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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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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因对自己即将露馅的事情一无所知,还在尽心尽力地给橙子打光。
直到她检查完,嘀咕一声:“这怎么已经全关上了。”
她才如释重负。
橙子挥挥手离开:“那我走啦。肖因姐你注意安全,睡之前把蜡烛都熄了。”
“哦对了,台风虽然登陆了,但暴雨应该还要持续几天,你也别急着出门。”
肖因怕主卧的家伙发出动静听得心不在焉,点点头:“好,你们也注意安全。”
橙子走了。
几乎是下一秒,主卧的门打开,江沥倚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幅眼熟的肖像画。
白色的长烛灯光,拉长他的影子,显得有几分阴冷不明。
肖因突然眼皮一跳,正要解释,就听他悠悠笑了下。
“肖像画-许暮是什么意思?”
那个名字,还是会在肖因心脏上重击一下。
她骤然抬眸,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因为那口酒,有些发昏的头颅,突然格外清醒。
但这些都在她的可接受范围内。
最可怕的一件事,是她突然发现——
自己刚刚的第一反应,不是可惜自己的模特可能要没了。
而是下意识心虚地,去紧盯着他的眼睛,找其中的情绪。
好半天,肖因侧过头,按捺住那股离轨的情绪,嗓音轻飘飘:“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管我告诉你什么答案,你下次还给我画吗?肯当模特吗?”
江沥胸腔窝着火,没有错过她眼底的紧张和心虚。
他抵了抵牙槽,嗤笑一声:“我看着像傻子吗?”
本来想说实话的肖因,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却像是被堵住。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极淡地笑了笑。
“没什么好解释的。画的名字而已。”
“许暮?什么意思?”
她的脑海中闪烁了某个画面,几乎脱口而出:“许朝朝暮暮的意思。”
寂静得出奇,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浓密。
黑暗中完美挡住了两个人的神情。
蜡烛忽闪忽灭的微弱光芒,自然无济于补。
以至于,江沥没有发现肖因急促的呼吸和惨白的脸色。
肖因也没发觉因为自己那句颇含歧义的话,对面男人的整个脖颈和耳垂,都骤然攀爬上绯红。
好半天,江沥咳了咳,率先打破怪异地氛围,闷闷地别过脸:“哦。”
顿了顿,他一本正经地夸赞:“名字不错。”
肖因没心情跟他胡扯了。
就在刚刚一瞬间,她记起来那场关于自己差点被拐卖的后续。
后来许暮在她家住了一段时间。
肖因死缠烂打要父母收养他。
她妈妈认真拉着她谈了一场,告诉她如果要多收养一个孩子,肯定意味着肖因得到的宠爱也要被分走一半,她要仔细想好,日后不准反悔。
肖因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同意了。
最后谁都没想到,她们的对话被许暮听到了。
少年死活不同意,坚持要去福利院。
肖因气得撒泼打滚,不准他走。
大家没办法,最后,还是许暮出了个主意哄她。
“要不,朝朝给我取个名字吧。我忘了自己原本叫什么名字,也不想继续跟着那个坏人姓。”
肖因的妈妈姓许。
肖因是清晨生的,小名叫朝朝。
朝朝暮暮。
许暮从她取的一堆怪名字里,挑走了“暮”字。
肖因头痛欲裂,那种隐约的割裂感,似乎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不想露出丝毫,粉饰太平般地越过江沥,打断他灼灼的目光,恹恹开口。
“你别多想,好了,睡觉吧。”
**
肖因很早就知道酒精的好处。
会让人短暂地快乐。
陷入那种似梦非梦的幻觉里。
甚至看到那些早就轮廓模糊的人。
但也不是次次灵验。
所以当她睡之前喝完了那一瓶酒,却一夜无梦地醒过来时,突然有种被无限失落包围的感觉。
外边富贵跟汤圆似乎吵起来了。
两只老猫老狗,却精力旺盛得像是要掀翻整个屋子。
肖因揉了揉太阳穴,一把抱住汤圆,环顾空荡荡的屋子:“江沥呢?”
落地窗外还在下着暴雨,天空昏暗模糊成一片。
给人末日降临的错觉。
客卧的门大开着,也不见人的踪迹。
肖因披着身上的毯子起身,正要叫江沥的名字。
就听见门口隐约的谈话声。
她眼皮一跳,还以为是房东上来了,匆匆忙忙穿着脱鞋几步过去。
“昨天台风登陆,我暂时收留了他……”
话音未落,才发现是个陌生男人。
穿着雨衣和夹克,正把手里的外套递给江沥。
看到她的瞬间,对方挠头嘿嘿一笑:“我懂我懂。”
“你懂什么了?赶紧走,我一会儿就到。”江沥踹他一脚,接过他手里的早餐,“谢了。”
门一关,他顺手就往客厅走,边走边示意她:“面线糊,虾仁粥,蚵仔煎——吃哪样?”
肖因没什么胃口,刚刚那个男人的话,只是木木地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骤然掀开眼皮:“你要出去?”
看了眼外边的暴雨:“去哪?”
“有个荒岛守灯塔的老头,昨晚遇险了,只来得及发出求救信号。”江沥已经换好了那个男人带来的衣服,“跟救援队去看看情况。”
顺便,还有岛上受灾的情况。
肖因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撞了下。
有些意外,抬眸定定打量他。
还是没忍住,上下打量:“你真加入了岛上的救援队?
江沥气笑了,手里正在把玩的她的那朵枯玫瑰,也丢开,抱着胳膊懒洋洋看她。
“看着不像?昨晚不是才夸我是岛上唯一的好人吗?”
肖因摸了摸鼻子。
等她意识到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时,江沥已经推开凑上去的富贵,匆匆出了门。
“你照顾它一下,我晚上回来接。”
肖因握着汤勺,那句“注意安全”像是梗在了喉头,没能说出口。
她慢慢喝了口虾仁粥,没尝出什么味道,反而闻到一股浓郁的玫瑰味道。
肖因愣了下,找了好半天,才发现茶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只茎秆编的小飞机。
小飞机是敞篷的,头顶几朵玫瑰败色枯萎的玫瑰。
肖因没忍住笑了下。
什么审美。
然而下一秒,当她意识到,那几朵枯玫瑰,来源于她一位客人定制的盆栽时,她就笑不出来了。
肖因有个小网店,售卖一些枯玫瑰制作的手工品。
那位客人要求特殊,需要特定的玫瑰品种。
肖因没养过,养了快一个月,好容易活了,宝贝地带到了海岛上,却没想到昨天放阳台漏收了,台风过境当然什么都不剩了。
江沥应该就是昨天看电闸时发现,随手捡回来的。
肖因抓了抓头发,也没空去担心江沥了。
**
直快到傍晚,她才终于把那几朵变异玫瑰抢救回来。
一抬头外边的暴风雨还在下。
从落地窗望下去,都快湮没楼下的沿海公路了。
肖因突然心神不宁地皱了皱眉。
她试图给江沥打微信电话,果不其然没打通。
只能发了条简单的微信。
“什么时候来接你的狗?”
顿了顿,她又加了句:“晚上要问房东订你的饭吗?”
都没回。
倒是快七点左右,梨子冲了上来敲门。
六神无主,眼底都是泪。
“怎么办肖因姐,我姐跟李意都没消息。我要不要报警啊?”
肖因的心脏莫名一跳,镇定地安抚她。
“你先别急,慢慢说?”
“就是,就是早上我姐听说西浮岛的主岛可能会被淹,想去把她前几天运回来的食材运到高处去。”
“怕她一个人有危险,我叫李意也一起去了。”
“按照常理,他们肯定中午就该回来了,现在都晚上了……”
肖因轻轻吐出一口气:“还好,主岛地势跟这边差不多,应该没事的。你别担心。今天下暴雨,说不定他们在路上耽搁了。”
梨子却放心不下。
一直以来,都是她姐管她,她很少有自己拿主意的时候,肖因越说暴雨,她越六神无主。
“对了,车库里还有个面包车……肖因姐你会开车吗?我想去看看情况。”
“周梨!”肖因打断她,瞳仁冷静,“路况不好。你姐姐和李意肯定都比你经验丰富。你去说不定只会添乱?”
“那我怎么办,就等着吗?”梨子的情绪都快崩溃了,被她这么一戳,像是找到突破口,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说的轻易!又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冷血不担心了!我不去又怎么知道他们能没事?万一有事了怎么办?!”
“算了,那我自己想办法……”
她抓了抓头发,转身就要走,肖因也没阻止,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直到梨子即将消失的瞬间,她才叫住她。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走吧。”
好在面包车没开出去多远,就碰到了梨子姐和李意。
原来他们的车在路上沾水熄火了,只能一路走回来的。
梨子又哭又笑,一边给肖因道歉说自己刚刚就是太急了,一边问她姐姐和男朋友有没有遇到危险。
肖因冷不丁插话。
“积水很深吗?”
她抿了抿唇:“那海上的风暴是不是更大?”
梨子姐姐看她一眼:“这个天气,傍晚后暴风雨更大了,海上的工作船都停了的,谁敢出海啊?”
肖因的心脏像是被击中,直直地往下坠。
直到面包车即将抵达,她突然开口:“要怎么联系西浮岛的救援队?”
车里其他几个人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有谁困在海上了?”
肖因抿着唇,一幕幕回放着早上江沥走时,平平淡淡离开的背影。
就仿佛跟很久之前,许暮跟寒假留守学校研究基地的她道别,独自踏上返乡的火车时,那道背影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急促了下。
看她神色真不对,沉默寡言的李意突兀地开口:“我这里有他们一个主队的微信。”
肖因如释重负,匆匆打过去,得知救援队已经完成了海上搜索,现在转移到蚝壳村附近了。
但对方并不清楚江沥的消息。
“好像是有个二十多的年轻人吧,但是触礁受了伤,没跟我们继续过来,不知道送医院还是在那边救援队里。”
肖因呼吸一促。
闭了闭眼,她镇定开口:“我有系统学过专业的急救知识,你们缺人吗?”
“不缺……”
肖因几乎没有犹豫,半路披着雨衣,跳下了面包车。
她匆匆在雨里快步走,企图拦一辆过路的抢修车,可惜并不顺路。
有一瞬间,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只是在她浑身冰冷地走在雨里时,肖因清楚两点。
她不会淋点雨就死了。
但江沥情况不明。
他人缘似乎很糟糕,如果她不去看看,可能根本没人管他死活。
肖因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也不知走了多久,路上碰到了个跟大人逃跑路上走失的小孩,肖因把他们带到安全处报了警。
也救起了几只挣扎在积水里的猫猫狗狗。
肖因越走越快。
突然迎面终于有了车灯,把雨幕照亮。
她回过神,试图拦下,但那辆黑色的越野瞬间跟她擦肩而过。
她习以为常地收回手,下一秒,那辆车突然又倒回来。
陡然在她身边停下。
车门一开,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一把伞快速往她头顶倾斜。
肖因还没反应过来,就猝不及防,被对方抓住手腕。
“肖因?你怎么在这儿?”
肖因颤着眼皮抬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静静看着那张英俊的脸上,新添的擦伤。
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没事就好。”
她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江沥皱了下眉,快速回头跟驾驶位上的人说了句。
“谢了,接我的人来了,你回去帮忙吧。”
车一走,他定定看着她,胸腔像是被什么软绵的热潮覆盖住。
“你来找我吗?”
肖因冷静的情绪一点点回归身体,从他脸上挪开视线,风轻云淡:“不是,听说海水上涨,漫上了公路,路上有鱼,随便来捡捡。”
江沥早就习惯她的心口不一。
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也是。”
下一秒,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突然在肖因面前晃了晃。
“诺,不用捡了,这条送你了。”
肖因苍白脸上,勉强维持住的冷淡,终于一点点龟裂,变成难以置信。
“哪来的?”
她下意识离那条在江沥手里活剥乱跳的八宝鱼远了些。
还是没忍住:“你有病吧!”
江沥却懒洋洋地笑起来,被刮伤的眉目飞扬。
他伸手快速拨开肖因黏住视线的湿发,若无其事地快速收手,看向肖因打湿的鞋子和裤腿。
“走吧,我背你回去。”
肖因当然拒绝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用去医院吗?”
“我?”江沥愣了愣,“我就指挥个无人机救援,能受什么伤?”
肖因彻底清醒了,从那种因为大脑支配,产生的记忆与现实重叠,脱力的朦胧中回过神。
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无人机?”
话音未落,江沥已经蹲下来,把活剥乱跳的多宝鱼塞进她手里。
“快点吧,我饿死了,回去赶紧蒸上。”
肖因被冰凉滑溜溜的感觉吓得五官挪位,却被江沥抓住机会,将她背了起来。
“鱼跑了!”
下一秒,从她手里挣脱的鱼,稳稳回到了江沥手上:“好了,抱好。”
太疯了。
肖因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这趟寻亲旅游,会变成在一座下暴雨的孤岛上,被一个男人背着走在雨里。
手里还在捞一只滑溜溜的鱼。
她有种在做梦,或者是又陷入精神幻觉的荒诞感。
但事实是,江沥稳稳背着她。
他今晚的脾气似乎格外好,跟一开始,那个脾气差又怼天怼地的摩的司机判若两人。
肖因说不上来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但她能清晰感觉到,脑海中,许暮寂寥踏上火车,又被火焰吞噬的影子,似乎在逐渐被一只活剥乱跳的鱼替代。
她生出一丝无法掌控的恐慌感,下意识想挣扎,想矛盾。
却被低低的男声打断。
“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
顿了顿,他懒洋洋地笑起来:“不会是你饿了,但自己不会做饭,所以才出来找我吧?”
“啧,肯定是。”
肖因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直到抵达那栋亮起灯的三层小楼,看见站在门口的几个人,肖因眼皮一跳,才骤然清醒,
快速从他背上跳下来,抵了抵额头。
疯了,她干了些什么。
橙子满脸震惊地打量两人,还没说话就被她姐姐周微生生按回去了。
周微面不改色,笑着招呼肖因和江沥。
“你们可算回来了,饭做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开饭呢。”
肖因怔了下,鼻尖猝不及防一酸。
心脏像是被揉了一下,本来就跃跃欲坠的那层壳,不堪一击。
彻底融化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不太自然地试图融进去。
像是想起什么,匆匆回头,看向缀在后边的江沥。
“我们带回来了一条鱼,应该还可以加个菜。”
肖因本来还在犹豫该怎么向橙子一家解释。
但好像没人在意突然多出来的江沥。
橙子的姐姐周微也没跟他们客气,顺手接过肖因手里的鱼,又往她怀里塞了条干毛巾。
“给你和你朋友擦擦,别感冒了。”
肖因捏着毛巾,久违地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江沥先抽走了毛巾,搭在她头顶上,挑挑眉:“还不动,要我帮你擦吗?”
肖因这才垂下眼皮,扯回毛巾慢慢开始擦头上的雨水。
梨子家里的灯光很充足,暖黄色的,照得一切都暖融融的。
屋里随处可见的贝壳和石头摆件。
连姿态各异的漆线雕,都显得憨态可掬。
一切很有家的感觉。
肖因正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无处下脚时,梨子已经快活地跑出来,摆好两双拖鞋。
“快进来。肖因姐你有口福了,我姐手艺可好了。她平时忙,但是每次一下厨我们家都跟着享福。”
明明老是抱怨自己姐姐的姑娘,在背地里提起家人时,却满眼放光。
肖因太久没有没听到“家”这个字眼,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爸以前厨艺也很好。”
“以前?那他现在厨艺不好啦?”橙子没心没肺地随口搭话。
肖因一震,张了张口,正要回答时,一只手却伸过来,捞走她手里的毛巾。
肖因被分了神,想提醒他太湿了要不换一根时,江沥却已经动作自然地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她的话憋回去,有些气闷,皱着眉看他一眼,只能先跟着梨子进屋。
等她的身影走远了,江沥乱七八糟的擦头发动作才一顿,缓缓露出被手臂挡住,泛红的耳垂。
毛巾上残留的枯玫瑰味道,氤氲在空气里,争先恐后地往他鼻腔里钻。
他敛下眼皮,慢条斯理地把毛巾折好。
却没有放回去,而是步入一旁屋檐下的洗手池。
肖因被安排在主位上,坐立不安好半天,都没见江沥过来。
忍不住开口打断滔滔不绝的梨子。
“我朋友呢?怎么还没过来?”
梨子的话题一收,不怀好意地压低音量:“肖因姐,这是上次酒吧那个驻唱吧?”
“怎么样,值20万吗?”
肖因心不在焉地喝着水,闻言差点没呛出来。
“你胡说什么?”
“放心,我帮你问过了,他没女朋友。”
肖因放下水杯,眉目中带着几丝情绪,下意识拔高音量,像是说服自己:“你误会了,我对他这种的完全不感兴趣。”
在梨子疯狂使眼色里,肖因怔了怔,慢慢回过头。
才发现头顶的灯光被遮住,身边不知何时,多了道颀长的影子。
他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瞥了眼周梨:“毛巾洗好了?放哪?”
梨子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空气有些冷,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啊,你还洗了啊?我来就行。”
她说着,逃似的抢过毛巾就跑了。
肖因垂着眼皮,看着手里的水杯中,一片碧绿的叶子慢慢地飘着。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刚刚的话。
但肖因很快把这种怪异的不自在压下去。
理直气壮地想,实话实说而已,心虚才奇怪吧。
周微姐的手艺确实很好,也难怪能一个人撑起那么大的海鲜酒楼。
但不知道为什么,肖因却吃得索然无味。
全程,她旁边的人都没有说话,跟尊大佛似的。
中途梨子倒了点酒给肖因,要向她赔罪,说自己下午,不该慌里慌张地口不择言。
“肖因姐,我干了,你随意哈。”
肖因捏着酒杯,下意识看了眼身边垂着眼皮,慢条斯理拆蟹的江沥。
她很快回神,有些好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他会又阻止她喝酒的错觉。
肖因垂眸,喝了那杯酒,但梨子还要再倒时,她挡住了酒杯,笑着解释:“我有点老毛病,不能喝太多酒。”
一顿饭,从表面上来看,算是宾主尽欢。
期间江沥好像也很快神色如常,不知道跟梨子的男朋友李意聊了什么。
神色懒洋洋的,但嘴角也始终挂着笑。
他们一起离开梨子家时,外边还下着暴雨。
肖因的伞早不知道在刚刚去找人时,掉到哪里去了。
上楼还有一截雨要淋,肖因懒得回屋找梨子借伞,正准备拿外套将就下冲上去。
旁边却一声轻响,一把漆黑的打伞,骤然挡在她的头顶。
肖因侧过头,只看到江沥左手的一截手腕,暴露在空气里。
她眼神飘忽了下,还有心情去想。
他上次戴的那只昂贵的表,好像那天第一次背她时,就已经摘了。
隐约的海水气息,近在咫尺,因为靠得近,肖因总感觉有种怪异的压迫感。
她下意识往旁边避让了一点。
几乎是她挪开的瞬间,江沥就骤然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直到沉默地站到三楼门口,肖因忍着尴尬,清了清嗓子:“刚刚——”
话音未落就被淡淡打断了:“富贵呢?你把它带出来,我站门口等就行。”
肖因愣了下:“你要回去了?”
也是,台风已经停了,他本来就是当地人,有家。
也不需要她的继续收留了。
肖因不知道心底那股一闪而过的奇怪情绪是怎么回事,风轻云淡地应了声,开门把富贵叫了出来。
大概是肖因这一周来的喂养没白费,富贵这个小白眼狼,临到离别时,终于想起救自己于水火的恩人了,咬着肖因的袖口,低声呜咽。
死死不肯走。
肖因也抱着它,假装呜咽了声:“富贵,我也不舍得啊呜呜。”
本来还黑着脸的江沥,被衬得像个硬要拆散他们的坏人似的。
这下他简直气笑了,冷嗤一声。
“这么恋恋不舍,要不你以后就跟着她?”
富贵瞬间老实了,趴在江沥怀里,眼神提溜转。
肖因抿着笑了下,视线要收回来时,掠过江沥的胳膊,却突然发现他小臂似乎在流血。
汩汩的血迹已经浸红了衬衣口,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只是刚刚被长外套挡住,没看出来。
这下江沥为了抱狗,把袖口挽上去了些,崩裂的伤口就明显了。
肖因皱了皱眉,差点脱口而出的要不你再留宿一晚上,被她及时收回去。
橙子那话,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跟这个酒吧驻唱走得太近了。
这不好。
也不符合她一贯的做人标准。
她烦躁地叹了口气,叫住江沥:“你等一下。”
江沥本来恹恹的眼睛,随着她的背影,抬了下,目送她直接走近了卧室里。
他神色自然地单手抱狗,快速把那截袖口又往上挽了挽,完全露出狰狞流血的伤口——
至少外表看起来,受伤很严重,是不应该提富贵这种“重物”,也该好好休息的那种。
在她的脚步声出来前,江沥已经垂下眼皮,快速重新把富贵在怀里抱好了。
他神色冷淡地垂着眼皮,直到看着她手弯里搭着一件眼熟的西装出来。
佯装的淡然,彻底变成幽冷。
肖因状似不经意地把西装递给他:“这个你记得送干洗。”
江沥接过来,直接裹在狗身上。
肖因:……
她有时候是真看不懂他。
一百块的摩的费要挣,看上去昂贵的定制西装,说拿来包狗就包狗。
肖因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还是没多说,只按了按眉心。
在他转身要走时,她又一次叫住他。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海蚀崖,回头方便的话……”
江沥眼底的幽郁再也憋不住,几乎是瞬间抬眸。
“肖因,我要酒吧驻唱,还要灾后救援!没那么闲。”
“……陪你到处转。”
“啊?我知道,”肖因茫然地抿了抿唇,认真解释道,“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发个海蚀崖的定位,回头我好雇个当地人,开船带我上岛。”
不知道为什么,江沥那团吐不出去的憋屈窝火,燃得更旺盛了。
他侧过头,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才能快速回头,冲她挑眉,微微一笑。
“哦。那祝你找人顺利。”
至于发定位——
梦里去等吧。
肖因也友善地礼尚往来:“那也祝你以后——唔,演出顺利?”
江沥面无表情地抱着狗,坐上一辆黑色低调的越野。
越野的轮子缓缓驶过积水,驾驶位上的周屿,频频拿眼神打量他。
“不是让我走了吗?怎么才过了一个小时……”
江沥掀起眼皮,深邃的眉眼里,全是冷淡。
连平日那点懒洋洋的恹感都没了。
意识到这低气压不同寻常,周屿骤然闭嘴。
他目不斜视,老老实实开车,开到一半才想起来:“诶,去哪儿啊小少爷?”
“绿港。”
“啊?今天又没演出,你受这么重的伤不早点回去静养,去会所干什么?”
“提前练习,不行吗?”江沥随手扯了几张纸巾,把手臂上裂开的血迹擦干净,头也不抬地扯了扯嘴角。
周屿其实跟他不太熟,知道他就是那位陈家小少爷陈江渚,也是机缘巧合下。
他本来相劝,但回头一想,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少爷都脑子不太正常,他干嘛得罪人。
于是车子就悠悠朝着绿港酒吧去了。
然而开到一半,江沥那团憋火已经慢慢散去,他闭了闭眼,盯着窗外,刷啦啦击打车窗的暴雨片刻。
淡淡开口:“刚刚开玩笑的,麻烦送我回下家。”
周屿:?
他勉强挤出微笑,行吧,反正也顺路。
但车里的低气压并没有好转,尤其是当周屿装作不经意地打探。
“诶对了,之前经常来酒吧的那个小富婆,好像对您有点意思?我堂妹——就是她那小房东,拐弯抹角地找我打听了好几次,我要不要透露点什么?”
这话一出,车里直接跟海底没什么区别了——
暗,且冷,且窒息。
江沥忍耐地闭了闭眼,微微一笑。
正要开口。
旁边的富贵却像是感知到他的情绪,拖着那件西装,滚进他怀里。
一小罐冷冰冰的重物,也跟着砸在他腿上。
江沥怔了下。
他掀开眼皮,扯起西装,试探着,伸手摸进西装外套的衣兜——
一小罐止血喷雾和一卷医用绷带,静静躺在衣兜里。
他紧绷的心情,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拨了下,突然一松。
又有些痒。
在摸起手机,看到微信消息的瞬间,他扯了扯唇角。
驾驶位上的周屿,用余光斜眼打量着后座某人的脸色。
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啧,嘴角都压不住了,还装模作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