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罢了》子米

15、峰

　　寒假回家，妈妈突然要求我跟她去参加一个聚会。敏感如我，觉得那个聚会应该很不一般。
　　果然，堂叔伯父和爸爸以前的朋友都在，他们基本是爸爸那边的人，一打照面，我们双方都很不是滋味。特别是妈妈，她明显的紧张。
　　她紧张的理由却和我想的不同：这里有一个唯一能让她觉得愧疚的人——富寿。

　　当年追在妈妈红裙后的男人，岂止二三。
　　男人们正值青壮，眼里闪烁的是女人的红妆和眉眼，自然各凭本事，争赢佳人心意。富寿是那个年代里社会上很少有的私生子，自小被父亲托付给我奶奶，和爸爸他们弟兄几个一起吃一锅饭长大，由于寄人篱下，身份也尴尬，便练得一口好口才，最懂讨人欢心。第一次见了妈妈，他和爸爸不同，明着就开始谄媚了。
　　那时妈妈开塑料厂，生意不好，可是外源还是有的。比如给空军部队干活，一去就是几个月。那地方离奶奶家很近，因为和爸爸谈着恋爱，她住部队里分的隔间时，吩咐门房可以放爸爸进屋。
　　富寿和爸爸是铁杆的朋友，爸爸也一老实人，常拉着他上妈妈屋里吃中午饭。后来爸爸自己忙工作，倒是富寿自来熟的常到妈妈那里去。他看见有空军小伙一米七八的，追着妈妈团团转，闹出副可怕的表情，最后妈妈的朋友都开始以为妈妈是和他谈的恋爱了。妈妈一个美人，有点浅薄的骄傲，并没有把富寿的行为当做回事，反倒自己暗暗开心，虽然没打算给对方机会，妈妈还是觉得有个这种男人在身边，或许爸爸的危机感会强点。
　　至于富寿为什么从没得到妈妈的欢心，坏就坏在他的优点上：太能说会道。妈妈挑男人按着老实的来，富寿一张口，妈妈就甩了他几条街了，只当个心怀不轨的朋友。
　　人没有缘分的话，即使毁天灭地，求佛拜祖也得不来半丝姻缘。好像现在的大学生恋爱，毕业即分手，如同现在男女闪婚，谈钱即离婚。
　　决定嫁给爸爸后，结婚前一天晚上在奶奶家吃饭，出来时富寿要送妈妈回去。他打开车门想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着妈妈，严肃地问她：“王嫣红，你真的想好了，不在考虑一下了吗？”沉默了一刻，妈妈没有回答，她低头钻进车里，一路无话。
　　结婚那日，男人咬着牙给爸爸进酒，一向舌灿金莲的他吐字不清，咬文嚼字，一桌人里有人大声调笑他:“富寿，平日里就你最能说，今天是怎么的，被新娘子给煞倒了啊？”一伙人笑得七零八落，唯独男人囔囔着，眼盯着移开视线的妈妈。爸爸再怎么老实也觉出不对劲，拉着妈妈赔笑几声，到另一桌敬酒去了。
　　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们这片地上印刷业最值钱。爸爸和富寿约了一个老前辈，干起印刷业来，一口气就包了几个厂。中国人的定律体现在了他们身上：一个人一条龙，三个人三条虫。先是内讧，老前辈拉了业务来，爸爸和富寿两人黑天黑地的干活，等兑现了，老前辈一把抓，两人却拿民工的钱。于是和老前辈分道扬镳了。两人决定好自己干，全身拔毛般挤出钱来又承包了一个厂，最后死厂变活厂，两个年轻人愣是把它经营得风生水起，也开始浑身是胆。
　　富寿提出主意到浙江做活，回来交货。浙江一带产塑料，印刷厂拿到的是市政府给的指标，做的是套身份证的壳子，自己家乡没资源，成本当然高了，到浙江，一件的成本就省七八毛。这期间，刚好碰着我妈妈生我，爸爸夜里开摩托把妈妈送到医院，医生一听羊水破了，进手术室就一番干戈。待我落地呱呱叫，有接生婆问家属在哪，妈妈运着口气说人在外面等着，护士出来一看，哪里有人，爸爸已经在得知我出生后就骑着摩托连夜赶往浙江。
　　爸爸和富寿一去，就是三个月。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哭了许多次。

　　三个月后，爸爸灰头土脸回来，第一件事找富寿拿钱。那个男人先爸爸一步回来，早交了货在家了。男人看着爸爸进家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富寿富寿，我富寿有福有寿，不怕什么，你老田要钱还是要命，要钱我不给，要命的话自己去窗口跳。”爸爸气得砸门而出，几个月的辛劳，丢儿弃妇的在外，最后一个字都没得到，被自己穿一条裤衩的哥们给骗得遍体鳞伤。
　　回家一说，妈妈顿时火冒三丈，这是人干的事吗？她套上外衣就追富寿家里去，却看着男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男人笑脸迎妈妈进家，又是要请吃饭又是回忆往事，一句话不提钱的事。妈妈脸皮薄，没待得住，只得回家去。
　　富寿胆越来越大，脸皮也和嘴皮一样越来越厚。朋友一起吃饭，见了妈妈，虽然爸爸妈妈都不理会他，他一个劲给妈妈夹菜，看爸爸难看的嘴脸却一脸笑花。男人自己到地州上去做木材生意，钱哗哗流到账户里，又给烟厂做烟盒，靠一张嘴联络了一群合作伙伴。当年的烟盒纸只有日本出料，中国没有技术，那纸料贵比黄金，烟厂第一次提供这种纸给富寿，他和上下打好关系，谎称纸在运输路上霉了烂了，一口气吞下所有货。那个年头的技术不好，没人检查，一批货就让这男人赚得200多万。
　　爸爸的一堆朋友里，就这一个成了百万富翁。富寿什么都不缺了，他缺个伴。可是这男人也不急，他好像谁都不在意，唯独对妈妈好。这可急坏了爸爸，一天，他提议，让妈妈找个机会带几个女人和富寿认识认识。妈妈抬眼看看爸爸，这些日子里，爸爸已经有些不太好的改变了，她心下计较了一会，点点头。
　　相亲那天，富寿当那个被带来相亲的女人是背景，只顾着和妈妈说话。奶奶也在，看不下去的就说：“富寿，你这年龄也该成婚了，我看着你长大的，这老大不小的，让人心急啊。”男人不再说话，喝了一席的酒走了。
　　不久，他和那个妈妈介绍来的女人结了婚。
　　始料不及的是，富寿的妻子结婚后开始疑神疑鬼。她发现自己的男人总是冷漠得像块石头，却对我妈妈热情不已，说是我爸爸的朋友吧，却和我爸爸之间形同水火。她还发现，虽然富寿对我妈妈好，对我却是半点不理睬。她和我妈妈也是朋友，可女人之间的嫉妒能叫天地崩裂，海水变质，一朝一夕的恨，让她有些歇斯底里，漂亮温柔都成了过去。
　　照常的一日，爸爸他们几个哥们带着各自的家眷聚餐，富寿妻子吃着吃着，突然放下筷子，看着妈妈说：“今天你好像吃得不多呀。”妈妈吃了一惊，因为这女人很久没和她联络过了，更别提和她说话。可是后面富寿妻子竟然当了全部人说：“是不是我丈夫不给你夹菜你就吃不进去呢？要不我替他夹给你？”
　　这一句话，导致富寿第二天丢下妻子儿子直接去了深圳，再没回来过，过了十多年，儿子也被他带到深圳去了。

　　花开花落知多少人间往事，梦里梦外全是阴错阳差。
　　那些往事记在心头，滋味万千，一颗心脏一生要经历多少千秋，被折腾得坚如顽石。多少年后，他们再次见面，还是难得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