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难 ...
-
在进入下一个学期的时候,学校里突然决定让我们去军训。家家户户收拾了东西,给孩子千唠叨万嘱咐。
我站在学校门口,幻想爸爸会开车来,把一包大些的零食递给我,摸着我的头,问东问西。没有。
再幻想妈妈从车场跑出来,含泪对我吩咐,握手亲一亲,再亲一亲。没有。
转身上巴士,所有人都在暗暗兴奋,我却不发一言。
妈妈努力学车,又认识了朋友,忙起来是好事。我暗自安慰。爸爸工作忙,他只要把钱给够用了就行。一滴泪掉到胸前,慌着装作眼睛不舒服,揉了揉。如果……
没有如果,我只能看明天。
此时此刻,妈妈被那个北方医生邀请到一个饭店中,她静静坐着,姿态自信且大气,没有矫揉造作。医生看着她,隐隐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选择话题,和她交流着。
妈妈看着他,想:“如果孩子父亲是他,该多好。”面上却客客气气,观察这个老实的男人。“一个普通的男人都要比他好千万倍。”她吃着菜,决计下次带我到这里吃饭,并做了最后的决定。
回家后,妈妈先是和爸爸打了个电话,和平常不同,他们这次谈了许久,终于,爸爸在电话那头捂着脸说:“好吧,离吧。”
放下电话,一个坐在家中发呆,一个站在办公室里呜咽。多少年来,妈妈的泪哭干了,爸爸的泪终于流下来了。
这一切,我尚不知道,而是在营里全心全意地□□练。教官很欣赏我的干劲,对我笑着吼:“好样的,有毅力!”
心中念道:不知你是我时,会不会这般呢。一边认真完成任务。
闲下来,抬头看天空,晴空万里,浮云依依。
几天军训,其他的同学都接了父母打到军营里的电话,我如同孤家寡人,无人问津。终于在快回校的前一天,一个负责人叫住我:“唉,你妈妈的电话。”
一时欣喜,我把头抬得高高的,信步走到每天都关注的话机旁。
“田田。”
“嗯,妈妈,想我了吗?我很快就回来了。”
“知道了。”
“妈妈,你声音有点哑,是不是又吃多了糖,你……”
“听着,田田,妈妈跟你说,妈妈和你爸离婚了。”
捏着话筒,我一时有点糊涂,但一瞬间又清醒了。
“哦。”
“听着,田田,他把房子给我们了,说是给我三万块钱,我没要……他挣钱也不容易……生活费……”
之后迷迷糊糊听了些,只记得她问我:
“你恨我吗,田田?”
“……怎么可能。”
“以后你跟我过,妈妈一定把你供出大学。”
然后,我突然暗暗吸气,憋住,尽量正常地和她说话。待放下话筒,我手心里都是汗,眼睛发直,一个同学进来看见我,吓一跳:“怎么了,田蕊?不舒服?”摇摇头,咧嘴一笑,甚至没注意谁问的我,我走了出去。
第二日早晨,我把发的东西吃了,又吐了。在下午最后的练习后,教官和同学们相互拥抱着,感动着,挥洒出泪水与青春的光芒。我远远站着,一个同学推我说:“过去啊,教官很喜欢你呢。”
那天日头很正,我站着,被推那么一下,猛地扑地上去,开始像羊癫疯一样抽搐,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发麻,止不住地抽得起不来。周围一片混乱,我却听不见别人的尖叫,听不见教官的怒吼,只知道一片黑暗、麻木。但是,我没有晕过去。
抽搐完了,我醒过来。教官抓得我手疼,她脸色惨白,问我:“田蕊,你怎么了?你要去医院吗?”
不可思议,我想,笑道:“醒过来了,没事,没事。杨教官,我就要走了,你请好好地在这里,我要和你联系的,不要想太多,我很好。”语无伦次。
那个教官突然流出泪来,那颗泪砸在我的手上,火辣辣的,我看着她。看,至少有人为我流泪了。我抱住她。
晚上,住校。没人接我。
一个和我一样待在学校里的同学说:“田蕊,你是不是心里难过?”
我看她一眼,说:“你叫什么?”
她愣了愣,大概想我连待了一个学期的同学的名字都搞不清,实在太混蛋,但她回答:“辉阳。看,我就知道你叫田蕊。”
笑,我建议:“晚上了,挺无聊的,你唱歌好听,唱光良的《童话》给我听好吗?我记得你了,輝阳。”
輝阳唱了,声音果然很好。泪水流下来,再停不住。
后来当然是妈妈接我回家。家里没变,只是爸爸的衣柜空了。还有些东西他忘了带走,妈妈让我下次见他的时候给他。
其实没什么不同,以前爸爸就常不在家,我已经习惯和妈妈一起生活。家里不再有烟味,酒不会放在爸爸的椅子下面,不再有人锁定体育频道。
很快,妈妈带我见了那个医生。
他是个细腻的大男人,北方给了他一副结实的骨架子,只是瘦了些。棱角干净,眼睛诚实,看起来清清爽爽。还可以,我打了个八十分。
点菜时顾及妈妈和我的口味,他几乎没让我们站起来过,点了菜,给了钱,理所应当的样子。妈妈让我叫他王叔叔。我自然叫了。其实有点抗拒,但又觉得不应该抗拒。
妈妈和我,都料到今天,甚至在不远的将来,她和他会再次在婚礼的事,甚至,不久的未来,她和他可能磨合,可能结合,可能有一个新的生命体的事。这些很正常,只要顺利的话,而且我没料错的话,妈妈会让他成为这个家的支柱。新的支柱,坚固的支柱。
“你喜欢他吗?”回家时,我问妈妈。
她沉默了很久,说:“他追我很久了,很老实的,而且是军医,工资稳定。”
一路无话。
妈妈得到了证书,租了车开,早上晚上都跑路。看她辛苦,我把作息调节成比她早起两个小时,这样一个小时看书,一个小时准备一天的盒饭,她一份,我一份。菜做得不好,但可以吃。中午时,照样小馒头。晚上,热菜,吃了剩,第二天继续。
生活真正像平静下来的湖水了。
除了那个男人。妈妈一到周末,一定要和他出去,晚上回来的话,手里的短信发得飞快。以前她拼音都识得不全。
她很高兴。
月工资到了,妈妈首先带我去了几家餐馆,都很不错,不知怎的,我食不知味地觉得,医生一定都带她来过了。但不能深想。
“妈妈,我拿了奖学金。”
她心脏病一日日随心情好起来,让我同她睡。床上,我们抓紧时间聊天,充足平日极少的交流机会。
院子里有一家人和我家很像。那个女人深度近视,几乎可以等于一个瞎子,有一个小小的男孩,她丈夫抱了一堆老人头从山里娶了她。
女人身材极好,脸蛋如同蛋白般又嫩又白,时常穿着一身抢眼的衣服,出出进进。生活看来极好的。
但这些年来,她的男人在外面养了二奶,小三都打电话上门警戒她了。女人愤怒,但毫无办法,她的生活就是那个男人,她的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给的,于是她抱着他的脚求,一副梨花带雨。男人看腻了女人的娇容,把房子留下来,丢下几十万,走了。离婚时法院找不到人,只得公告离婚。
夏日雷雨,那个女人站在院子里仰天痛哭。
妈妈站在阳台上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从阳台上下来,对我说:“那个女人真傻,我不同情她,一点都不同情。”
“妈妈和她不一样,是不是?”妈妈突然盯着我,问。
“不一样。”我点头,“她没骨气。”其实,有些一样,曾经都以为女人可以靠一个男人一辈子。当然不可以说。
妈妈想了许多,去准备饭菜了。
其实妈妈比那个女人聪明。妈妈现在有了工作,努力挣钱,看中男人也不出声,一步步让那个男人到她的面前,心甘情愿在她身上投资,为她的女儿规划未来。这不是笨女人会做的事。妈妈从来不把爸爸看作敌人,也不抱怨其他,她认认真真生活,踏踏实实干事,上天会保佑她的。
王叔叔和妈妈发展见好。那个男人与我接触很久才敢摸摸我的头,来家里像是客人一样买很多生活用品,见厕所装修得太简单,出钱让人重新给房子规划了规划。他看着我时,有种慈爱,没有恶心的奉承,也没有轻佻的打趣。
妈妈的亲人听说她离婚,一个个跳出来责骂爸爸的品行,妈妈只说了句:“你们没有资格评价他。”所有人都销声匿迹了。
确实,以前爸爸有钱时,为这些人做了很多,他们一个个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包过小三,骗过钱。
有一次,在爸爸的债主来家里讨债时,爸爸躲到内室里,吩咐妈妈和我说他不在,招呼好客人。几个大男人进来,不怀好意地笑着喝了妈妈倒的茶,放了狠话,走出去时砸了一个杯子。我其间出去叫过几个认识的人来帮忙,谁都没来。但他们都接过爸爸的钱,我记得。世道如此。
有人听说了妈妈和医生的事,嘴碎地到处传。外公第一个反对,觉得妈妈不守妇道,其他几个兄妹也这样,妈妈索性和他们都断绝了关系,叫我路上遇了也不要招呼。
那边好了,这边却不好。风水轮流转,只看转到哪里了。
以前咬了妈妈的那个混女人,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她丈夫是那个地方的大混混。
爸爸以前在时,慑着那些人,现在只妈妈在,他们都虎视眈眈。后来见王叔叔出进,也算没惹出什么事来。
但我运气不好。
因为这个年纪的好奇,我和以前的一个初中朋友去酒吧玩,正喝啤酒,有个人约我到另外一桌,见个人。当时很害怕,便对朋友说:“不会有麻烦吧?你拿着手机,有事打110,听见没?”朋友紧张地点头说:“小心点,是地痞。”
待过去,我看见了那个王八。当年他缩在我家柜子旁边,一脸的血,笑得很诡异。他让一个小弟抓着我,摸我的脸。
“老田老了,走啦,他的小崽子还在呢。”他笑着说,拍拍我的脸,“你TMD像那个女人,比我家的老鸡婆好看多了。”
“你放开我,不然警察来,我爸来。”我说,吓得有点发晕。
他咯咯笑,让人放开我,一双眼睛刺着我,直到我离开。
真正的麻烦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