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夜谈做戏淡,蒙蔽僧人心 ...
-
燕三看着一脸困顿的李正怡,再看看一旁精神奕奕的主持,想说主子并非一切好。
李正怡此刻只想说,深更半夜漫步庭院并非人人都欢喜,至少他十分想就寝安眠,而不是和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漫步寺院。
“松辛主持,这么晚了,您不困吗?”松辛手握禅杖,呵呵笑道:“十月金秋,月色甚好,不可辜负,所以特邀平亲王共赏。”
李正怡微微挑眉,平亲王?这老僧难道还会关注朝堂之事?
“月色确实极好,只是若落在不能同赏之人眼里,赏月也只是徒增烦恼,倒不如各自就寝。”李正怡稍稍打起精神,面上带着笑。
“哦?平亲王以为,贫僧可否算是您的同赏之人?”“是与否不在我,在您。”
李正怡看着松辛点头,才继续道:“住持若愿意,就会是,若不愿意,就不是。”
你若愿意帮我,就是同赏之人;若不愿,那只当未闻此言。
“本以为深夜平亲王困顿之中会有破绽,不想王爷如此机敏,贫僧刮目相看。”松辛笑道。
李正怡心中皱眉,破绽?什么破绽?
松辛主持看着李正怡,淡淡道:“王爷难道不知陛下让您来的目的吗?难道真的是让您改过自新,忏悔您的过错?陛下只是圈禁您罢了。”
李正怡说不清松辛是否在试探自己,只笑道:“住持说笑了,我嫡子身染恶疾,圣上只是想让我为那孩子祈福而已,何来圈禁一眼。”
“圣上若看我不顺,一条白绫、一杯毒酒,也就断送了本王的命,关着本王算什么?岂不是白白扰了佛门清净。”
松辛笑而不语,同李正怡登上阁楼,二人站在栏杆旁看见天上月色如昼,云层若轻纱拢月,当真夜色醉人。
“王爷,陛下如今只有两个成人的皇子,他舍不得杀您,但又不愿见你,所以把您关起来。”
“那么圣上为何不愿见我呢?”李正怡冷声问道。
“王爷可曾见过狼群,头狼年迈,就会被驱逐杀死,新的狼王也许是它的儿子,也许是它的孙子,可这些畜生咬起来哪讲究这些,只有撕咬之后,才会成为新的头狼。”
松辛意味深长道:“其实不止狼,人也是一样的,陛下年迈,对长子心有顾忌,很是正常。”
李正怡哼笑一声,对此嗤之以鼻:“住持何必诓我,难道宗熙是和那畜生一样的人吗?圣上再不懂我,也该知我对他敬重万分!”
幼时敬重,只是后来再多敬重、珍视也被日复一日的冷待和伤心磨没了。
“王爷可知先皇后?”松辛心下不安,不知接下来说出的事是否会吓到李正怡。
李正怡心下疑惑,点了点头:“自然认识知道,只是不知住持要说什么?”
松辛长叹一口气,“贫僧要说一件多年前的丑事。”
李正怡眉头跳动,预感他会说出唐皇后与唐峤业的事。
果然,松辛道:“三十几年前,当今圣上还只是三殿下,三殿下是中宫嫡出,但争夺皇位还是费了一番心思。”
“三殿下为人聪慧,乐于结交才俊之士,又在这些人的帮助之下得到皇位,本该是君臣其乐融融,但因为立皇后一事与臣下起了争执。”
“陛下执意要娶唐家娘子为梓潼,排除万难如愿以偿,哪知唐家娘子无意为后,帝后二人十分不睦。”
“就算陛下许其独宠,皇后也无动于衷,许久之后,子嗣无所出,陛下无奈只好选秀女入宫,皇后离宫归宁探亲,回宫后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与陛下十分恩爱。”
“不久,便诞下嫡子。”
松辛眼神飘渺,像是透过天上圆月,看到当年那番盛景:陛下下旨大释天下,命国寺为嫡子祈福七天七夜,同时大肆宴饮,长街灯火如昼,百姓欢声作乐。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皇子一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李正怡暗暗掐紧了双手,难道圣上早就知道李正隆不是他的孩子?
“可惜好景不长,大皇子两岁就去世了,”松辛顿了顿又道:“都说他是因病去世,但其实不是。”
松辛捏了一把汗,这个秘密他保守了三十几年,今天终于能说出来了。
“大皇子是被陛下亲手掐死的。”
轰隆一声,李正怡耳边翁的一下,他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为什么唐皇后意味深长的说“因为你不像他”,原来圣上早就知道了唐皇后不忠。
所以圣上是疑心自己的血脉,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
松辛看到李正怡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茫然、难以置信,正如多年前的自己。
松辛当时是个僧人,一次为一个骤然病死的史官超度,临走前讨要了那史官夫人不要的旧纸笔稿,无意间看到的整本书都记着同一句话“天和二年午后,上亲扼大殿下于襁褓”,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要大祸临头。
侥幸逃过一劫,没想到陛下后来找到他并没有说要杀他,只是听他讲佛学。
后来,又过了十几年,突然有一日圣上又说,怀疑李正怡不是自己亲生的,见他十分厌烦。
当时李正怡约摸十一岁,松辛不知如何开口劝解陛下,而陛下也只是听唐皇后说起李正怡的长相有些怀疑,或者疑神疑鬼的觉得所有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但陛下还是坚定的选择先皇后的第二子李正憺为储君,而越发见李正怡不顺眼。
于是冷待、苛责、白眼、无视,直至最后将他放逐出京。
直至李正怡二十加冠回京,陛下让他站在角落端详了许久,突然发觉,李正怡并非不像自己,相貌只是多随了郑贵妃,但眉目、眼睛很像自己。
唐皇后说的不对,栕奴明明与自己很相像,陛下大喜过望迫不及待想和李正怡重拾父子恩情,却突然发现,面前的人还是这个人,眼神却再不复当年了。
曾经的栕奴看朕的眼神是充满憧憬、敬佩和仰慕的,如今眼前这个神情麻木、呆板如死的人是谁?
圣上十分失望,觉得李正怡在边关变得愚笨了,索性又直接把他放到宋州,心里甚至病态的想,宋九牧不是死在上任路上,说不定也有人把李正怡杀了,免得丢了自己的颜面。
这一放两年,本想着可以再看看李正怡是否有长进,没想到郑贵妃意图谋害檀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于是李正怡又被外放一年,多外放一年也是历练,朕如此这般为栕奴着想,他定会知朕的苦心,一定会好好辅佐朕的檀奴的。
再等到李正怡回长安,圣上见到一个更加优异、孝顺的栕奴。可他的眼神不时流露出一些不同的东西。
不过当时圣上并不在意他变成什么样,都没有什么关系,朕的檀奴已经快要长大,只要他安分守己记住他的名字,栕就好。
后来李正怡一点一点展示他的才能、见识,以及他的野心。
李正怡变了,他像头年轻跃跃欲试挑战头狼的成狼一样,让圣上察觉到了些许微弱的危险和挑战。
君主的尊严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哪怕是自己的儿子,所以打压、无视,作出蔑视的姿态演示自己的心虚,吩咐檀奴跟着李正怡学习处事,同时不忘告诉檀奴,必要时杀了李正怡。
父子情分算什么?更何况李正怡本就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一个。
所以哪怕在此刻,圣上还是本能的欺压李正怡,用莫须有的罪名摘指、软禁,一面想让李正怡收敛锋芒,一面想让他理解自己的苦心,哪怕自己什么都没有牺牲。
那又如何,朕是圣上,是天下万民的主,如果自己和李正怡之间有一方是错的,那必然不在自己,因为朕不会有错,无论何时何地,朕都不会有错。
可是圣上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要驯服一头年轻的狼不容易,要有人告诉李正怡自己为何冷待他多年,这个人就是松辛,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因为大皇子是先皇后不忠的结果,所以圣上对您的血脉有些质疑时,他本能的排斥您,冷落您,但还请您看在父子情分的份上,不要怪圣上。”
“这就是你今天同我说话的目的,劝我不要与圣上置气,理解他多年苦心,其实他心中并非全然无我,其实是有的,对吗?”
李正怡差点没冷笑出声,多好的大人,煞费苦心的为这场夜谈铺垫,先是把自己关在这国寺里,又特意找人告诉自己他的痛处,这就是他的牺牲 ,多么委曲求全的圣上啊!真是让人动容!
“这……大致是,圣上并非只与王爷过不去,还望王爷理解陛下。”
松辛迟疑着,有些觉得李正怡的话不对,但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
“我当然理解父亲大人了,他的恩情,我一辈子报不完。”
李正怡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心,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愤怒、生气,否则只怕就真的再也出不去了,松辛是圣上的人,一定要小心堤防。
松辛舒了口气,这才道:“那便好,殿下,天也不早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好,住持先行。”李正怡示意松辛先走,跟在后面道:“多谢住持指点,若不是您今日一席话,只怕宗熙还要迷茫许久呢。”还要花费许久才能看清圣上真正的为人是多么的冷血自私,多么不值得饶恕!
“殿下客气了,您请。”松辛与李正怡推脱一番,最终还是松辛走在前面回去了。
二殿下确实为人不错,松辛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