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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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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沥煮了碗红糖姜茶。
肖因一口喝下去差点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被迫从回忆里清醒。
“怎么样,缓过来没?”
对上那双漆黑的瞳孔,肖因默默放下碗,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不够甜?那我再加点。”江沥眉眼蹙了蹙,伸手就要去拿碗,却被肖因手疾眼快制止。
“够了够了!”
对上他幽邃关切的目光。
肖因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实话,她端起碗试图喝完,喝到一半就彻底受不了了。
被江沥放的那一整颗姜,呛得面红耳赤。
没忍住别过头咳了好几声。
偏偏男人还毫无自觉:“不会淋雨感冒了吧?一碗够吗?锅里还有。”
肖因生生把刺激眼泪逼回去,抬头微微一笑:“你也淋了雨,要不也来点?”
江沥定定看着她,神色古怪,目光从她绯红的脸和带泪的眼底掠过,轻咳一声。
低声应了句。
“那行。”
然后——
肖因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端起自己剩下的那半碗红糖姜茶,一饮而尽。
“不是,你喝我的干什么?”
江沥刚要开口,苍白的耳朵却迅速蔓延红色,抵着唇呛得咳了好几声。
才垂下眼皮,一言不发地收起碗。
“抱歉,厨艺不好,我去重新煮。”
看他耷拉眼皮的模样,又是穿着校服,肖因莫名心软了,明明早就打算把今晚糊弄过去,却还是叹了口气。
“不用了,先解决晚饭吧。既然我们都不会做饭,就别碰厨房了。你坐着。我去找找房东帮忙,问他们买一顿晚餐。”
“吃面吗?”江沥突兀地开口,见她看过来,才状似不经意地笑了笑,“看厨房有面,这个倒是会点。”
肖因没忍住脱口而出:“你确定?”
下一秒,淡淡的男声响起:“你不是不想被房东看到吗?”
看到什么?带了个陌生男人回来?
肖因想了想,默默闭嘴了。
江沥站在厨房,弯腰翻看周橙子早上送来的物资。
半天没听到她的反应,动作一顿,嗤笑了声。
肖因
家里没围裙,肖因只能把自己画画用的围裙借给他。
她半窝在沙发上,盯着那道背影,困意慢慢来袭。
窗外的剧烈风声好像已经格外遥远了,变成让人昏昏欲睡的变奏曲。
恍惚中,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大概是在一个隆冬,她还是五六岁的模样。
不称职的保姆阿姨看漏眼,她被假装卖糖人的人贩子捂了嘴。
人贩子最后把她扔进一个堆满杂物,下水道泄露的院子里。
漆黑的房间没有灯,厚厚的木门被铁丝网绑住。
屋里还关了好几个同样被药晕的小孩子。
都是等着被一起卖了,砍断手脚上街乞讨的。
她不敢哭,吓得发高烧。
当天夜里,木门上的铁丝网终于被人戳开。
一个清瘦少年,从上边露出脸。
肖因怕极了,乱求救,哭得哇哇大叫,却被身边同样被拐来的小孩捂住嘴。
“你别求他啊,他跟坏人们都是一伙的。我听到了!他是那个拐子的儿子!再哭小心他打你!”
肖因吓傻了,呆呆地打了个嗝。
少年眼睛黝黑又平静,把装饭的篮子丢下来,就消失在铁网外。
第三天的夜里,院子外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几个小孩都害怕得挤成一团,生怕来的就是砍他们手脚的刽子手。
院子里却飘起了浓烟和火光。
木门上方的铁丝网被人吃力地掀开,那个漂亮的少年突然出现,急匆匆地喊:“从外边还是打不开,你们能不能合力把地上的攒子拔了?”
干惯了的人贩子没想到居然会马前失手,栽在几个小孩子手上,在警察来之前提前跑了。
警察清点人数的时候,肖因被父母抱着哭得天昏地暗,终于想起来——
“还有个哥哥!他也是好人!你们救救他!”
肖因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死犟着不肯走,非要看到人。
父母都拿她没办法,只能跟着等警察搜救。
好在最后,从巷子废弃的污水沟里,找到了那个小男孩。
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没一块好肉,大概是他死活不配合离开,人贩子都以为他被打死了。
匆匆忙忙地“抛尸”跑了。
男孩的检查结果是多脏器严重破裂出血,在急救室抢救了整整一天一夜,谁都以为救不活了。
却没想到他生生坚持了下来。
护士们都笑着调侃,是肖因折的那一罐子千纸鹤起作用了。
她也傻傻地信以为真,天天在他的呼吸器旁边邀功。
终于有天,他真的被她吵得睁开了眼睛,含笑解释。
“我不是人贩子的儿子。”
“我家住在海边,有海水,有灯塔还有萤火虫,以后——请你去玩?”
**
“砰——”剧烈的玻璃破裂声,把肖因从断断续续的噩梦里惊醒。
身上的毛毯快速下滑,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吃过精神治疗的药物,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又是一声很大的重物倒地声,从窗外传来。
肖因头皮一麻,陡然站坐直。
落地窗外早已经漆黑一片,只看得见漫天乱飞的杂物。
明明门窗都已经紧闭,但窗户还是震动得“框框”作响。
有一瞬间,肖因都怀疑它下一秒就会破裂开,炸得整个屋子四分五裂。
她常年定居内陆,聊城也鲜少台风,肖因没见过这阵仗。
有些慌忙地站起身,环顾屋内,没找到江沥的影子,刚要开口。
一道身影就匆匆从主卧出来了。
她下意识快速抓住,急急开口:“台风登陆了?”
“我刚刚好像听到玻璃破碎声了。”
“对,别怕。”肖因冰凉的手背被安抚性拍拍,低哑的男声响起,“刚刚忘记浴室的窗户,插销断了,有备用的吗?”
话音刚落。
卷起水浪的狂风,像是找到了一个撕破口,从浴室里挣出,狂涌着朝肖因奔来。
江沥神色一凛,几步奔向浴室。
肖因眼睁睁看着他冲着风口去了,急促的心跳都到了嗓子眼。
“你小心点——”
下一秒,似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被卷了进来,直奔江沥的额角而去,没等肖因提醒,他像是感知到了,侧了侧头,敏锐地避开。
与此同时,用力拉上了浴室门,回眸看她。
“你回沙发上吃饭吧,面在微波炉温着。”
“我简单检修下。”
没有平常的漫不经心,肖因从那双浅茶的瞳里,读出几丝认真和安抚的意味。
是因为那身校服,徒给他增了几分温柔的buff吧?
肖因眼神闪烁了下,很快回过神,想起什么,转身从自己平时做手工的工具箱里,摸出些小零件。
“这些用得上吗?”
江沥随意瞥了眼,点点头。
“唔,你赶紧走。”
肖因松了口气,帮不上忙,江沥似乎也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
她没多想,慢慢回了沙发,没滋没味地尝了一口面。
殊不知,里边单手插兜,格外形容的男人,在她转身的片刻,就摸出手机,不耐地催促。
[人呢?]
[发的维修示意图?]
五人群安静一片。
这位小少爷自从说自己要休假一段时间,跑去那什么荒岛上后,时不时就发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只有李言复敏锐地发现了端倪,跳出来。
[不是,这窗帘看着不像是你的风格吧?]
[先是阳春面的技巧,再是修窗户。]
[啧啧,江少爷好好股市不盯着,搁哪儿帮人修窗户去了?]
这话一出,立刻炸出了其他三个潜水的。
江沥眯了眯眼,踢了李言复,屏蔽群消息,直接一个不回。
干脆自己蹲下继续研究了。
肖因没什么心情地吃完面,总觉得心神不宁。
本来她以为换个插销的事情很简单,江沥却半天没出来。
她不由得站起身。
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好。
本来到了新环境,有些不适应,一直躲在侧卧的汤圆,突然跳出来,窜上她膝盖。
低声“喵”了句,就熟练地盘成一团窝好。
肖因愣了愣,重新坐下,快速搂住它,帮它顺了顺毛。
“饿了?”
她熟练地揉了揉汤圆的肚子。
下一秒,头顶的灯盏却快速闪烁了下。
像是有电流滋溜溜地穿透空气。
整个世界骤然陷入黑暗和死寂。
肖因骤然紧绷,没片刻,就有脚步声靠近,冷冽的气息与风声同时靠近。
“江沥?”
低哑的嗓音,滚烫的气息,都变得近在咫尺。
“别怕。”
肖因有些紧张,在黑暗里不由自主话变多。
“好像停电了,是总闸还是电路线出问题了?”
江沥幽邃的背影骤然驻足,眼皮一颤。
他沉默片刻:“这个检修,我得试试……”
“不是,”肖因有些无奈,不知道这人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快速拉住他,“术业有专攻,你怎么还抢别人电工的活。”
顿了顿,她补充:“浴室的窗户也别管了,明天再说吧,谢谢你。”
“已经修好了。”顿了顿,就听江沥懒洋洋地笑了声,“放心。我倒也没那么好心,这不怕某个时不时低血糖的可怜鬼,回头讹上台风了。”
这话说的。
肖因想解释自己根本没低血糖的事情是彻底说不清了。
不知道电什么时候来,肖因想了想。
“要不早点休息。你今晚就睡画室吧,刚刚被子我已经搬进去了一套。”
“等等。”江沥突然叫住她。
“坐。”他淡淡笑了下,刚刚周身懒洋洋温和的气息荡然无存,他看了眼表盘,“还早,聊聊吧。”
肖因抱着汤圆,没反对。
她没发现他的别有用心。
刚好她也有想问他的。
虽然共处一室好几次了,他也帮她解过几次围,但事实上,肖因对面前这个男人并不太算熟悉。
当然,她也没那么重的好奇心就是了。
氛围无端有些凝滞,谁都没有先起话头,肖因想了想,从茶几下取出两瓶酒。
“喝吗?”
“不喝。”
“我倒挺喜欢酒精短暂麻痹大脑的感觉,”肖因有些迷恋地垂下眼皮,哂笑了声,像是说服他又自己,“反正明天又不用上班。”
不等他妥协,肖因率先开瓶喝了口酒。
被那种暌违的刺痛激得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江沥皱了皱眉,伸手按住酒瓶:“低血糖还喝酒,不要命?”
“那就不喝吧,直接来玩吧。”肖因无所谓地松开酒瓶,从睡衣衣兜里摸出一把油画刮刀。
“这是第一次登岛时,被你当成凶器的刮刀。”
江沥眼神一凝,正要开口。
“你别打岔,认真听规则,”肖因把刮刀放到茶几上,定定看着他,“我们一人转一次,刮刀尖端偏向谁,谁就回答对方一个问题。”
肖因说完,就率先转了一圈,明明把握准了方向,没想到结果居然对准了自己。
她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刚刚是给你示范了下,现在我重新开始,看好啊。”
江沥抱着胳膊,幽幽盯着她,在刮刀尖端再次偏向了她自己时,他终于没忍住哼笑出声。
“转好了?那我问了。”
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我有一个朋友。女生。她有个追求者,自称是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实则是个狡猾的奸商。如果是你,会不会原谅他?”
肖因:?
这算什么问题。
她莫名其妙,倒是认真想了想,然后发现根本不成立:“不对,如果是我。可能更喜欢搞艺术的吧,特别是音乐。”
江沥漫不经心拨弄刮刀的动作一顿,抬头定定看向她。
幽邃的瞳仁,在黑里,模糊倒映出什么。
好半天,才风轻云淡地开口。
“搞音乐的不太好。”
“我就觉得很好。”
肖因不想多说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该你了。”
意外的是,他居然也手滑了,偏向了他自己。
肖因乐了,迫不及待地甩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问题:“你说自己是富贵的主人,所以小白楼的那位江老爷子,是你外公?你应该清楚蚝壳村的事情对不对?你们村过丢孩子吗?”
江沥扬起的嘴角逐渐抹平。
很快又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是三个问题,我只回答第一个,是。”
肖因有些不甘心。
她咬咬牙,反正轮到自己了,这次她手很稳,几乎是转完的瞬间就开口。
“你们村的周家到底丢过孩子吗?”
江沥掀开眼皮,好脾气地笑笑:“蚝壳村是聚居地,没有姓周的人家。”
果然。
从始至终,那个张老头就是在骗她!
肖因顺了顺气,却越想越气。
“蚝壳村的到底为什么排斥外地人?你外公也不算外地的吧?”
江沥的脸色终于变了。
肖因意识到说错了话,正要补救,却被他神色冷淡地打断。
“该我转了吧?”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转动油画刮刀。
指向肖因。
他静静盯着她,眼底像有浓稠化不开的黑墨。
一开始还飘忽旖旎的心脏沉甸甸的,本来要问的话也变了味道。
他低哑地开口:“问这么多,你登岛,跟蚝壳村的旧事有关?”
出乎意料地是,肖因愣了下:“什么旧事?”
她干脆抛开刮刀,诚实地交代:“其实是来帮我一个朋友找家人的。”
“他从小被拐卖,一直想找到家人。”
江沥紧绷的身体无意识地松弛,兴致缺缺地:“确定是西浮岛的?那你给我张照片,回头帮你打听。”
“咳,出了点意外,没有照片。”肖因想了想,还是没敢把肖像画的事情说出口。
总觉得面前这家伙的性格,得知她把他当成替身给别人画肖像画,别说龙卷风,就是地震都能转身就走。
她想了想,把许暮记忆中,“家”的位置仔细描述了遍。
“你之前说的那个海蚀崖,等台风停了,我们能去吗?”
江沥开口随意:“能,刚好这段时间,说不定那岛上还有蓝眼泪。”
肖因半天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似熟非熟悉的英俊侧脸,好半天,偏过头轻轻笑了下。
“谢谢你啊。”
“你人挺好的。是我在这岛上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猝不及防被发好人卡的江沥:……
他掀开眼皮,好整以暇,又有些好笑。
淡淡撇过视线。
“好人做到底,我还是去看看电闸吧。”
那道颀长的影子起身。
死寂的漆黑里,肖因看不清他的轮廓,只听得到不断撞击落地窗玻璃的飓风声。
但随着他打开手电,走向落地窗,轮廓一点点被隐约的夜色照见,肖因紧绷的心脏,突然有些快。
然后一点点安定下来。
她终于开口,打开自己的手电照过去:“总闸好像在阳台,你小心点。”
然而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外边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很快,门被重重敲响。
肖因眼皮一跳,下意识示意江沥别说话,意识到他看不见,她才轻轻叮嘱了声,然后匆匆摸索着去开门。
果然,门一开,橙子眼熟的笑脸,出现在电筒的白光里。
“肖因姐,台风扯断电线,外边的高压电烧了,今晚估计暂时修不好,我给你拿了几根蜡烛来你点上。”
肖因匆匆收好:“谢谢你啊梨子。”
梨子却没有走,犹豫了下,认真开口:“台风天用电危险,我帮你看看总电闸关了没。”
肖因:……
“我自己检查就行。”
她想拒绝,但梨子的表情却不容置喙。
“不行,真的很危险,我经常看,让我去吧,很快的。顺便帮你把烛台翻出来,”她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什么,挠挠头,“肖因姐不方便吗?”
肖因扯了扯嘴角:“方便,那什么,有点黑,我去找找打火机,把蜡烛点上。”
她说着不顾梨子的表情,几步到了落地窗边。
拽住那道颀长身影。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肖因的心跳更快了。
她假装没看见,一路拉着他的胳膊,快速把人就近塞进主卧里。
门口看不见这个方向,肖因能结结实实关上门。
她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身把梨子引进来。
一道白色的影子冲出来,梨子吓了一跳,又很快眉眼弯弯。
“这就是你捡的那只大体型狗吗?怎么没给他把那件旧校服穿上?”
梨子的嗓门不大不小,刚好能透过主卧门传进去。
肖因几乎都能想象某人气笑了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股心虚感从何而来,只能硬着头皮假装一无所知。
“它不喜欢,扔掉了。”
江沥在漆黑里听得一清二楚,窝火地抵了抵牙槽。
狗都能待见。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越想越不对劲。
有一瞬间,他都想直接出去了,但还是忍住了。
百无聊赖,看到被子似乎拖曳到了地上,他下意识捡起来。
一张眼熟的肖像画却轻飘飘跟着飞出来。
?
意识到她可能把那张自己的肖像画抱在被窝里,一起睡的。
甚至于,可能天天是这么睡的……
江沥的呼吸有一瞬间变得紊乱。
他嫌弃地捏着画举起来。
“啧”了一声。
打开手电筒扫了下。
果然是自己的。
灯光清楚映照出肖像画的末尾,那几个很淡的铅笔字。
江沥眯了眯眼,下意识挪开指腹——
《肖像画1 许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