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罢了》子米

6、骨

　　上了四年级，我变得很奇怪。
　　妈妈为我操尽了心，但又无可奈何。她一边打我，一边问：“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能这样？”然后累得停下来，大哭特哭。这些年她很少哭，但她因为我，竟然哭成这样。
　　躺在地上蜷缩着，我也在哭。但同样，我也无可奈何。
　　我很爱撒谎。或者说，我有幻想症，十分严重。我不做作业，却告诉大人我做了，不知道谁偷了我的本子；放学我跑到没人的花坛里把自己当作花仙，直到七点八点才想起回家；常骗朋友和老师，自己有病，不可以参加剧烈的运动，一个人坐在教室里。
　　妈妈的巴掌在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但没有打到我骨子里。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我知道撒谎不好，可这种随口乱讲话的习惯好像蛀虫一样，长在了我的牙上，怎么也改不掉。而且，每次撒谎，我会觉得理所当然，会觉得洋洋得意，如同瘾君子。
　　爸爸对妈妈冷笑：“你养的孩子，真是和你一个样。”
　　妈妈并不回答，她已经和爸爸冷战了将近两年，却不和我说什么。她甚至没再和爸爸一起睡过。
　　每次家长会，只有妈妈去。我去求爸爸，只听得他说：“你妈去就行了，我忙。”不然就是“你哪次拿了第一，就让我去吧。”“改改撒谎的习惯，是不是你妈叫我去的？”
　　其实，我和妈妈并不真心想他去。爸爸真的长得不太好，又黑，牙也歪，总是目中无人的样子，院里很多人都说他与妈妈不配，加上今年他对人是越来越刻薄，除了对生意伙伴有些尊重，他几乎不对别人说句客气话。但至少，他对我是好的。
　　以为生活会这样下去。不过奢望。

　　傍晚，吃了饭，妈妈带我到门口散步。正走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迎面走了过来，她狠狠瞪着妈妈，仿佛有深仇大恨。
　　我和妈妈吃了一惊，妈妈问她：“你这人怎么回事？有毛病么。”
　　“啪”地一声，我尖叫起来，她竟然打我妈妈！她竟然打我的妈妈！现在正在家门口不远处，我忙着回跑要去叫爸爸，妈妈捂脸叫起来：“田田！过来，不准去叫他！”
　　“你个骚货！告诉你，老田早跟我好上了，TMD你算什么东西，这么久不跟他离婚，是真离不开男人么你？！”那个女人我和妈妈是显然认不得的，她劈头盖脸地骂道，紧紧抓着妈妈的领子。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我被院子里熟识的一个奶奶抓了手臂，站在那里，大大地瞪着眼睛，浑然不知怎么做。
　　“贱人，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当第三者就算了，还理直气壮！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老娘是他老婆，你又是个什么！作贱！”妈妈不甘示弱回骂道，用手扯住她头发，又冲她呸了一口。看热闹的人都议论纷纷，一个个跟着妈妈骂道：
　　“真是个作贱的东西！”
　　“真不要脸，还敢找上门来。”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老田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么难看的东西还敢去找人家老婆理论，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那女人脸色更加难看，她狰狞得如同一个魔鬼，身上亮闪闪的衣服被妈妈扯掉了许多珠子，突然大吼一声，扑到妈妈身上！她显然比妈妈重，狠狠压着妈妈，又打又叫。妈妈娇小的身躯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得呻吟着。
　　我啊啊大叫起来，哭喊着：“救命啊！！！救命！！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妈！”挣开拉着我几个熟人，冲过去对那女人又撕又咬，她只顾着折腾妈妈，对我一甩胳膊，把我推得一头撞到旁边的树上。
　　院子里的人连忙打电话联系了舅舅，但这时，妈妈还在地上跟那女人扭打着，旁人拉又拉不开，众人都责骂着那个不要脸的疯女人，但他们毕竟都觉得是别人的家事，不知如何插手。
　　一个奶奶用毛巾擦着我头上的伤，抱着我轻轻安慰着：“你家人一会就来，不要过去了，那女人不要命的！要得报应的！唉唉！”我满脸的泪，只想冲过去踩那女人的背，吃那女人的肉。那边传来了妈妈凄厉的惨叫声，我头里一片空白，只叫道：“放手，妈！妈！！妈！！！”几个人绑了我，不叫我看见那边的事。
　　这时舅舅已经赶过来了。他下了摩托，把头盔狠狠灌地上，冲了过去，拉起那女人就是一顿好打，直让那女人鼻里嘴里都淌出血来，又踢了她几脚，有人看不下去，过来拉住他。
　　那女人见众人劝打，一溜跑到旁边的超市里，怎么都不肯出来了。舅舅在外面叫骂着，口水四溅，青筋直暴。
　　我赶到妈妈旁边，见她脸上耳朵旁边生生被咬掉了一块肉，失声大哭，神智不清。妈妈见了我，一把搂住我，头埋进我肩里，整个人颤抖着，好像天塌了，地陷了。
　　那一次，我深深地被生活打了一巴掌，这巴掌，把我脑子里很多东西都打没了，打出来了，连骨头，都打得变了型，连心，都打得失了血色。
　　不再对爸爸心存希望，不再对生活有幻想，不再对男人报以信心，不再对妈妈说谎，不再浑浑噩噩挨一天是一天。
　　我可以不要明天，但我的妈妈要我的明天成就她的明天，我不能放弃，亦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