈浓的趋势。

　　那个方向是条单行道，怎么想他都不该顺路走那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