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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入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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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似穹庐,笼罩着一片荒草凄凄,此时正值傍晚,天际红霞翻飞。梁善羽辞父赴京已有四日了,这几日任荷日日为他施针推拿,松动的宿毒倒没有复发的迹象,眼前仍可见到一些朦胧的光影。梁大人特意为爱子准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作为入京的脚力,车内软垫靠枕布置得甚为舒适。可盲了七年的双眼终于有了些光感,梁善羽怎能踏踏实实地坐在马车里?此时他与正在驾车的张小宝并肩坐在马车前缘欣赏天边的晚霞,说是欣赏,其实也就只能看见大片模糊的色块,但这对于梁善羽来说也是极美的了。忽听前方传来一阵美妙的琵琶声,梁善羽侧耳倾听,只觉这曲调抑扬顿挫很是动听,真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右手在车辕上打着拍子,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也在转轴拨弦奏着耳旁的琵琶曲。“少爷,任姑娘弹得真好听,您说是不是?”梁善羽听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问道:“小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张小宝见梁善羽神情有些奇怪忙问:“少爷,您想知道什么?”梁善羽顿了顿才吞吞吐吐地问道:“任姑娘……长得什么样子?”张小宝一听,心中一乐,少爷目不见物,平时自己可以说就是少爷的一双眼睛,少爷有什想知道的就由自己看了描述给他听,而如今少爷想知道任姑娘的相貌却这般扭捏,可见少爷心里喜欢任姑娘,这任姑娘聪明善良,美丽动人,也只有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我家少爷这等人材!梁善羽虽然是个盲人,但平时酷爱学书,腹有诗书气自华,再加上有梁大人那样平行高洁的慈父管教,但凡识得他的人都觉得这梁公子温文尔雅,心地纯善。张小宝从小跟着少爷长大,自然是对梁善羽的品性更为了解。梁善羽见张小宝迟迟不答,只道张小宝在笑话自己,心里更加害羞,神色尴尬。张小宝见到少爷的尴尬神情,暗怪自己招呼不周,忙出声解释道:“任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我正在想怎么说才最好呢!”梁善羽看不见张小宝神情,倒真以为就是这么回事,心里又多了几分欢喜。“任姑娘长得可漂亮了,等少爷复明了就知道了,她皮肤像雪一样的白,头发又黑又亮,大大的眼睛很有神采,她最喜欢穿一条紫色的裙子,不过今天她穿的是一条白色的纱裙,风一吹来,衣袖就飘起来,可像个小仙女了……还有……”
再说任荷、尓玉、赤面三人都策马走在马车前面一些,这几日任荷常常在马车里陪梁善羽聊天解闷,赤面、尓玉这一老一小自觉没趣,便纵马在前,尓玉心里更不是滋味,却又不能把任荷从车里拉出来,听着车中传出的欢声笑语,只想躲得越远越好。今天傍晚,任荷掀开车帘欣赏晚霞时见到前面的尓玉、赤面二人,老的对着晚霞大口喝酒,那红脸更是红的耀眼至极,少的更是古怪,倒骑黑马不说还半躺在马背上,拔了根衰草在手舞来舞去,看二人皆是身影萧索。这二人都对自己这么好,可现在为了照顾梁公子,自己就顾此失彼,怠慢了他们,想到此节,任荷心里不住难受,于是暂别梁善羽,下车纵马追去。那二人百无聊赖之际突然听到马蹄车,再细看,原来是任荷纵马追来,都是不由得精神一振。任荷白裙白马单骑驰来,宛若白云一朵,转瞬间便飘至二人跟前。
“师父!尓玉兄!”赤面很是开心:“徒儿啊,梁公子如何?”“还是那样,等到了京城见了我大师父,就一切都柳暗花明了!”赤面听任荷称京城中那人为大师父,口中一口酒喷出,忙问道:“什么大师父?”“就是教我医术的师父啊!”“我知道,但是你叫他大师父,难道你要叫我二师父不成?”任荷肚子里忍住笑,面上装得一本正经说道:“您是我第二个拜的师父,当然要叫您二师父了!”赤面急得脸越加红了“那不行,那不行,万一旁人听了,以为你那个小师父比我本事大怎么办?我可丢不起这人!不行不行……”一旁的尓玉刚见任荷过来,心就扑扑直跳,但一想到她老和那梁善羽腻在一起,很久没搭理自己了,又不好主动和她搭讪,只好压下心中的激动,仍是半躺着在摆弄手中的枯草。可见任荷一过来又和赤面聊在一块儿,把自己晾在一边,心里更不是滋味。这时听身边二人东拉西扯,心中不耐。一个鲤鱼打挺从马背上翻坐起来,趁机在马腹上踢了一脚,那马儿吃痛,正准备撒开蹄子狂奔,却见尓玉轻身一跃便站立在马背之上,一转身,两手乘势扯紧缰绳,那马被他这么一拉,狂奔是不能了,前肢竟离地而起,一人一马直立起来,那黑马嘶叫跳跃了一阵才平静下来,尓玉松了缰绳,又端端正正地坐好在马背上。
赤面见了这一手,不禁大声叫好,尓玉很是得意,转眼一看任荷,只见她双目睁得大大的,一手遮嘴,眉尖稍蹙,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呆了一会儿才拍手说道:“尓玉兄,好厉害啊!好厉害啊!连在这马背上都这么灵活,刚才那马都立起来了,你怎么还站得稳呢?你教教我好不好?还有还有……”尓玉听到任荷如此夸赞自己,全身如在云端,一脸得意之中还藏着几分窃喜。那赤面听得任荷越夸越离谱,气不打一处来,暗想“那小子身手虽不错,但比起我来还差得远,这小丫头却在这大惊小怪,太不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了。”接着喝了口酒,骂道:“小丫头片子,这三脚猫的功夫你也瞧得上眼?真是没见过世面,瞧好了!”说完也是一踢马腹,在马儿吃痛欲跑之际,赤面也学着尓玉的样子一纵身跃立于马背之上,但他并不去拉那马儿的缰绳,而是左脚踩稳马背,右脚抬起去踩那马头,力透左脚背向里一收,那马竟被他一脚之力弄得抬头踢腿无法再奔,那马再如何躁动狂跳也无法将赤面摔下马去。这套功夫直把尓玉、任荷看得目瞪口呆,连叫好也忘了。尓玉心中惊叹,心想怕是自己师父也难以做到这地步。赤面安抚好马儿,转头一看二人,对二人脸上的震惊之情很是满意,拔开酒塞大喝了一口。
任荷偷眼向尓玉望去,尓玉感受到她的目光,向她看去,只见她一脸小心翼翼,神情煞是可爱,知道她是怕自己好胜心起,见技不如人心里难过,心想这小姑娘也忒小看自己了,便大声赞道:“老头子!还真有你的,果然是姜还是老的辣啊!”任荷见尓玉这般说,扑哧一笑,纵马小跑到赤面身边,表情夸张地说:“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师父,您可太神勇了,作您的弟子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尓玉赤面二人见这小任荷刚拍完这个的马,又去溜那个的须,都哈哈大笑。任荷见自己逗得这两人开心,心里也是十分高兴。乘兴向赤面问道:“师父,您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啊?”赤面斜眼问道:“嗯……你先说,你想学什么?”其实任荷虽然从小被父母督促着学习琴棋书画,但心底里最酷爱的只有医术,学武功这事她可从来就没有想过,赤面这样一问就把她问倒了。这时尓玉突然插话道:“老头子,你这么问,难道你什么都会吗?”赤面听了也不答话,大模大样地品了口酒转头对任荷道:“我看我就教你一门刀法吧,这刀法定然能胜过那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无踪无影刀’”任荷听得满脸迷糊,未待她发问,赤面又接着道:“这‘无踪无影’刀法是一人使双刀,此刀法有八八六十四式,每一招都是精巧繁杂却快如闪电,通常都是对手还未看清你如何出招就先被那第一招‘披风斩雨’挑断手筋,这么一来,要杀要刮就由那使刀之人!”任荷听到这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什么?经络一断,这人就废了,这可太残忍了!”赤面听了摇头道:“哎,这招是用来对付那些穷凶极恶的坏人的,不算残忍。若是与常人相斗,这第一招就可以换成‘捕风捉影’,这招可妙得很哪,在一记精巧绝伦的快攻之后,用刀柄戳中敌人的肋下穴道让那人动弹不得……”赤面正说得兴起,忽听得背后有微弱风声,赤面微微一笑,置之不理。果然,一之手悄悄落在了他后颈的大椎穴上,耳边却听尓玉道:“老伯,你说的这几招可真让我心驰神往啊,不如咱两到前边比划比划?”赤面听了笑道:“好啊,我正愁这小丫头糊里糊涂听不懂,浪费我大好口舌,一看小兄弟就是个明白人,走走走……”任荷听了也要跟去,却遭赤面喝止:“小丫头别来胡闹,我和小兄弟讨论的是高深武学,不要睁眼瞎在一旁凑热闹!”说完就扳着尓玉,两人纵马走开。任荷看着两人的背影刚想发作,却发现二人姿势很是奇怪,不禁想笑,再一细看,陡然一惊,那笑容也凝在唇边,只见尓玉的右手附在赤面的大椎穴上,而赤面的左手竟然罩住了尓玉后背的命门穴。
再说纵马离开的二人无声无息地行了片刻,尓玉首先打破僵局:“老伯,你对那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无踪无影’刀怎会这般熟悉?”在说“小有名气”四字时尓玉特别加重了语气。其实江湖上谁没有听说过鼎鼎大名的“无踪无影”刀法,败在这刀法的好手难以计数,赤面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呵呵,我若说这刀法大有名气,岂不是正巧拍中了别人的马屁?我这人可最讨厌拍人马屁啦!”尓玉听到这儿淡淡道:“不兜圈子了,老伯怎知我是踪影峰的人?”赤面打个哈哈道:“除了你们这无影无踪的功夫,谁还能一招变十几种手法,一出手就扇人十几个耳光呢?再说了,刚才你不是用枯草杆子把那招‘捕风捉影’从头到尾耍了一遍了吗?”尓玉听了这番话,对眼前这红脸老头子是既惊且佩,赤面竟然识破了自己在梁府教训张小宝的手法,而且刚才自己只是拿草叶随手比划了一下本门武功竟然就被他看穿,本门门规有云,若未将招式练到快如雷电,决不可用“无踪无影”刀法迎敌,否则处罚极重,所以本门修习此刀的人也寥寥无几,除了师父自己和他的关门弟子,江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清楚这门刀法招式的人呢?想到这,尓玉面上仍不动声色,但附在赤面大椎穴的手已渐渐变掌成爪,压低嗓音又问:“老伯怎会对这门刀法如此了解?”赤面不慌不忙地答道:“哼,这刀法,可是晏九道那家伙在名士山一招招演给我看的,我自然了解了!”尓玉听到这大感诧异,心中暗自琢磨:“什么?师父亲自演给他看的?怎么会……看来这赤面老儿和本门大有渊源,他跟了我一路也没有和我为难,也没必要对付他,再说就算和他交起手来我也绝无胜算,还是他日禀明师父,让他老人家拿主意吧!”想到这,尓玉面上表情放松下来,又换上惯有的嬉皮笑脸,右手离开了赤面的穴道,很自然地拱了拱双手:“原来老伯是我师父的朋友,他日我定要去缠着师父让他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说话间不声不响地纵马走了几步,逃开赤面按在自己命门上的大手,果然,赤面也没有再跟进。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几缕琵琶声,音律优美动听,配着眼前这暮色晚景更增意境。原来是后面的任荷见到二人互制穴道,很是担心,但看二人神情话语似乎不想让自己上前干预,久不见二人回转,灵机一动,便取出琵琶弹奏一曲,盼二人听到乐声能快些回来。果然赤面听到琵琶声便笑道:“哦?荷儿在弹琵琶,我们赶紧回去好好欣赏一回,省的她总弹给那姓梁的小子听,小兄弟你挺不痛快吧!哈哈!”话音未落便甩下一鞭,纵马驰去。尓玉听赤面点破自己心事,面上一红,这老头怎么什么都知道?突然,尓玉听到身后一声极为响亮尖锐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羽毛半黑半白的雕儿盘旋在空中,那声音就是它所发出。尓玉盯着那雕看了好一会儿,面色有些失落地转过头来,纵马朝琵琶声处驰去。