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旧景心叹惋,暗恨生意离间 ...
-
第二日朝堂,圣上授李正愉羽林卫左卫副使一职,李正愉欢天喜地谢恩。
李正怡冷眼见他欢喜。
若无先前无官职,加冠礼后皇子便可参与朝议,李正怡在上任宋州前在紫宸殿的角落里站了三四个月,每日都能听到那些侍官的议论:
“这就是刚从边关回来的二殿下?”
“是呀!不得陛下看重,在边关一待就是三年多呢!”
“如今回来了也不得陛下看重啊。”
“哪有皇子在这角落一待三四个月的啊!”
“还真是头一个呢!”
四月末,圣上让他上任宋州,这哪里是任职,分明就是流放,李正怡自嘲的想,圣上是不是想让他也在上任途中被流匪劫杀呢?
最终还是郑安年让他警醒了。
“你从边关回来时还尚且算得上心有志向,又取字宗熙,‘熙’是何意,扪心自问,你可还记得取字时的想法!”
“宗熙是从‘琮玺’而来,我、栕奴自觉撑不起琮玺二——”
“你这个样子别说‘琮玺’二字,就连这个‘栕’字都配不上!”
“何为‘栕’?”郑安年脸色铁青:“你自己说!”
李正怡低头小声道:“栕同桭,有屋檐的意思——”
“大声些!你这样谁会信你是皇子!是宋州刺史!拿出你四年前的样子来!”
“陛下为何给你指了‘栕’呢!不就是想让你做嫡子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吗,你若真的甘心,赶明儿我就给你二舅写信,告诉他不必带兵打仗了,直接投奔五殿下去了!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李正怡抬起头,双眼平静看着郑安年:“舅父,我不愿做他人的垫脚石,白白辱没了一身才学!先生曾赞我有治世风范,我信先生所言。”
“记住你的姓,你姓李,是皇子!不是几年冷落、几年搁置就能断了你的脊骨的!若几句闲言碎语就让你心如死灰,那你干脆拿刀自己了断算了!”
“我不会的,舅父!”李正怡连忙道。
“我确实失望,也有伤心,但绝不会自甘堕落!我只是、只是想让耶耶能看见我。”
“你若是为了陛下才想争口气,那还是不要去宋州了,只要装乖扮蠢,”郑安年冷笑:“陛下就能看见你,可是这样的重视,你真的想要吗?”
李正怡静默良久,语气坚定道:“琮玺不愿如此!琮玺愿为心中理想、为百姓苍生,而不是一个不在乎琮玺的人。”
郑安年心中宽慰,这才是那个曾说“愿知人苦、与人善,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李正怡,但他面上仍冷着。
“你说愿为心中理想,我且问你心中所想什么?”
“河海清宴、千里同风、倒载干戈。”
“如何为苍生谋福祉?”
“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明察沉断,用法无私。”很好,但不够。
“你若真能言行从一,于天下苍生确实有益,只是你要记住,要人归顺不是心慈手软就可以的,有时候见血才算醒刀。”
“必世然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
“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好恶以节,喜怒以当。以为下则顺,以为上则明……绳直、衡平、规矩为方员、礼为人道极……不法礼者不足礼,谓之无方之民,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能虑能固……”
当日场景历历在目,李正怡默念“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逐鹿者不顾兔……”
逐鹿者不顾兔……
退朝后,李正怡进宫去找李正憺,见面便跪下道:“郎君,此事宗熙实在走投无路了……”
李正憺连忙先将李正怡扶起,说道:“二哥这是做什么,先起来说话!”
李正怡十分执着跪下道:“郎君先听我一言。”
他将来龙去脉说与李正憺,末了强调:“唐冬惠一定要为我的孩子偿命!”
“可是舅父不会同意此事的……”李正憺有些为难皱眉道:“冬惠阿姐不一定是故意的。”
“众目睽睽,她无从辩解!”李正怡依旧跪着说道:“昨日我已经问过她了,她供认不讳,全都认了。”
李正憺思索良久,心知唐冬惠无论如何是舅舅的贵女,若真的没了性命,只怕日后二哥会与舅舅交恶。
便道:“不如二哥先与我一起去见舅父,等我们几个商议之后再做定论?”
“郎君,您还当我是三岁孩童要诓骗我吗?我只求唐娘子死。”
李正怡声音哽咽道:“唐娘子害死的是我和阿颜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平王府的第一个嫡子,阿颜在家至今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若不能给她一个交代,我如何对得起她。”
“再者我朝律法规定妾谋害主母,当诛杀。郎君您难道要挠法相救?”
李正怡加重语气,有几分灼灼逼人。
李正憺有些慌张,忙道:“孤、孤没有!”
“那请郎君为阿颜主持公道!”李正怡放缓语气,又道:“求您了!郎君!”
李正憺担忧李正怡心有不满,叹口气便道:“好,孤为平王妃主持公道……这是孤的令牌,二哥拿去吧。”
李正怡接了令牌,这才站起身道:“多谢郎君!”
他笑了一下,但那笑转瞬即逝,彷佛一直为失子之痛伤心流泪。
他必须杀了唐冬惠,一是为了张雪颜,二是为了张家,三是证明自己并不依附唐皇后。
至于为何非要来求李正憺来主持公道,不过是想让唐途南必须按律行事。
另外对唐途南而言,他一心扶持的外甥,却帮着外人处死自己的爱女,就算不寒心也难免会有失望吧。
多好的事啊。
不过大约唐途南不会就此与李正憺划分界限的,而是会全力攻击自己。
李正怡暗暗思索着:戚徽兴、方择行……元玉台、沈方海,谁该是下一步的棋子呢?他想来想去,竟然觉得没人比他自己更合适了。
李正怡心中自嘲,是啊,自己曾经不也只是圣上的一个棋子吗?
下一步该朝谁去呢?唐途南?李正愉?李正怡忽然想起一人:薛自柳,他如今在尚书省。
李正怡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针对他的好三弟,不过眼下要先去找唐皇后说清唐冬惠的事。
凤栖殿内,李正怡进入殿时脸色十分不好,唐皇后面上十分关切问道:“宗熙这是怎么了?”
李正怡没有行礼,他不信唐皇后不知道此事。
唐皇后合了手中的《淮南子》,将书往桌上一扔,砸出一声轻响,皱眉道:“怎么?你想失仪、治个不敬之罪吗?”
李正怡这才跪下道:“求娘娘成全,我一定要唐冬惠死!”
唐皇后闻言挑眉道:“你忘了她可是——”
“娘娘要告就去吧!”李正怡紧紧攥拳,叩首道:“宗熙府上绝对容不下唐冬惠!”
“哦?”唐皇后饶有兴味道:“我原以为你一点也不喜欢张家娘子呢,没想到你那长子的生母不过尔尔啊。”
李正怡并不出言反驳,只道:“雪颜既嫁到宗熙府上,宗熙就该护好她,娘娘要告那件不光彩的事,只管去!总之,唐冬惠一定要为我未出生的孩子偿命。”
唐皇后叹口气,恍然大悟状道:“原来如此啊,那她是怎么害了张家娘子的?”她微勾嘴角笑着问李正怡。
李正怡冷冷瞪着唐皇后,说道:“汉武帝时,周阳由食二千石,最为暴酷骄恣。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诛灭之,宗熙安知娘娘作何居心。”
唐皇后嘴角噙笑,语气十分无奈道:“总要跟我说说啊,如今宗熙任职大理卿,自然也知一面之词不可信啊。”
“燕三。”
“是,回娘娘,唐家娘子将张娘子推下池塘,使之小产。”
“哦?她是大庭广众之下,出手的吗?”唐皇后看向燕三。
燕三点头道:“是,她——”
唐皇后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真是愚蠢啊!”
她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我那兄长的贵女怎么没一点她父亲的心计啊?愚蠢至极,死有余辜!”
唐皇后擦去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道:“不就是一个庶出吗,死了就死了,这次给你娶个嫡女,唐昭颜。”
李正怡闻言咬牙道:“刚刚失子便要娶亲?宗熙绝不可能做出此事!”
“李正怡!别不知好歹!”唐皇后瞪着李正怡,大声呵斥他。
“宗熙绝不再娶,”李正怡站得笔直,低头以掩眼中怒气,说道:“娘娘既是想给宗熙找不痛快,那么唐冬惠也算让宗熙子嗣有损,何必要一直抓着宗熙不放呢?”
“若宗熙一直为家中琐事烦心伤神,如何能尽早料理六郎的事?”
李正怡搬出唐峤业,要拿住唐皇后的死穴。
唐皇后听罢微微一笑,说道:“宗熙啊,我的确是想给你不自在,但我更想让我那好兄长因为得了好贵婿心中高兴,所以免不得要辛苦你了。”
李正怡闻言抬头,立即道:“若宗熙有办法让唐明公心中不自在,娘娘可否放宗熙一马?”
“当真?”唐皇后好奇问道。
两人久久对视,李正怡点头道:“宗熙绝不敢欺瞒!”
片刻后,唐皇后叹口气,移开目光低头看着手旁的剔果核的刀子,道:“那就依你所言吧,宗熙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多谢娘娘体恤,”李正怡下跪告退道:“若娘娘无事吩咐,宗熙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先告退了。”
离开皇宫,李正怡拿着李正憺给的令牌,让人将唐冬惠押送至刑部,亲自交待唐冬惠的审治后去往大理寺处理案宗。
辛苦一天回到府上已是傍晚。
张雪颜还在熟睡,李正怡叹口气,更衣上榻将她拥入怀中,拨开她脸上的碎发,将她安置肩窝,内心不住思索,暗想其实她这样的性子的女子,若嫁于良人,必能得人爱护怜惜一生。
李正怡自知给不了她更多的爱,也不愿辜负一个女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