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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世界是个舞台·中 ...

  •   “抱歉,但是请再说一遍?”

      虎杖看着伏黑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他发现这是伏黑在觉得心烦或者有压力时会下意识做的动作,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昨晚他们一起研究这个案子的调查报告还有证物带来的疲劳——对面前的律师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

      “因为我们的出发点都是相信吉野顺平无罪,所以希望能与你合作调查。”伏黑不卑不亢地说,“我相信我们双方都能从合作中获益。”

      身着蓝色西服的律师深深地打量了他们片刻,然后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点点头:“我为我方才的疑神疑鬼道歉,伏黑先生,虎杖先生。请理解我,毕竟我们律师可不是每天都能遇上警方的人来主动协助调查这种好事。”说罢,他露出一个笑容,这使得三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虎杖以前几乎没跟律师打过交道,不过呢,他在成为哨兵之后所见过的、之前没打过交道的人或者去过的地方可太多了,所以他已经逐渐学会去快速接受这一切了。面前的律师看起来并不像钉崎之前揣测的那种为了多赚钱而拖着案子的类型——他的事务所看起来不怎么有钱的样子。虎杖打量着律师背后的灰色板材办公桌和节能灯,又想了想以前看过的几部有关律师的电影,他敢打赌面前这位瑞特先生绝对没有林肯汽车开*。事实上,不光是没有林肯,可能压根没有汽车:对方身上没有任何开汽车上下班的人身上会有的气息,如车内空气清新剂或者淡淡的机油味之类的。

      不论有钱还是没钱,虎杖觉得自己对这位律师先生还挺有好感的。

      ……好吧,虎杖承认他的好感一部分缘于这位律师跟他一样确信着顺平的无辜。

      “那么,我们可以从最根本的问题开始交流吗?”伏黑有条不紊地说。虎杖非常确信伏黑脑海里有一本思维笔记本之类的,上面精确地计划好了他执行任务时的一切言行。“你为什么会坚持要争取吉野的无罪判决?”

      瑞特笑了笑:“我也想问你们同样的问题,不过既然你先问了那就由我先来回答吧,我的答案很简单:我永远全心全意地相信我的客户是无辜的。”

      哪怕虎杖除了看电影之外从未对律师和法庭有所了解,他都知道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律师所说的话颇为不寻常。全心全意地相信客户无辜?一个律师要接那么多案子呢,被告全都是无辜的概率也太小了……这位律师听起来跟那个力求有罪判决的检察官一样极端,只是极端的方向不同而已。

      很显然伏黑也对瑞特的话很惊讶,他顿了好一会才接上话。虎杖猜测伏黑脑内的笔记本上完全没有计划到应对这种情况的回应。“刑事辩护律师并不是我的职业,但仅凭我在此之前与律师和检察官打交道的经验,我也不得不说你的准则让我非常……震惊。”

      哇,伏黑用了“震惊”这个词耶。虎杖得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显得过于夸张,因为他现在在双重震惊,既震惊于瑞特的话,又震惊于瑞特令伏黑震惊了这个事实。

      律师自然也感受到了虎杖和伏黑的强烈惊讶,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笑容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有那么一瞬间,这位应该已接近三十岁的律师看起来非常年轻——然后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表情转为严肃。“这是我的导师所教导我的,这一准则不仅救了我自己,也救了对我非常重要的人。当然,我在接辩护委托的时候会十分慎重。”

      “而你在慎重考虑之后愿意相信吉野顺平?恕我冒昧,你与吉野有私交吗?”

      瑞特摇摇头,说:“并不,但这个案子是我曾经的案子的相关者拜托我……好吧这解释起来太复杂了,你们可以简单理解为吉野是我朋友的朋友。我朋友全心全意地相信吉野没有杀人并且他需要帮助,而我相信我的这个朋友。”

      伏黑点点头,没再追问,而是转而介绍己方:“我们这边的虎杖是吉野的好朋友,他亦无条件地相信吉野不会杀人。”

      “哇,吉野没说过他有个在调查局里的朋友!”瑞特打量着虎杖,带着赞叹意味地说。虎杖连忙摆手,张口想要解释,但却意识到解释起来非常麻烦,话到舌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伏黑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虎杖与吉野有两年没见了,互相并不太了解近况。关于吉野参与舞台剧演出,他也是听说这个案子的时候才知道的。”

      “啊,久别的朋友。”律师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看着虎杖,“无论过了多久,挚友都还能是挚友的感觉很好,对吧?”

      虎杖点点头。“我们刚在拘留所见过顺平,虽然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重逢时机,但……”与顺平一起开那些只有他们听得懂的电影玩笑的记忆在这半天内时时浮现,虎杖发现自己还记得其中的很多,也还记得顺平笑出眼泪的模样,“见到久违的老朋友很开心。”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为你的朋友证明真相。”瑞特动力十足地说,他西服外套领子上的金色律师徽章仿佛在熠熠闪光,“前天的庭审上,我已经找到了一些吉野证词中的自相矛盾之处,只要我们能拼凑出真相,真正的凶手一定会浮现,吉野的嫌疑自然也会被洗脱!我有打算再去案发现场调查一下,还好你们提前给我打了电话,不然我现在已经不在事务所了。”

      “‘吉野证词中的自相矛盾之处’……”伏黑敏锐地重复了一遍,“可以展开说说吗,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完庭审记录。不过我们昨天去见吉野的时候他有提到自己对行凶瞬间没有明确记忆,我想应该与这个有关?”

      “对。”瑞特站起身,从他身后的办公桌上拿起一份厚厚的文件,看样子是法庭记录,他一边翻一边继续说,“吉野说自己对行凶瞬间没有明确记忆,但又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这其间有个断层:为什么吉野会如此确信自己能下手杀死一个与他无冤无仇的同事?”

      “动机。”伏黑说着,身体前倾,视线落在被翻动着的纸页上,神情无比专注,虎杖发现自己有些挪不开视线。

      瑞特一手拍了一下茶几,震得上面的茶杯都晃动了一下。“对!没有动机!控方的辩论缺少重要的一环!虽然那家伙想用曾经的创伤导致反社会人格云云糊弄过去,但只要抓住这一点追问的话……”他抽出两张纸递给了伏黑。

      伏黑接过法庭记录,身子向后撤靠向虎杖,好让他也能看到文件。虎杖用自己所能有的最快阅读速度浏览着上面的对话,那看起来有点像剧本。

      当被辩方追问动机为何的时候,顺平当即在庭上陷入了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无法说出有意义的句子。法庭记录上对顺平的表现只是不带感情地客观描述了一下这一事实,但虎杖一边看一边想起不久之前在拘留所里见到的顺平的模样,他的心揪了起来。顺平一定很痛苦……

      “非常出色的辩护,瑞特先生。”伏黑已经浏览完了重要的部分,他将纸页推给虎杖,视线则再度投向了茶几对面的辩护律师。虎杖还没来得及反思是不是自己看得太慢了,就感觉到后背被伏黑轻轻地顺了两下。

      那只手魔法一般带走了虎杖的焦虑,虎杖集中注意力,继续往下看法庭记录。庭上,顺平显露出PTSD症状后,瑞特很快表示自己的客户状态不佳,希望可以让被告人下证人席先去休息。顺平离开后,他一气呵成地论证说很显然被告人的精神并不稳定,而在其精神状态不佳的情况下,其他人完全有机会趁被告人恍惚的时候对被害人下杀手,且让被告人以为是自己做的——现成的替罪羊,最好的部分是这替罪羊还是自愿的。光看文字版的法庭记录,虎杖都能感受到瑞特的那些发言有多掷地有声。

      控方对辩方的论点进行了一些驳斥,但最后并没有拒绝辩方提出的进一步调查的要求。虎杖猜测控方大约是觉得这个案子已经板上钉钉,就算辩方再怎么调查,也没法证明顺平的无辜。

      “……说实话,我也并不确定还能调查出什么,但只有进一步调查,我们才能离真相更近。”

      “所见略同。”伏黑沉稳地说,“虎杖,你觉得呢,一起去剧院调查?”

      虎杖猛地点头,说实话,他觉得这位律师先生可能都比他在调查案件上有经验地多,看着伏黑与瑞特先生有来有往地讨论令他有种微妙的放松感:有能在调查上毫不费力地跟上伏黑的节奏的人与他们一起,虎杖可以略微不那么担心自己拖后腿了。

      但坐在去往兰心剧院的出租车上,虎杖听着伏黑与瑞特之间关于之前的调查成果的讨论,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胃里有种不安感在搅动着。他需要赶上来,需要尽快赶上来。哨兵的五感供给他的海量信息偶尔会让虎杖忘记若不是因为两面宿傩,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毕业生,有着普普通通的成绩,过着普普通通的人生——他没有调查局里其他哨兵和向导通过学习和训练获得的系统而科学的调查能力,他甚至对哨兵向导部的运作模式和等级制度都不算特别清楚。开颅手案里凶手逃走了也是他……

      “虎杖?”

      伏黑的声音立刻吸引了虎杖全部的注意力,坐在虎杖右侧的伏黑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与坐在副驾驶的瑞特的交谈,正注视着虎杖。“你在想什么?”他问。

      虎杖发现自己有些无从开口,他想回答没什么,但迎着伏黑的视线,他意识到自己没法对伏黑说谎。“我觉得……自己在办案这方面果然还是太差劲了。”虎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想让自己的话不要显得那么沉重。

      伏黑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叹了口气,他的视线垂下去,像在专心地思量着什么。“想太多不适合你,虎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这次是顺平——!”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倏地再度看向他。伏黑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会让无辜的人平白受罚,更不会让有罪之人逍遥法外,绝对不会。”

      虎杖愣了片刻,那一瞬间闪现于伏黑脸上的鲜活令他几乎想要伸手去触碰,还好出租车适时地停了下来,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两人之间愈发严肃的氛围。车外明媚的天气进一步让一切都显得轻松了些。

      兰心剧院是个颇有历史的老剧院,二十世纪末翻新过一次,不过只是坚实了一下承重结构并装上了中央空调,除此之外,那次翻新保留了剧院的十九世纪典型剧院装潢,有圆形的巴洛克风绘画吊顶、华丽的吊灯和精致的浮雕。拥有近六百个座位的它不是一个很大的剧院,在首都这样的文化中心城市里不怎么起眼,这里经常上演那些算不上大制作但也不太业余的话剧,一年到头倒也没有太多空着的日子。

      虎杖一边听着伏黑介绍一边忍不住自己的赞叹。剧院,又一个他在成为哨兵之前没怎么去过的地方。电影院倒是去过很多次,跟顺平一起。爷爷不怎么喜欢电影院,他更喜欢看电视,不过他不介意虎杖经常往电影院跑。虎杖看着观众席上一排排包着红色丝绒的座椅,又看看垂着安全帘的舞台,觉得剧院似乎与电影院还蛮像的。

      等等,电影院好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由剧院发展出来的?曾经只能每晚一遍遍演绎的故事被记录在胶片上送往世界的各个角落,于是更多的人可以看到这些故事。顺平似乎有提过这些,还有电影刚发展起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看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电影之类的……想远了。虎杖发觉自己走在剧院里的时候思绪非常飘忽不定,可能是因为满脑子都是顺平相关的事情,导致很多许久没有想起过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浮现。

      有可能因为正面对着顺平是嫌疑人的杀人案,虎杖又难免想起了他与顺平刚熟悉起来的时候他好奇过为什么顺平对猎奇和恐怖电影很感兴趣——那差点导致了他们的绝交,绝对不算什么美好的记忆,但也正是因为那段经历,虎杖能如此确信顺平不会杀人……

      “啊,瑞特先生,又见面了。”

      “一尊先生。”

      剧院前台尚且可以与虎杖熟悉的电影院类比,但剧院后台就彻底是虎杖陌生的区域了。他们三人现在身处一条走廊里,走廊两边是房间,标着人名或者职务名,大约是化妆间和办公室,而走廊不远处的拐角处,有个正走过来的长发男人与律师先生打招呼。

      “前天的庭审,没能作为证人出庭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忙了。”

      男人面容清秀,头发是时髦的灰蓝色,大约是染出来的,但虎杖注意到对方的眼睛亦是灰色的时候,又有些不太确定了:哨兵的视觉令虎杖哪怕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出来对方并没有戴有颜色的隐形眼镜,但只是一只眼睛,他的另一只眼睛则是戴着隐性眼镜的……也许对方有特别的异国血统?或者有某种程度的白化病或者眼疾?

      “啊,作为这部剧的项目经理,出了这样的事情一定焦头烂额吧,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瑞特用礼节性的语气回应道。

      “而且,我想就算我去作证,我的证言也是对顺平不利的证言。啊,我真希望不是我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了那里……”

      名为一尊的项目经理在三人面前站定,这是个约摸三十多岁的男人,身着灰色的呢面长大衣,体态得当,灰色的双眼在散发着自信的同时又透露出了恰当的悲哀。虎杖一边隐隐打量着他一边思索着“项目经理”这种职位到底意味着什么,感觉是很重要的工作,而面前的人看起来颇为游刃有余。

      “这不是你能所控制的事情。事实上,吉野有跟我提过,你当时给予了他安慰,令他不至当场崩溃,所以,也许你出现在那里并不是一件坏事。”说罢,瑞特侧身示意了一下虎杖和伏黑,“这是探员伏黑和探员虎杖,他们是调查局派来再次调查案件的探员,我们可能需要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一尊的视线落向虎杖和伏黑,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或质疑者敌意,这令虎杖放松了几分。“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哦~~我喜欢有礼貌的年轻人。”一尊微笑起来,与虎杖握了握手,然后又与伏黑握手,“我是一尊真,这部剧的项目经理,不过我猜你们也都已经知道了。”

      “我以为项目经理一般不太会出现在剧院里。”伏黑漫不经心地问,“更不用说出了这样的事故,您方才也提过这两天很忙?”

      “啊,的确如此,但我是个戏剧狂热爱好者——哈哈不然我也不会做这一行了不是吗——我喜欢来看排练,看着我制作的剧一点点成形,那大概是这世上最令我觉得快乐的事情了!戏剧是种绝妙的艺术啊,先生们,台上人演绎着从古至今乃至未来的故事,台下人是观众,但他们——我们——又何尝不是剧中人!‘世界是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而人性是永恒的剧目。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人因其复杂性方为人。哈哈,看看我,一说到戏剧就得意忘形了,对不起。”一尊颔首致歉,恰到好处地停顿了片刻后才继续说,“不过今天我是来处理那起不幸的悲剧对这部戏造成的不可挽回的影响的,刚跟制作助理小姐讨论好剧院这边的退租事宜。唉,本来今晚该是这《朱莉小姐》的首演!”

      无论是哨兵的感觉还是虎杖自己的直觉,都在告诉他面前这位证人是百分之百真诚的,这种对自己从事的职业的热情与热爱甚至令虎杖有些动容。于是虎杖不由自主地说:“《朱莉小姐》一定排得很好吧……”

      一尊的微笑加深了几分,他看起来并不介意虎杖问与案件似乎并无什么关系的问题。“虽然这是一个预算并不宽裕的制作,但总得来说我还算满意。顺平是个很认真很努力的演员,他能抓住戏剧中想要展现的人性的复杂,一点就通,可谓未来可期。”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但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你觉得是吉野下的手?”伏黑问。

      “我也不想去相信顺平会杀死松竹小姐。”一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但无论是基于我所目击到的一切,还是……不,那太主观了,并不适合说出来。”

      伏黑与瑞特都上前了半步,几乎要不约而同地说什么,但伏黑在最后一秒停住了,让瑞特开了口。“你作为与吉野密切合作的同事,以及受吉野尊敬的长辈和上级,我相信你的看法是颇具参考价值的。”瑞特的遣词用句颇为小心,而虎杖从中察觉到了一些他之前还未获取过的信息:顺平与这位项目经理很熟悉?

      不过考虑到这位先生表现出来的对戏剧的热爱,两人因为共同的爱好而成为上下级之外的朋友似乎也不难想象。虎杖甚至有点想感谢对方在顺平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在顺平身边安抚他……因为虎杖知道顺平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以及那些痛苦浮上水面时能带给顺平怎样的痛苦。

      “嗯……”一尊犹疑地看了看面前的三人,看起来有些不安地用手梳理起自己的长发,“我觉得一个人在演戏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他或她自己——因为是在演戏,所以不必担心自己展露出的阴暗和欲望被观众所评判——而日常生活中的人们,反倒是在依着社会的框架,扮演着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正如我方才所说,顺平能轻松抓住并演绎出人性的复杂,他能在表演的时候自由地释放自己,这便是我如此喜欢他的原因,但恐怕这也会导致他入戏太深,或者说会将剧本里的故事过多代入现实。倒不是我觉得《朱莉小姐》这部剧不够现实主义,但一个演员受他或她扮演的角色的负面影响太重以至于无法出戏并不是好事。想必你们也听说过一些著名演员无法摆脱他们所演绎过的角色而抑郁乃至自杀的案例。”

      虎杖的脑海里应声掠过两个名字,都是非常著名的电影演员,至今还会被影迷们缅怀。他自己其实并不太能真情实感体会所谓的“入戏”心理,也没有太领会一尊关于表演的见解,但他可以想象得到演员们如果要演好一个角色,让自己的表演足够令人信服,一定得自己也觉得自己是那个角色。那对于《朱莉小姐》这部剧还有顺平来说,就是顺平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阶级差异、无形的歧视以及单纯的□□欲望而折磨的男仆了是吗?那如果那样的话,他对女主演的情绪岂不就……

      “所以你觉得吉野是因为入戏太深所以杀死了松竹小姐是吗?”瑞特继续问道。

      一尊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思考了一下,似乎颇为谨慎。男人的眼睛像是不自觉的睡眼,使得他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悠哉游哉的感觉,这是他无论露出什么样的神情都还在那里的一种感觉,好似某种背景神态,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给人的真诚感。“我不是顺平,我不能铁板钉钉地说‘的确如此’,但除了这种原因之外,我想不出任何顺平可能会对松竹下杀手的原因。顺平是个温顺的好孩子,而且颇有天赋,一点就通,我真的很想能带他走得更远的……”说罢,他叹了口气。

      顺平,当演员。虽然这是个虎杖之前从未想过的可能,但今天早上得知顺平的近况虎杖一点都不怀疑顺平可以成为优秀的演员,他是那样地喜欢电影和戏剧,而且性格细腻,甚至能从看似没有什么深意的剧情中读出复杂的角色成长。而且作为业内人士的一尊先生也反复地对顺平予以这么高的赞扬!虎杖毫不怀疑顺平一定可以演好哪怕最复杂的角色……哦天哪。虎杖绝望地发现自己对顺平的熟悉正恰恰好好在印证顺平过于能演好一个角色了。如果他自己要被传唤当证人话,一定是检方那边的证人。

      “虽然你已经为警方做过笔录了,但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你再描述一下你的目击过程?”伏黑问,“非常感谢。”

      “没关系,我乐于帮忙。”项目经理摇摇头,“而且说实话,这也不怎么麻烦,因为整个过程很直白。彩排结束后,我跟导演聊了一会儿,我们讨论了彩排的效果。导演对于松竹小姐的表演有几句评价,我表示我可以去转告松竹小姐,于是便去了松竹小姐的化妆间。我敲门的时候听到房间里有很大的动静,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于是擅自开了门,一进门就……”他顿了一下,面露不忍,“就看到松竹小姐坐在椅子上,喉咙被割开,而顺平面对着她,手里拿着剃刀,手上全是血……哦天哪,天哪,那可真是地狱般的场景,几乎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顺平面对着她’,请问当时顺平是站着的是吗?”瑞特问,似乎也对重新听一遍一尊的描述很感兴趣。

      一尊点头,说:“是的,他站着面对着松竹小姐,两人之前大约在说话吧。这一点我在笔录里也说了。”

      瑞特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对不起哈,我作为辩护律师挺难获得警方的调查报告细节的……所以按你当时目击到的情况,顺平应该是当面下的手了?”

      虎杖有点跟不上对话,他隐约感觉到律师先生的较真是在追究什么,但他说不上来。伏黑此时也在非常专注地注视着一尊,带着一种几乎像是捕猎者的神情。

      被追问的那人顿住,犹豫了一会儿,露出认真回想的表情,甚至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再度睁开眼睛,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虎杖很难说出个所以然,但他哨兵的直感像是在他脑袋里竖起了一个警铃在滴滴作响。

      “这很难说,毕竟我是在悲剧发生之后才到的现场,也可能是顺平在下手之后或者下手的时候两人有肢体冲突,导致了他们相对位置的改变之类的。”一尊回答道,“如果我能早几分钟赶到的话,也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但尽管虎杖更为全神贯注地听着观察着一尊,他也还是没能就自己的直觉说出个所以然。一尊看起来和听起来都没什么变化,依旧给人以真诚的印象。倒是虎杖身边的伏黑有情绪变化——虎杖听到他的心跳加快了,整个人变得激动了一些,不过只是一点点,只有哨兵才能察觉到的程度。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一尊先生,我们这就去案发现场看看,不继续叨扰你了。”伏黑说,表情几乎可以用空白来形容。虎杖不太明白伏黑为什么突然结束了对话,总感觉关于一尊先生目击到的情况他们还可以再问问细节的。

      “你真是太贴心了,伏黑先生。”灰发的男人颔首致意,“瑞特先生,虎杖先生,我们明天下午法庭见。”

      “‘法庭见’是什么意思?”虎杖下意识地问出口。

      “检方传唤了一尊先生在明天的庭审上作证,是吗?”瑞特说,既是在回答虎杖的问题,又是在问一尊。

      “是的。”一尊点点头,“作证是公民的义务,可惜我并不是顺平的亲属,无法拒绝作证。”

      瑞特摇头,一种难以言述的笃定在他的目光中闪耀着。“没关系,请不用顾忌地作证吧,一尊先生。我相信我的客户的清白,所以你只需要将你所看到的好好复述出来,我们就能挖掘出真相,相对应地,吉野的无辜便能被证实。”

      “瑞特先生真是位令人感动的律师啊。”一尊说,然后便从伏黑与虎杖之间走了过去,离开了这条走廊。

      一尊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虎杖脑袋里的警铃再度作响了一次,这令他感到疑惑。正当他忍不住目送着一尊远去时,突然听到伏黑低声开口说:“我不相信这个项目经理。瑞特先生,明天就拜托你了。”

      虎杖不明所以地闻声看回身边人,发现伏黑和瑞特先生的表情都很严肃,而且是坏的意义上的那种。他不太确定两人在想什么,但他亦有一种“早有所料”感。早些时候他自己就想过,瑞特先生似乎是能与伏黑的推理并驾齐驱的类型,所以一定是他们注意到了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事情吧。

      “嗯,到时候交叉盘问我会抓住机会的。”

      ——看,他们肯定注意到了什么。虎杖有点想问,但又不太想让伏黑或者瑞特先生专门费神给他解释一大通,再度开庭就是明天了,他们的时间很紧张。

      “还记得吉野的描述吗?或者案发现场的照片?”伏黑突然说,虎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伏黑是在跟他说话,“血是喷在化妆镜上的,所以松竹小姐一定是在她面对着化妆镜的时候被割喉的。很难想象一个被割了喉的人还有力气自己转过椅子面对身后的人,割喉受害者的条件反射会是用手捂住伤口,而撇开割喉这一点的话,另一种受害者的条件反射是想看清凶手,但这种情况不适用于松竹小姐,因为松竹小姐面对着一面镜子,她不需要回头就能知道她身后的人是谁。”

      “所以……”虎杖逐渐反应过来,一经伏黑指出,一尊话中的奇怪之处便难以置信地昭然若揭,“一尊先生进入案发现场的时候看到顺平面对着被割喉的松竹小姐这一点很有可能是顺平进化妆间发现松竹小姐被杀然后将她转了过来?咦,不对……”

      “奇怪的并不是一尊对细节的描述,很多证人因为各种原因会给出模糊或者有误的证词,这是很常见的。”伏黑平静地解释着,“可疑的是他在受到追问时的谨慎程度。如果他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他大可不必那么谨慎地为他的描述中可能的矛盾做解释。”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证词差错,只要追问得当,终究会引出矛盾被抓住。”瑞特说,“伏黑先生是怕再问下去会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吧?”

      虽然虎杖早就知道伏黑想得很多,但这也太厉害了!他似乎没忍住把脑海里的惊叹之情付诸于口了,引得伏黑看向了他,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伏黑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直接回答律师的话,而是看着虎杖,说:“谢谢你,虎杖。有的时候,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是不错的选择,更何况你是哨兵,你的五感所接收到的信息如此之多,很可能你的潜意识已经看到了真相。”

      虎杖吞咽了一下,他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不久之前脑海中的警铃大作似乎有了解释。“你们的意思是……一尊是凶手?”

      伏黑脸上的鼓励意味褪去,此时的他看起来严肃而危险,再度给虎杖一种捕食者的印象。“哪怕方才没与一尊交谈并察觉到他态度的可疑之处,我也怀疑一尊是凶手。

      “逻辑其实很简单:考虑到吉野本人的证词和彩排刚结束时后台会有的忙碌状态,如果有吉野之外的人进出过松竹小姐的化妆间,剧组其他成员的证词或者监控摄像中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吉野去见松竹小姐的时候对方还没死,又没有其他任何人进出过松竹小姐的化妆间,而一尊则是凶案的第一发现者。如果吉野不是凶手,再排除掉可能性非常小的、外人溜进剧院躲在化妆间或者松竹小姐是自杀的可能性的话……

      “那就只有可能是一尊了不是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世界是个舞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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