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长安》盼望生

97、暗盯视忻郎，此少年非彼少年

　　交了兵权的郑平水十分悠闲，告假出游境内，圣上自然私下派人跟踪他。
　　郑平水回了祖籍晋州，跟着他的侍卫每隔十天用信鸽传信。
　　“郑伯伯，咱们什么时候对这些人动手啊？”春十三托着腮，拉长声音百无聊赖。
　　“急什么，让这些人再跟一会，”郑平水笑嘻嘻给这小暗卫面前的碗里添了些酒：“快！尝尝味道！”
　　春十三是文天春手下的暗卫，今年不过十五，充当郑平水的护卫，他身量小，看起来与众人格格不入，只说是郑平水捡来的。
　　“快尝尝！”郑平水还在怂恿，春十三扁扁嘴，端起碗抿了一口，有点辣，他想放下碗，看见身旁郑平水一脸兴味的盯着自己，不服输的少年人一饮而尽，被呛了还要摆摆手：“不好喝，也就那样。”
　　郑平水哈哈大笑：“长大你就知道它的好了！”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春十三把腰间的匕首嘭一声砸在桌上，“郑伯伯，你看，这刀就代表我已经能离开文家了！”
　　“好小子、好小子，快把这刀收起来。”郑平水怎么也没想到春十三这么虎，暗处还有人盯着也敢这么大大咧咧。
　　“你当真姓春？”郑平水心道文天春可是个稳重的，难道改了脾性，才教出这么个炮仗？
　　春十三点头十分肯定：“对啊，不过我是文先生亲自教的，也就顶了春的姓。”
　　郑平水一言难尽，心想你个臭文庄，知道我要人，特意顶了个莽小子给我，不就是当初一拳打了你黑眼圈吗，谁让你对我妹子心有觊觎的？
　　文庄和郑平水在晋州相识，文家是江湖上的，居无定所，在文庄十七八岁暂居晋州，好巧不巧看见郑家娘子，于是言语下流轻佻，被赶过来的郑平水揍了个屁滚尿流。
　　后来再次偶遇，郑平水还要打他。
　　文庄也不服气，第一次是让着你，你还真当我无能应对了？
　　两人不分上下，打到最后不知是谁一脚踢坏了人家的门，两人落荒而逃，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两人的缘分就此开始。
　　后来郑家迁至长安，郑平水也再没见过文庄，直到郑安年调往府州，路遇劫匪被文庄救了。
　　郑安年写信告知当时已从军的郑平水，叮嘱他一切小心保重，而郑平水也接到文庄的飞鸽传书，说自己救了他家兄长，让他把郑家娘子给自己做夫人。
　　郑平水先是“多谢文郎救我兄长一命”感谢了文庄，又写了满满一张纸呵斥他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气得文庄差点没专程跑到甘州来与郑平水打架，两人这么骂着骂着，都各自娶亲生子，郑平水取了当初与他有婚约的刘家娘子，文庄娶了一、二、三个夫人，生养了七个孩子。
　　后来文庄也到了边关，郑平水看着文天冬还以为这是他的嫡子呢，谁知文庄摇头道：“我不讲究这个，这些小孩，谁有本事谁是爷，有能耐的他把我弄死啊！”
　　可你要问他谁最有本事，文庄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夸：“老大最稳重、老二像老大、老三最聪明、三个小贵女个个都出挑，老七最活泼！”
　　好嘛，这话等于没说。
　　郑平水摇头叹气，又问为什么单单带了老七来这边，文庄又叹气道：“太活跃了，家里待不下他，带出来放放。”
　　文庄又对李正怡一个劲的夸：“看看这气质，这长相，真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啊！比我这小子可好太多了！”
　　郑平水脸抽抽，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真相，良心最终还是没有战胜内心，他点着头躲避李正怡的眼神质问，“对啊，二郎一向优秀，我教了他，他不更优秀了吗！”
　　“郑伯伯，你想什么呢？”春十三在他眼前晃晃手，打断郑平水的思路：“伯伯！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啊？”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春十三顺口答道：“三月初一啊，怎么了？”他不甚在意，面前郑平水却收敛了神色，极其凝重道：“三月初一？”
　　郑平水坐在桌前，窗外透过的日光懒洋洋只打在他肩背上，背光更显郑平水周身的阴沉之气。
　　平白骇了春十三一身鸡皮疙瘩，冷气从底下逐渐蔓延到他腰背处，激得春十三打了个寒噤。
　　“历年官职调任多在五月、十月，怎么三月便让四郎赴任陕州？”李正怡恭敬问道。
　　圣上一扬手中奏折：“居心叵测，朕断断不能留他在朕身边。”
　　“可是四郎到底年少，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等他杀了朕吗！”圣上十分动怒，一甩桌上奏折，全都推到在地上，怒道：“再为他求情，朕连你一起罚！”
　　李正怡低头不语，等圣上稍稍平复心绪些后道：“耶耶如何处置四郎都不要紧，只要别因为他气坏了您自己得身子就好，动怒伤身啊。”
　　李正怡叩首在地上，暗想怎么会让李正忻杀了你，真龙天子谁敢杀害，可要你自己生气坏了身子，就怪不得旁人了。
　　不管李正忻此次被贬出京的原因是何，他都不能再回来了。
　　圣上，只要李正忻离开长安，那么我的计划就要开始了，这么四五年布局谋划，我也只待天崩地裂之日。
　　“主子，四殿下的车在驿站停留之后，他就趁着夜晚偷偷上了另一辆车。”
　　三月十四，燕三禀报跟在李正忻的人身边传来的密信：“这辆车自陕州驿站离开，不知到底要去哪。”
　　“先跟紧，一定要盯住他，还有，吩咐守城侍卫，严加防守进出排查，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扣押。”
　　“是。”
　　无论李正忻在外待了多久，他总要进城入宫。
　　只是不知，圣上是否知道李正忻的打算，是亲自为他算计谋划，还是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圣上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衰弱，传太医来诊治，只说是劳心劳力，忧思过度。
　　“你次次这样搪塞，圣上没有怀疑吗？”李正怡轻飘飘看向跪在一旁的楚太医。
　　“圣上的脉象如此，微臣句句实话，谁会怀疑？难道有人嫉妒微臣得圣上圣心，意图诬陷？”楚太医又道：“殿下还臣兄长清白，臣自当尽心竭力，再者殿下前途不可限量，楚只不过是识时务罢了。”
　　李正怡勾唇赞许：“识时务者为俊杰，楚太医医术高明，为人聪明，才是真正的不可限量。”
　　“臣借殿下吉言！多谢殿下！”“退下吧。”
　　“李正忻怎么样了？”
　　燕三道：“四月初一到达洛阳，在洛阳绕了几圈，换过三辆车，咱们的人险些跟丢。”
　　“不过好在没有，现在四殿下还在洛阳停留了十几天，并无动静。”
　　李正怡轻轻颔首，道：“马上就五月了，挑个好日子吧。”
　　燕三心领神会：“是。”
　　五月初三，圣上卧病不起，早朝暂免。李正怡侍疾被挡，门外依旧是江结，只不过他身边没有李正忻了。
　　李正怡离开了，不急，圣上一定会亲自召见他的。
　　因为他等不到李正忻回来了，只有自己还在长安。
　　果然，第二天一早孙总管亲自登门请李正怡入皇城，李正怡带着燕一和燕三，路过守城侍卫如愿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
　　皇城气氛很不同，十分安静。也许并非皇城变了，而是李正怡的心境不同。
　　一步步走过皇城内的青砖地，李正怡想了很多，自小圣上也曾牵着他的手走过这青砖，听他说起每日的日常琐事。
　　后来就是郑贵妃的歇斯底里，圣上的漠视冷待。
　　曾经一度能见到先生，是李正怡的慰藉，先生与他而言亦师亦父，也算弥补了李正怡内心的缺漏。
　　待在学堂背书习字也好过回去面对阿娘的责难、谩骂，挑灯回去，烛火照在砖上，映出明暗不定的前方，正如李正怡的心情。
　　他不知今日会看见对他浅笑宴宴的阿娘，还是对他咬牙切齿的郑贵妃。
　　而后就是难得几个兄弟的出生，亲妹妹生下来后，李正怡才八岁，心里害怕阿娘也会这样对刚出生的妹妹。
　　而刚出生的小小婴孩极大的满足了郑贵妃的控制欲，她不许任何她不信任的人碰她的孩子，甚至险些因此杀了李正怡，因为他好奇趁着郑贵妃不在偷偷亲了亲芳奴的脸。
　　那是他一辈子最难忘的经历，猛然被郑贵妃从背后掀翻到地上，恶狠狠掐住脖子，说一些让李正怡不愿意想起的话，他只能徒劳的喊着：“阿娘、我疼……我疼……我是栕奴啊……阿娘……”
　　若不是宫人实在害怕李正怡死了，连忙拉开郑贵妃，只怕宫中只会多一个早夭皇子。
　　大概是愧疚，郑贵妃自那之后一个多月没有犯过疯病，李正怡连学都不想去了。
　　只想守在她身边，看她对自己关怀备至，温柔关切，一遍一遍哭着说自己也不愿那样对李正怡和李梦华，可是自己忍不住，说都是自己不对……
　　那样美丽的似梦一样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郑贵妃还是时不时的犯病。
　　后来李梦华逐渐长大，李正怡已经开始学着反抗郑贵妃的责打了，若郑贵妃只用手掐着他打，那他就受着；若郑贵妃拿藤条，他就跑到御花园去。
　　反正郑贵妃犯疯病时畏惧外界，从不肯踏出宫门半步。
　　只是李梦华还小，李正怡每每跑走，遭殃的就逐渐从花盆器皿、书本纸张变成了她。
　　李正怡从那之后再不敢跑了，他心疼芳奴，害怕郑贵妃会失手打死她。
　　而后就是嫡子出生，在圣上暴怒罚李正怡跪在凤栖殿外后，李正怡揉着酸痛的膝盖，一瘸一拐回到明帆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若阿娘也不在意自己，那我一头溺死罢了，只愿来生做天上的一只雀鸟，谁也不能把我拘束在这四方的宫里。”
　　万幸，郑贵妃没有，她只是提着灯笼站在庭院中央等着李正怡回来，连忙迎接上去扶住他，满眼心疼：“栕奴，你受苦了……都是阿娘不好，不能为你做什么，还要这样一直拖累你……”
　　李正怡扑到她怀中，放声痛哭，宣泄自己的委屈、无助，他竟忘了，他不过十二岁，却很久没能在阿娘怀里这般放肆伤心过了。
　　而后离开长安，青砖之上拜别阿娘和芳奴，李正怡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就是三年，而后放逐冷落搁置，变得不止是年龄，还有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