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罢了》子米

2、恶

　　早晨，妈妈对我说：“田田，今天上幼儿园吧。”本来想耍耍赖，但看妈妈脸色不对，便乖乖背上小书包。
　　送我上了幼儿园，妈妈转身去了爸爸厂里。爸爸的厂里九点才会来工人，妈妈把复制好的钥匙拿出来打开大门，前天她偷偷翻过爸爸的侧包，里面有很多她不熟的新钥匙，便悄悄复制了出来。爸爸的办公室抽屉永远都锁着，特别是妈妈在的时候，他从不打开那抽屉。
　　想到守门人对自己说话时难言的表情，妈妈下了决心，她打开了那个从不在她面前打开的抽屉。抽屉里躺着三本房产证，三个房产证妈妈都不认得。一个是用我叔叔的名字开的，一个是爸爸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个，应该是家里的产证。那个时候，一个人只能用自己的名字买一套房子，我家的是祖上传的，爸爸只能买一套别的，显然他觉得不够，又偷用叔叔的名字买了一套。
　　握紧那三本房产证，妈妈关上抽屉，她在桌子面前呼了几口气，才勉强站起来，挺直腰杆走了出去。外面阳光明媚，但妈妈应该是觉得，很刺眼吧。
　　下了幼儿园，我才出来，就看见妈妈蹲在门口，像是失去所有勇气般。我欢叫着妈妈妈妈，她抬起头看着我，疲惫的脸上带着些欣慰，她的眼睛又亮起来，仿佛我就是她所有的勇气了一般。
　　“过来。还记得那个阿姨吗？带妈妈见见她。”
　　我说好，其实并不很记得地方。但那里是不夜城，新开的舞厅是很容易打听到的，妈妈只是牵着我的手在那里转悠，很快，我告诉她我来过的那家舞厅就在面前。
　　“你好，请问你认识田忠义么？”妈妈问一个收入场费的员工。
　　“当然，太太，他是我们经理。”
　　妈妈抓着我的手紧了紧，我没吭声，看着他们。
　　“好，叫他出来。”
　　“抱歉太太，经理现在不在，但他太太下午会来收费。”
　　“什么？”妈妈几乎站不稳，“他太太？我就是他太太！”那员工大吃一惊，脸色仓惶起来，忙叫过一个管事的老妇人。
　　经过一阵谈话，老妇人叹口气：“有您这么漂亮的太太，经理怎么会……”后面的意思很明了，爸爸怎么会勾搭上一个比妈妈千万倍不如的女人。还给她买了舞厅，经营费都归她收，我家里就一张存折，爸爸定期打上钱，不过刚够花使罢了。
　　妈妈冷静下来，她把我安顿在沙发上坐着，自己站到大门口，等着。
　　果不其然，下午一点刚过，那女人来了，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进来，吩咐员工给她拿帐本来看。突然看见门口站着妈妈，她脸上好像被霜冻了似的，愣愣的，又斜眼看见沙发上的我，张嘴想说什么，却闭口，小心翼翼坐到沙发另一端，不发一言。我看着她，心里奇怪的有种恶意，便叫：“阿姨。还记得我吗？我是田田。”她讶异地看着我，“阿姨，这是妈妈，田田的妈妈。妈妈可漂亮了，是不是？”她依然傻乎乎地坐着，半句不敢言。
　　不会，她反应过来，拿起电话，妈妈走过来，直直看着她，她手一抖，又放下电话。
　　摩托车声响起，我知道爸爸来了，刚想跑过去，妈妈横了我一眼，我又乖乖坐回去。妈妈信步走到大厅门口，抱手看着惊讶的爸爸。
　　“哦，开了舞厅，倒是从来不让我知道啊。”
　　“嫣红，不是这样的，这是朋友的店，我帮忙看管，只是帮忙。”
　　“那你厂呢？”
　　“不是有老吴在嘛，你过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回去！你TMD就知道叫我回去！告诉你，老娘今天还就在这了！这的员工明明都说经理是你，你以为老娘是聋子么！你以为我怎么来的？问问这娘们！”
　　爸爸看了看那缩手缩脚的女人，吼道：
　　“王嫣红！你疯什么疯！别在这门口嚷，要嚷回家去嚷！”
　　我有些害怕，从来没见到父母这样疯狂过，舞厅的员工和里面跳舞的人都出来围着，一个个交头接耳，甚至有人轻笑出声。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这么坐着，坐着，等他们吵得气喘吁吁，妈妈愤怒地扯起我，打车离开。一路上，妈妈咬牙忍着，忍着，她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我手脚并用去安慰她，自己却也哭起来。娘俩一起哭回家，昏天暗地，不知人间。
　　爸爸知道妈妈捏了房产证，但他还没动作，妈妈先他一步动了手脚。妈妈带我到爸爸买的新房里，换了门锁，盘问了邻居，那些邻居一个个摇头叹气，都道妈妈这样漂亮，男人却找个更难看的勾搭。那间房里，放了双人席梦思，有锅灶有冰箱，竟是比家里强了几倍。地上放了三箱东西，看了看，竟是口香糖、巧克力、午餐肉罐头，我想起家里的零食，除了劣质的妈妈都不给我吃的糖，什么都没有。妈妈颤抖着说：
　　“田田，记得这些，你好好看看你的好爸爸，他给了你什么！你看看这些！这些！”她砸碎了两个花瓶，泪珠一串串落到地上，砸破尘土。
　　我呆呆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没有好奇，没有懵懂，心脏上裂开一个口子。我竟然有些明白，真是奇怪。我是个近四岁的孩子，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