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罢了》子米

5、刻

　　我上了二年级，妈妈不再和其他家长一样接送我，她拼命地找工作。就像她曾经寒着脸对爸爸说的，“田忠义，告诉你，不要以为没了你我就活不成！”一样，妈妈在试图寻找一个自己独立的契机。
　　刚开始，是和一个同乡人开馆子。馆子好小好小，只有三个人忙活，妈妈是厨师，她做的小锅米线和卤汁饵块叫人赞不绝口。小店里只要有客人，妈妈就扬着笑脸大声招呼，她有了种我不曾见过的骄傲，但那神色叫人高兴，叫人觉得看见了就是希望。我暗暗想，这样说不定也能治治妈妈的心病呢。
　　可是，也不是没怨言。
　　由于学校才开得不久，不见得有多好，食堂更不用说。我早餐可以在妈妈的馆子里吃，但中饭就不行了，必须要在学校才能解决。老师对我们非常严厉，有时让我以为，自己就是一群家畜中的一头，喂了食，要给赶到一处去趟着，嗷嗷叫唤。常常吃不完饭，于是我也被罚不能睡午觉，这时，我就幻想着，也许妈妈这时就赶过来了呢，也许，她还提着水果，叫我大口大口地吃，也许，她还带着芭比娃娃，当着那群小兔崽子的面给我呢。
　　当然不可能。
　　妈妈只可能一整天地忙活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另外两个人一个负责收钱，一个负责收拾碗筷，每天都有很多人，有客人，有小偷，有赖子，还有闹事的二流子。晚上回家，往往给我带一个鸡翅，疲惫又开心地告诉我，今天攒了多少钱，这些钱如何如何。
　　至于爸爸?他不如从前那样辛勤了，但还是做着他的厂。家中不再谈其他女人的事，爸爸也缓过劲来，他没有阻止妈妈在外工作，只是默默地找生意，放了另一个存折在家里。存折的内容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阿狗（对我的亲密用语），以后你跟爸爸，还是跟妈妈？”爸爸不止一次问我。
　　“当然跟妈妈。”我不懂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地回答。
　　然后爸爸会叹口气，“小孩子家家，跟你妈能怎么样，她养你？她能养你？”
　　这次我真的生气了：“爸爸，妈妈怎么养不了我?你不要我了？你也不要妈妈了？”
　　爸爸尴尬起来，讷讷：“怎么会，爸爸永远要阿狗，爸爸会养阿狗的。”
　　我没问他养不养妈妈，觉得这样就很好，至少家还在。

　　其实一开始我该是5岁上学的。
　　姑母向妈妈打了包票，说家里不用担心我上学的问题，她给我找个最好的小学。过了所有小学报名的时间，妈妈急着问姑母这事时，发觉她是给我搞到一个名额，但她上司有个孩子也适龄，便把名额给那孩子了。
　　“田田还太小，这么小上学也不合适嘛，我想她还得在家做做学前教育不是。”姑母厚颜道，我对她甚是不耻。
　　“没关系，田田学前教育得很好，她聪明着呢，我自然会给她找学校的，就不劳您了。”妈妈笑着，回家去洗碗却又砸砸摔摔。
　　院子里别人都上了学，我还待家里，没事隔壁的婶婶就教我背诗，开始时不感兴趣，但发觉妈妈每次见我背得好就特别高兴，我便有了兴趣，一气把那婶婶教我的诗全背熟，凡见人就秀。那种时候，我看见，阳光底下，妈妈笑得灿烂如花，那面庞上的苦涩仿佛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不觉一同大笑起来，心情奇好。
　　之后，六岁，妈妈带我去一所刚开的离家很近的学校，见了校长，硬是让他留我在那读书。
　　校长拿着一本小书，问我，“这是几？”
　　“4。”眨眨眼。
　　“这又是几？”翻了一页。
　　“6。”不屑道。
　　校长格格笑笑，“孩子看起来灵气，还行，但要考试看看，考过就留着吧。”
　　妈妈点头，对我说：“田田，还记得我教你的东西吧，好好考，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进了考场，回头看看妈妈。她真漂亮，我想，比这里所有的妈妈都好看，所以，妈妈，我不会让你难看的。那是很简单的试题，98分。
　　后来自然顺理成章。
　　但这不过开头罢了，我人生所有考试都能让我想起那一瞬间，妈妈站在我后面，精致的面庞上带着期待，带着焦急。她真的想让我好好读书，而且像我们这样的家庭，除了读书，我能用什么来打动社会？而我读不好书，又用什么去打动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