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赋》醉洛阳

7、准拟佳期今又误

　　朱隐睁开眼，定定看了朱颜半晌，吐出两个字：“萧泽。”
　　朱颜不语，继续看窗外。
　　朱隐拧眉，“你与萧泽相处不过月余。你确定？”
　　朱颜不理他。
　　朱隐又道：“还是你觉得天下只有他敢抢天子的亲？”
　　朱颜霍地转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朱隐被这个眼神刺激得几欲呕血，缓了缓神，正色道：“萧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朱颜敛容，沉声道：“我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朱颜几乎夜夜做恶梦。她梦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丢进前来迎亲的凤辇，自己苦苦哀求父亲，父亲的脸上却再没有一丝宠溺的神色，反而面无表情的告诉她：“这是好事。你今后当以家族为先，侍奉好陛下。”她见说不通，就四处寻朱隐。眼前场景全变，朱隐仍然醉卧亭中。她焦急地跑上前摇他：“大哥，你也不管我了么？”朱隐醉醺醺地说：“阿槿，各人事还需各自奔忙，谁能照管谁一世呢？”场景再次变化，这次却是塞外长天，萧泽站在她面前，冷声道：“我纵然权倾天下，也仍是天子之臣。你入宫，我另娶，从此各自清净吧。”
　　每每醒来，枕衾已被眼泪打湿。朱颜不无惆怅地想：这一个两个的平日里都对我千依百顺，一到见真章时便换了副面孔。人啊，还需自助。

　　因着这些天的梦，朱颜见了父亲和朱隐，便有些爱理不理。她平日喜好冶游，也一反常态闭门不出。任谁也见不到她的笑脸。
　　因此府中上至镇国公，下至被豢养的阿猫阿狗，并皆惶恐，不知是谁惹了这位太上千金。

　　朱隐一路分花拂柳，对经过身边的丫鬟逐一抛过媚眼后，进了朱颜的院子。
　　院子里一片莺声燕语。朱颜的侍女都集中在院子里，一边叽叽喳喳热烈讨论，一边折腰敛袖研究舞步。入目处红袖轻展、柳腰款摆，说不尽这满庭芳华、一院风光。
　　朱隐正驻足欣赏着，朱颜身边的大丫鬟凤盏、雀盅看见了他，连忙喝止众女，一同给朱隐见礼。
　　朱隐含笑抬手，问道：“这是什么舞？瞧着新奇得很。”
　　凤盏回道：“这是小姐排的，奴婢也不大懂。跟小姐学了几日，始终难以学到此舞的精髓。”
　　朱隐浅笑着摘掉凤盏头上的一条柳絮，温声道：“你舞得很不错。”
　　凤盏明知这位公子爷对谁都是这副风流态，但在天人一般的朱隐脉脉含情地注视下，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朱颜蜷在临窗锦榻上，把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珠帘微响，杜蘅的清香飘了过来，她知道朱隐进了屋，便闭眼假寐。
　　朱隐走到榻边，俯身看了朱颜一阵，慢慢伸出手。
　　狠狠捏住她的鼻子。

　　朱颜吃痛，霍地睁开眼，一把打掉朱隐的手，翻身面朝里躺着。
　　朱隐硬是把她拉坐起来，看她仍是面无表情，摇头笑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不快？”
　　朱颜斜他一眼，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这几日的梦境。
　　朱隐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梦中的事怎能当真？”
　　朱颜撅嘴：“它昭示着未来可能成真。”
　　朱隐抚额叹息，“好个‘莫须有’！阿槿，幸亏你不是男儿不能出仕，不然这世道白也成黑。”
　　见朱颜仍是不理会自己，朱隐又笑道：“梦都是反的。你做这样的梦，正说明我和父亲会极力帮你。明日事且留待明日去愁——叫凤盏给你换身衣裳，我带你去摘星楼。”

　　摘星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也是京城除九重宫阙之外最高的建筑。酒楼共有二十几层，立于最高处，有手可摘星辰的错觉，故而用餐处越高，花费也就越大。
　　朱颜着一身蓝色丝裙，广袖翩然，纤腰束素，裙幅迤逦；头发挽成灵蛇髻，简单精巧，斜插一支梅花簪，长长的宝石流苏垂至雪白的颈边；面上并无浓妆，只在眉心画了一枚精致的六出梅花。明眸顾盼间，世间的风华似乎都被她一人独揽。
　　不耐烦朱隐与那帮刚巧碰到的勋贵子弟互相寒暄，朱颜自顾往楼上走。
　　正要踏上通往顶层的楼梯，摘星楼的掌柜迎面走下来，看见朱颜，忙不迭地上前问安，满脸歉意道：“县主今儿来晚了，顶层已被包了。这层也是极好的，您降尊纡贵，且将就一下？”
　　朱颜微微颔首，正要转身，楼上又下来一男子，她抬头一望，却是禁军统领孙骁。
　　孙骁看见是她，忙过来见礼，还未直起身，余光看到朱隐过来，索性又弯下一些，一并问了安。
　　朱隐用折扇敲了一下孙骁肩头，笑道：“老孙今日轮休？你既提前占了地儿，我们也不好轰你，咱就拼一桌好了。”
　　孙骁闻言脑门上起了一层薄汗，连忙道：“今日属实有些不便。二位贵人且坐这层，这顿饭就算在孙某身上。”
　　朱隐拂袖道：“罢了罢了，用你请什么。你且忙你的去吧。”

　　朱颜抿了一口酒，道：“皇上在这儿。”
　　朱隐正在剥虾，笑道：“看老孙那副形容就知道了。他今日好兴致啊，莫非是出来体察民间疾苦的？”
　　朱颜嗤笑：“体察到京城最贵的馆子里了？我看他是听你描述了京城的诸多快活去处，心痒了。”
　　朱隐将剥好的虾蘸了料给她，边擦手边道：“这里却也不是最快活的。”
　　朱颜笑道：“下一站只怕就是撷芳阁。皇上大概不熟，你去自荐鞍马，做个向导好了。”说着将虾放入口中，不待咀嚼却又一口吐出，掩唇怒视朱隐。
　　朱隐哈哈大笑，递给她一杯茶，道：“芥末味道可好？再叫你讽刺我！”

　　朱颜被芥末刺得头痛，抚额去窗边吹风。
　　朱隐笑容未减，自顾饮茶，听得门外楼梯处有响动，就扭头向后看去。
　　门未关严，留着二指宽的缝隙，能清楚地看到楼梯。
　　正从楼上下来的二人，一个是大燕皇帝元雍，一个是靖北侯萧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